以艺为药
写字、治印ㄧ如写日记般,ㄧ直以来都是我用以抒发与记录所思所感的日行之事,也常是困于事时用以排忧解闷之方。有时完成简单数字之书或印,便足以安顿自心。以字疗心(朱文印/古耀华篆刻)2.4cm x 2.4cm/石材/2020年
奚南薰先生是精通中医药学与书法二道的老前辈。其小篆温婉蓄劲,在渡海来台的诸家中别树高帜,堪称是近代医、艺双才的典型人物。而论及「药香」、「墨香」二者兼得之处,脑海中想到的便是素负盛名的年货大街──迪化街。
迪化街造街于清咸丰年间,其盛名直迄今日。众所皆知,迪化街一直是中药材、南北货、茶叶乃至布料织品的集散要地。因其商业活动兴盛,聚富甚伙,不知多少巨贾皆「起家」于斯,因而有「台岛第一街」之誉。
1887年,清朝首任台湾巡抚刘铭传开始规划兴建铁路。1891年由基隆通抵台北大稻埕的铁道完成,加上大稻埕码头既有的水路运输基础,自此奠定了迪化街逐渐成为茶叶、布匹、中药转运站的重要枢纽地位。
过去曾居于紧临迪化街的台北大桥头一带四、五年左右。每日晚餐后总喜欢闲步于这大稻埕中别具「气味」的迪化街上。说它别具气味,实在是因为这条街上除了渐兴的文青小店、特色餐厅林立外,还有着数十家香传十里的中药老舖。这数十家药舖除了药香争馨,其门面的店招也都各有来头。在此可见到名家手笔,亦有未署名款的木刻市招榜字。其中有取法北碑雄浑气魄者,有效法颜鲁公磅礡书风者,亦有见宋人韵致之大字行书。
在「正元参药行」有中药名门同仁堂赠匾「大清药王」端楷榜书大字坐镇。在「六安堂」则有近代草书圣手于右任、黄杰将军二人所书直式、横式店招,另亦可见谢冠生「一剂六安」横匾、朱玖莹「六脉不调须药石,安身无恙即神仙」对联等作。而以国府初迁来台时期经济部长杨继曾之名署款,兼揉北碑意趣与行书笔法的正门横匾亦甚可观,此药行或当迪化街众药舖中藏名家题字最丰者。
另距此几步的「春元堂」亦得右老题字;而有清季「台湾三笔」之一美誉的杜逢时子嗣杜俊臣所书「生记」老匾,楷字浑厚有度,在热闹的迪化街上虽不甚显目,然亦暧暧含光。
「胜益」、「合胜堂」,两号相邻,本出一家,前者旧匾以行楷出,后者则是略见邓石如笔意的隶字,亦已屹立于此逾一甲子。而在台展三少年其一之郭雪湖于1930年所作《南街殷赈》胶彩画中以「乾元元円本舖」一名出现的「乾元参药行」,则是现今迪化街上,最具历史的正宗百年老店。
「黄永生」、「黄长生」、「德和」、「义裕」、「百安堂」、「万安堂」、「百恒药材」诸号其匾亦有可观。而迪化街南向左转民生西路另有以食材为主,并不卖药的「老协珍」,三字店招乃小鱼陈正隆先生所书。行脚至永乐市场对面的「迪化街邮局」,招牌五字亦入境随俗,取木匾书法出之,较之时见之邮局制式看板,也算是古色古香了。
而说到「药香」,或许有人不以为然,不过对自小便是药罐子身体的我而言,长年与药为伍,对于中药真是从未有过苦口之感,以中药材炖熬的半药半食之补汤,是儿时餐桌上时见之物。
犹记儿时每逢半日课时,下午家中无人,总要独自在家翻箱倒柜搜寻可以果腹充饥的食物。一回不知是否真寻无可寻,竟将柜内一罐尚存数十颗量的黑色药丸当健素糖般和水吞了,一时也就不觉饿了。直到父母归返,见那空空如也的药罐,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当下也没对还初上小学的我生气。倒是这糗事后来常成为亲戚间茶余饭后的消遣故事,因为当年入腹的黑药丸,不是什么甘味零嘴,而是用以调理妇科的「四物丸」。
当然,此后我也不曾再犯此过。随着年岁渐增,体重也渐增,现在若有腹不饱足之感,只要挪身至书案,备纸取笔,拾印执刀,或写或刻,这身心所有的空虚感抑或不适,多半也就能暂抛脑后,自适自在了。所以说字能疗心、艺能为药大概也是有些道理的,不论是自己动手或欣赏他人佳作,应当都能收此功效吧!
对比郭雪湖于1930年所绘《南街殷赈》画作,这辉煌的迪化街似乎百年未易,但有点可惜的是许多老店的旧匾似乎都换了新装,虽然不少也还保留旧匾的字形样貌,但总是少了一点历史赋予的痕迹。行步于此,只愿后之来者能对这些逐渐式微的美好传统多一点点的驻足欣赏。也许有一天,也能感受到当年各舖初创,那店招横匾高悬之时,「墨香」、「药香」弥漫整条迪化街的旧时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