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方引着那个气鼓鼓的孩子往船上走去。
他于人群之中摸爬滚打,见过多少不平事,也见过多少人情百态。
自然是看得出这个孩子的身份显然不低,但在那群膀大腰圆的男人里并不受待见。
不过呢,很明显,这个孩子并没有应有的自觉。
毕方自然懒得解释其中的人情冷暖,便任由这个孩子活在自己的想象之中。
何况,他在这些个人眼底,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恶人罢了。
这条武装商船上仍有不少的空船舱,他们装载的货物只有一些玻璃,还有一些粮食,对于他们而言,这些才是发家致富的本钱,其余的东西是在这里的市场打开之后,才用以拓展市场的,倒是不忙。
而且陈闲在大明奔波,也是为了更多的商贾能够接收这方面的信息,进而投靠他,把商品源源不断地从大明输送到满刺加来。
这都是陈闲的谋划。
所以带的东西并没有很多。
这样品是试金石,也是待价而沽。
没理由让玻璃一时三刻,席卷西方。
毕方给这个少年安排了一间房,分配了一个冥人加以看守便离开了。
路上倒是正巧遇上去而复返的克鲁士,老头子笑着说:“可是把事情圆满解决了。”
毕方笑了笑说道:“解决了一半,这些满刺加的贵族毕竟桀骜不驯,高高在上惯了,总要打磨一下,打压一下气焰,才好拿来利用。”
“神的使者也说过,对付这些不曾被神教化的羊群,务必要给他们几分颜色,不让他们自鸣得意方好,不然这些可怜的羊羔,死后恐怕上不得天堂。”克鲁士摸了摸自己稀疏的胡子,不由得感叹道。
“这个小子应当是那群人里的要紧人物,那些人也没有说实话,是一群到现在都还未忘记勾心斗角的角色。
说起来也是可笑,国都已经亡了,却还在做这样的事情,像是群盲目的傻子一般,恐怕比傻子都要不堪。”
“有人的地方总有争斗,不如此,岂不是处处都是天堂了?”
“也许神父你说的对,神父会觉得在少东家统治的濠镜,未来是否也会是一个天堂呢?”
克鲁士的目光有几分深邃,他思索了片刻,低声说道:“那或许是会比天堂更伟大的地方,但不可避免纷争,也不可避免战火,但若是人间能有圣地,那儿将会是唯一的一处。”
毕方有几分向往的合上眼,点了点头,与神父告别,往另一边去了。
翁小姐在毕方到来的时候,仍旧在收拾着材料。
他们先行一步,赶到了满刺加,毕方派出去一些探子,将城内的物价,还有一些消息打听了个大概。
她要将这些消息做一下汇总,而后把内容整理起来,妥善利用。
这是她经商数年所留下来的习惯。
在陈闲的影响下,她的观点实质上有较大的改观,但这些小习惯却从未改变。
“翁小姐,有无头绪?”
“满次加的粮食价格较高,岛上有不少自葡萄牙而来的新贵族,还有投机的商人,从印度来的,从葡萄牙来的,和这些人做生意固然充满了商机,但稍有不慎,还是会引来杀身之祸。”
毕方见女子眉头紧锁,知道这件事并没有这般顺利。
他说道:“商业方面的事情,我不懂,但若是有用得到的地方,你尽管吩咐便是。”
“你的硬仗是在城中,剩下的事情我既然从少东家手里接过这份事情,自然会亲自将其完成,只是时日已久,也不知道濠镜如今情况如何了?”
女子比男子总是多一份家乡的情结,在濠镜这一阵子,她亲手参与了这座城市的建立,家乡的破灭,夫家的蔑视,都让她对过往心灰意冷,只将濠镜这座曾经的伤心地,当做了第二的故乡。
毕方笑着说道:“有少东家在,还有他手下的一干能人,或许当我们带着货物回到濠镜的时候,那儿已经大变样了。”
翁小姐久违地笑了笑,笑颜如花,倒是看得毕方有几分痴了。
只是女子很快便收起了笑容,低声说道:“你与满刺加的王族联系,多少有几分不妥当。这些都是一点就炸的炸药,若是他们为了自己的地位将你出卖给葡萄牙人,你将会插翅难逃。”
毕方点了点头。
他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
所以他就像是一个赌鬼,这也是一场豪赌。
如今满刺加就像是被葡萄牙人经营成了一个铁桶,阶级分明,想要突破这座城市的防线,短暂进行渗透,并不困难。
但要长此以往,在这里收集情报,传回濠镜,实在不算容易。
因为商贾这样的生面孔,在城中出现的时间不能过长,而打听东西,更是遭了忌讳,到时候,若是被葡萄牙人盯上必定有死无生。
但满刺加人则不同。
至少,大部分的商贾和上层人士都有自己相应的人脉,他们的奴隶还有地位不高的亲戚都还在城中,利用这些人可以轻易潜入城内,他们的人手分布在各行各业的末端,情报的收集也会方便许多。
这是一把控制好了,便无往不利的长剑。
甚至在最后,若是要摧毁濠镜,他们也会是第一批排头兵与炮灰,实在好用的很,但毕竟是威逼利诱来的人手,实在是充满了风险。
毕方叹了口气,一旁的翁小姐也知道他的苦楚,两个人相对无言。
船舱里点了一盏灯火,豆大的火苗缓缓跳跃着,毕方和翁小姐自往日以来相闻,也有一阵子不曾独处。
毕方年轻气盛,但因为屡历艰辛,比之一般的孩子沉稳了许多,也更加会将感情隐藏起来。
而翁小姐在经历了家乡一行之后,便对天下的男人心如死灰,到了此刻也不再言语。
两人之间,只有淡淡的油脂燃烧声响,不时传来。
少年想要往前走上一步,只是看到翁小姐的身影笼罩在火苗附近,就像是不断地燃烧着一般,他忽然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被光影拉长,就像是一只人心里的怪物一般。
他没有开口,只是转身离开,最终消失在了走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