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炮声绵密,屋内,气氛压抑。
这里是木场堡前线,日军司令部,日本陆军少将秋山好古就在这里坐镇指挥,而日本“关东都督”福岛安正刚刚离开这里。
就在福岛安正离开这座司令部之前,这里刚刚召开过一次军事会议,整个会议过程都伴随着中国军队的炮声,福岛安正是一脸阴沉的离开司令部,走之前什么废话也没多说,只是向秋山好古说了一句“拜托秋山君了”。
也就是这一句话,让这司令部里的气氛格外压抑起来,因为福岛安正那句话里的潜台词再也明显不过,那就是:无论如何,也必须守住木场堡防线,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向南退了,再退,旅顺要塞就要暴露在中国军队的炮口下了,那么,日本帝国的颜面就没有了,不存在了。
确实不能再往后撤退了,这一点,秋山好古非常清楚,但是同时,能不能守住这条木场堡防线,秋山好古心里却是一点把握也没有,福岛安正离开司令部之后,秋山好古就一直坐在司令部的这座防炮掩体里,一言不发的看着会议桌上的那幅军用地图,而其他军官也只能这么陪着司令官阁下坐着,也是一言不发的沉默着,谁也没有兴趣说话,谁也没有兴趣建议,因为这仗打到现在,日军的战术基本上只有一个,那就是“固守”。
为了固守住木场堡防线,秋山好古不仅撤退了青泥洼火车站防线的全部日军部队,而且也撤退了大连的全部日军部队,以收拢兵力,在木场堡迎击中国军队。
可是固守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任务,如果中国军队都是从北边过来的,那么秋山好古完全有信心在木场堡坚守至少五天时间,以尽量拖延战事,确保日本在和谈开始时继续占领着旅顺,这有利于日本政府挽回一些颜面。
但是中国军队的攻势非常迅猛,中国的攻击部队将从何处发起攻击,以及何时发起攻击,或者采用何种攻击战术,这都不因秋山好古或者是日本政府的意志而发生改变。
现在,就在木场堡防线的侧后方向,在那南部的海岸上,一支中国陆军的特遣部队就在那里建立攻击阵地,与日本军队进行着激烈的战斗,实际上,秋山好古之所以下令从青泥洼火车站撤退,就是为了对付那支中国陆军的特遣部队。
那支中国陆军的特遣部队突然插到旅顺与木场堡之间,不仅切断了南满铁路的交通,而且也使旅顺要塞的日军部队惊惶失措,如鲠在喉。
在这种情况之下,秋山好古可没有多少把握在木场堡防线坚守五天时间,他对福岛安正的“拜托”毫无信心,也正因此,秋山好古沉默着,很久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秋山好古将目光从会议桌上的那幅军用地图上挪到防炮掩体的入口处,这时他才发现,外头的炮击似乎停止了。
“中国军队的炮击是什么时候停止的?”秋山好古询问身边坐着的一名参谋官。
“是五分钟前停止的。”参谋官谨慎的回答。
“我军是否发起反击?让支那人看看大日本皇军的炮火。”另一名参谋官建议。
“只要中国军队没有发起大规模进攻,我军就不必发动炮火压制,必须将炮弹用到最需要的地方,在防御战中,才能大量消耗中国军队的有生力量。”
秋山好古确定了防御作战的基本战术,不过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拿定主意是否在中国军队发动全面进攻之前集中兵力向南打通铁路线,以确保旅顺与木场堡之间的陆上联系,保证后方兵力的输送。
关键是兵力不足,自从中国陆军的那支特遣部队在木场堡以南海岸登陆之后,福岛安正因为担心旅顺的安全而下令旅顺日军就地防御,不许出击,只派出一支小规模部队前出骚扰,以阻止那支中国陆军特遣部队南下攻击旅顺,这样一来,秋山好古可以直接指挥的部队就无法达成兵力上的绝对优势。
以木场堡现有兵力,固守尚且没有把握,又怎么可能腾出兵力去进攻一支无论是在兵力上还是在斗志上都不比日军差的中国陆军特遣部队呢?
现在的秋山好古处于两难的抉择之中,无论他怎么抉择,似乎都对日军防守木场堡没有好处。
归根到底,这不怨秋山好古指挥失当,而应该埋怨日本政府和军部,如果当初“征支第一军”司令官大岛义昌同意秋山好古的建议,将主力摆在沙河一线,与金州呈犄角之势的话,那么中国军队也不会这么快就杀到旅顺城下,那么秋山好古也就不必面对这种两难的抉择局面了。
就在秋山好古琢磨着到底该由什么人来为这场灾难性的战争负责的时候,他突然又听到了司令部外头的炮弹爆炸声。
这些炮弹的爆炸声听上去格外的沉闷,不像是野战炮,倒像是中国军队装备的那种重型迫击炮的炮弹。
那种重型迫击炮射程不远,根本不可能打到司令部这里,秋山好古放下心来,于是开始与参谋们策划对南部那支中国陆军特遣部队的进攻方案,他已拿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先解除后顾之忧。
但是没等秋山好古和参谋们制订好作战方案,司令部的一部野战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一名参谋急忙去接电话,从话筒里传出的是前线某位指挥官声嘶力竭的叫喊。
“支那人……支那人……古怪的炮弹!……阵地失守了!”
