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我们会遇上众多的巧合,少数是上天安排的偶然,大部分源于有心的设计。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个怎样的人生,很多事对我来说都无关紧要。每天睁着眼睛看周遭的一切,为了活着而活着。一日三餐不饥、四季穿着不少、夜归有宿,对于我来说,这样已经是最好。
但我,很难过,现在还很愤恨。
因为,我拥有了太多的偶然。不管是上天制造,还是人世标签。
如果我拥有给上天定刑判罪的权柄,那么裁决将是,死刑。而林世奇,哼,无期徒刑,没有缓刑!
我怄火地坐在温室的池子边,盯着林世奇,竭力地克制着狠揍他的情绪。
林世奇坐在低一点的石阶上,面对着我,缓缓地吐着烟圈,白雾弥漫在我和他的视线间,彼此都找不到焦点。
他说与我相识,的确是他故意,但是也存在偶然。
“去年,我在网络里和一个朋友较劲,追踪一个对手,无意中进入了一个信箱,截获到一篇正在保存的信件,好奇的就看了几眼,于是发现,写信的人并不打算寄出,只是保存在草稿箱里,而且已经保存了许多篇,日记一般的倾诉。”
我抿紧嘴唇,冷冷地看着他,听他如何为自己辩护。
他说引起他兴趣的并不是那些草稿的内容,而是发现邮箱的主人有两个。
“每天这两人登陆的时间都相反,网络始端一个是中国,一个是加拿大。更有趣的是,中国这端总是写草稿信件,而加拿大那端永远只点击收件箱里的信件。”
闻言我心一酸,楚辞就是这样的人,很多事情漫不经心,总是事隔许久才会发觉。
“这种事情真的很有意思,就像玩魔方时,忽然发现里面藏着另一个版本,未知的时光,令人上瘾和着迷。”林世奇的烟吸到了尽头,他重新点燃了一支,手势随意而慵懒。
他说:“我开始关注那两个人,并且兴致勃勃的分析写信女人的性格,同时也了解到她的许多爱好与厌恶。”
我冷哼,往后的男人一定不能是计算机业,没有网络隐私。
“我以为写草稿的女人不会坚持多久就会放弃,却没想到那个傻女人,一写就是一年,而那个男人居然也粗心了一年没发现。”他轻笑。
我垂下眼,果然天意弄人。
“渐渐的,我被写草稿信件的女人的情感给震动了,却也能理解提出分手的男人的无情。那是很理智的抉择。”
我的心开始疼痛。
“后来某一天,我终于没再见到这个女人的草稿信,到此兴趣应该就结束了,不是吗?”他嘴角带着些自嘲味,“然而令我无奈的是,我已经身陷于她的故事中,我觉得她似乎成了我生活中的一部份,没有她的字斟句酌,生活变得枯燥无味。”
池台往下看,穿过缕缕烟雾,杂物摆放出的阴影遮住了林世奇的身影,明暗不定。
他说:“网上聊天的异性,时间长了总会滋生莫名的爱慕情绪。而那个女人对于我已经超出了网友的级别。我了解她,也许比自己还多,甚至比她的任何亲人、或者比她本人还了解。”
我烦躁起来,也点燃了一支烟。
“我想了很久,一直到确定了自己的心情——恋爱做事总无法专心——终于下定决心:见见那位从未谋面的女人。”
林世奇抬头看我,微微一笑,“我重新进入楚辞的邮箱,找到了你写给他租房的地址,就这么搬来了,很疯狂是不?现在回想,我也觉得很疯狂,——也许当时是骨子里的法国浪漫血统正处于发酵期。”
我对他怒视,“所以第一次泼白菜水你是故意的!”
“老天,你为什么总记得那次该死的白菜水?我承认想尽办法结识你,但是泼白菜水的确是无心,我并不想以这种没教养的方式给你留下不好的第一印象。但天不从人愿。”他无奈地摊摊手。
面对这个制造过多偶然的林世奇,我除了拥有对他怨声载道的权利,就只能为自己默哀。
“不过我们彼此的第一印象都不好。平时看你上班下班,斯斯文文,没想到真正碰面那么凶,当时我立刻失望,且深有体会。”他说。
“体会什么?”我冷眼相对。
“现实与虚拟果然大不同!”