虽然坐得离那部野战电话比较远,但是秋山好古还是听清楚了那名前线指挥官的叫喊,于是拿起会议桌上的那把武士刀,然后站了起来,走出了这座防炮掩体,登上掩体顶部的土坡,举起望远镜,向北方的阵地上眺望。
在西北方向,靠近大海一侧的一线阵地上,那里正是炮火连天,中国军队的炮兵正在向那里倾泄火力,只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那里的阵地上腾起的不仅是黑色的烟雾,而且还有一种奇怪的黄绿色烟雾,由于没有风,整个阵地上的烟雾久久不散,现场的情景非常诡异。
秋山好古非常警惕,参谋拿来阵地分布图,指明了方位,正是刚才那名通过野战电话向司令部告急的前线指挥官负责的阵地的侧翼,而他的主阵地就在那片被黄绿色烟雾笼罩着的阵地的右翼方向。
这仅仅是秋山好古作为一名战场最高指挥官从阵地后方看到的景象,而实际上,前线的景象更恐怖,只不过秋山好古却是无法亲眼目睹了。
……
能够亲眼目睹前线恐怖景象的只有那些处于中国炮兵射程之内的日本陆军士兵和军官,他们不仅亲眼目睹了那恐怖的炮击景象,而且也亲身体会到了这场炮击的巨大杀伤力,这种恐怖的杀伤力不仅体现在生理上,而且也体现在心理上。
作为日军战壕里的一员,松井石根步兵大尉就体会到了这种杀伤力的恐怖之处。
松井石根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后入日本陆军大学深造,日俄战争爆发之后他中断学业,加入日本陆军,充任中队长,并在战争中负伤,日俄战争结束之后,松井石根回到陆军大学继续学业,毕业之后进入日本陆军参谋本部,为中国班成员,后来又被调去中国广州,担任领事馆武官,并在广州一直呆到中日战争爆发。
中日战争爆发之后,松井石根向上司打报告,请求参战,他的请战要求得到批准,于是,松井石根就从香港坐上一艘日本商船,去了大连,就在大连加入了关东军,以步兵大尉的军衔担任中队长,虽然职务很低,但是松井石根却非常兴奋,他迫不及待的想给中国人一点颜色看看。
可是自从到了辽东半岛之后,松井石根才发现中国陆军远比他想象的更有战斗力,前线的关东军接连战败,而他守卫在大连,却只能干瞪眼。
金州被中国军队占领后,松井石根就率领部队赶到青泥洼火车站布防,但是只守了一天时间,日军防线就被突破了,接到撤退命令,松井石根急忙率领残部后撤木场堡,由于是败兵,他们被安排在木场堡一线阵地,准备迎击中国军队的第一波攻击。
松井石根从来也没有想到过,中国军队的第一波攻击竟然是一次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攻击方式。
落在松井石根部队阵地上的炮弹爆炸威力很小,几乎不能直接对人体造成杀伤,但是炮弹爆炸之后,在炮弹落点附近却会出现一股奇怪的烟雾,气味非常刺鼻,颜色是古怪的黄绿色,除了这种炮弹之外,还有一种炮弹,爆炸之后也释放出一种气体,但是没有颜色,闻起来有些像某种具有刺激性气味的香料,可是一旦吸入肺部,立刻使人咳嗽起来,而且吸入的这些气体越多,人躺下去打滚的时间就越短,人的眼睛和呼吸道也像火烧一样刺痛起来,仿佛整个人掉进了酸液池子里,怎么捂住口鼻都没有用,那些气体无处不在,如同传说中妖怪释放的毒雾一般。
更让日本军人恐惧的是,这种致命的气体比空气重,一旦散开,就会顺着地势向低处聚集,所以,躲在战壕里的日军官兵受到的伤害更剧烈。
现在,松井石根的两只眼睛就像火烧一般痛苦,而且肺部难受的厉害,不停的咳嗽着,剧烈的咳嗽使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渐渐的,肺部也像火烧一般刺痛起来,每呼吸一下,都像是放在磨刀石上用力摩擦一样,痛苦得让人无法忍受,只能躺在战壕里来回翻滚,想喊人帮忙,可是嗓子里除了发出野兽般的吼叫之外,什么别的声音也发不出来。
就在松井石根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的时候,他听到了人的跑步声,拼命睁开眼睛,他看到的却是一个脸部蒙着一张奇怪面具的人,手持上了刺刀的步枪,身穿军装,从军装的颜色来看,显然是一名中国步兵。
这名中国步兵跳进战壕,发现了正仰面朝天的松井石根大尉,当他发现这个日本军官还没咽气的时候,于是就举起了那杆上了刺刀的步枪,对准松井石根的胸膛,用力捅了下去。
松井石根挣扎着,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惨嚎,然后就翻着眼死去了。
中国士兵迅速扯下松井石根的肩章,然后顺着战壕向一侧奔去,而这时,更多的中国步兵跳进了这条日军据守的战壕,同样的,他们的脸上都蒙着那种猪脸一般的防毒面具。
这是人类战争史上的第一次毒气战,虽然残酷无比,但是却很有效率,到了傍晚的时候,日本军队据守的一线阵地已全部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