“哼!”
“当时我就想,打道回府算了。”
“为什么不回!”
“因为我发现,你并没有那么恶劣,你很善良,至少责怪我后,转身上楼的那种忍气吞声,让我原谅了你最初的粗俗。”
我忍不住翻白眼,讥讽:“所以,你精心的制造各种偶遇,并且异常完美的设计了一场***!好本事!”
提起那事,我的怒火又开始燃烧。
“这个指责我不收。那晚我也喝了酒,只是没有醉得不分东西,我承认灵巧的控制了酒量,不过,是出于一种预防心理——一拼酒至少有一个人需要保持清醒,这是基本的常识。”
我冷笑,“狡辩!那夜你对叶莞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叶莞看尚良的眼神,不蠢的人都能感觉到她喜欢尚良。我只是顺水推舟,成全了她。当然,私心里的确不喜欢看着你和尚良在一起。”
“你以为这种理由,就能消除我的愤恨吗!你喝了酒,但是你没醉;你有意识,完全可以分辨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能做!”
林世奇掐灭烟,站起来,俯视着我,“绯,我不是柳下惠,也不是同性恋,更不是太监,所以,面对喜爱的女人的强烈要求,我真的拒绝不了,除非我是以上三种男人。”
“好借口!”我也站起来恨恨地盯着他。
“好吧,绯,我心怀鬼胎,色心大起,当有机会和你独处时,那么好的良辰我的确不舍得放过。”
“无耻!”我气结。
他点点头,“为什么要放过?没有必要放过!怎么可能放过?——我完全可以负责。”
我握紧拳头,怒极反笑,无比嘲讽:“负责!你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些都是你一个人的意愿,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皇上!”
他一怔。
许久,他回味过来,深吸一口气,“的确是我不对,请你原谅。”
“岂敢!”
“说实话,”他看着我,“那样的情况,面对喜欢的人主动投怀送抱,软香满怀,我想……很难有男人可以拒绝得了。”
我再也忍不住,手一挥,“啪!”一声,打在了他脸上。
他身形不动,“随你打,是我不对。你怎么怪我都没关系。”
我怨恨,“不必了,承受不起!”
转身,背对他,猛抽一口烟。
一片静默。
天顶上的淡绿色玻璃一点点的闪着光,周围只有小花洒不停旋转的声音,凉凉如雨丝的水洒过来,皮肤被沾上少许,忽觉无限悲伤。
为什么,这些接踵而来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我所料不及,且没有办法挽回的?
不知过了多久,当我抽完第三支烟后,回首时,惊然发现林世奇一直站在身后。
“绯,我会补偿那个行为,以后你做什么想干什么需要什么,我都会帮你。”
我觉得很累,再也不想和他计较,责怪和怨恨也懒得再开口,只想一个人呆着。明亮也好,黑暗也罢,只要能让心思静静流放,就算是地狱也是天堂。
我需要这样一个地方。
我想。
“你走吧。”我说。
林世奇站在身后,没有动。
“请你离开,林先生。”我又加了一句。
这次,终于听到了一些声响,是石子扔到池里的水溅声。
水就在我身边散开,我皱眉,转头望他。
“绯,你为什么要一直站在这里?”林世奇插着裤腰,注视着我。
嗯?我迷惑。我不站在这里,要去哪里?
“你为什么不走?”林世奇又问。
“为什么要走?”我望着他,这是我的花店不是吗?
“绯,他已经走远,你为什么还要站在原地?”他轻叹。
我浑身一震,呆呆地看着他。
“绯,你失恋了一年有余,我也暗恋你将近一年有余。”
林世奇转身离去。
只剩下我,一个人。
花道尽头,传来妈妈的轻语和林世奇的道别,以及温室那头关门的声音。
我缓缓地转过身子,注视着一盆盆小花安静地沐浴在花洒下,我蹲下去,将头埋藏在双膝中。
感觉,心,已经开始渐渐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