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王者斜靠在他那由象牙和黑曜石打造的华丽王座上,表情平静。他穿着白色的罩袍,宽大的斗篷在王座上蜿蜒,像是一条猩红的河流。
除去礼仪用途外再无其他用途的华丽盔甲在白色的罩袍下平静地等待着,它的大部分华丽都被遮蔽了,只有一只右手臂甲暴露在外。神话传说中凶猛野兽的浮雕在白银色的臂甲上闪闪发光,金光滚烫。
王者的双眼是翠绿色的,很美丽,却也并不温和。它们没有眨动,只是凝视着前方,像是正在等待。许久之后,有人轻轻唤他。
“吾主.您的兄弟已经到了。”
“多少人?”
“只有一人。”
“他连荣誉卫队都没有吗?”王者皱了皱眉,有种怒意在他脸上一闪即逝。“这不合礼仪算了,让五百众暂时别动,我不想让他感到不适。”
“遵命,吾主。”
脚步声匆匆响起,对他说话的人离开了大殿。此刻,这里便只余王者一人了。
他缓慢地改变了一下姿势,离开了那张王座。他背后的彩绘玻璃在这一刻突然透析出了迷蒙的光亮,光线被折射,落在了他的金发上。
这样的光线会让空气中的微尘都清晰可见,但他似乎是完美的,没有任何东西影响到他。他站在台阶之上,王座之旁,抱着手平静地等待了起来。
约莫两分钟后,大殿沉重的大门被打开了。黑暗被扫空,光线伴随着大门中机械运作的声音一同蔓延了进来。
王者紧盯着那光亮中的两个人影,一直以来的平静终于产生了一点不易察觉的裂痕,裂痕中透出的并非其他情感,而是一种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的错愕。
但是,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更多事情了。莱昂·艾尔庄森开始行走,朝着他的兄弟靠近——大门此刻开始缓慢合拢,他的斗篷在地面上拖动。
他的兄弟和另外一个人也正在朝着他一点点接近。他们踩在森林猛兽的毛皮之上,脚步声轻微到近乎无法被察觉。
“兄弟。”莱昂仰起头,如此呼唤,声音毫无半点波动。“初次见面,我不得不承认,你让我有些吃惊。”
“哪方面?”他的兄弟之一如此回应,声音轻柔且沙哑,在空气中蔓延。
他们站的距离并不近,但这已经足够莱昂捕捉到他兄弟的气味了。这种气味不属于他想象中的那个五岁幼童,实际上,这种气味让莱昂想起了一些危险且特殊的野兽,一些高贵的捕食者。
他的表情开始变得严肃,并在这之后做了回应。
“很多方面。”莱昂说,突然伸出手臂,以超凡的速度和力量拥抱了康拉德·科兹。
这个拥抱是没有前奏的,形如忽然变色的天空,阴晴不定。莱昂拥抱着他的兄弟,表情仍然平静,用力量和触觉收集着可能对他有帮助的信息——他希望从康拉德·科兹身上获取一点东西。
不过,他虽然在拥抱他的兄弟,眼神却落在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上。
那个人的嘴角微弯,正在对他微笑。
拥抱结束。
“见到你很好。”
莱昂朝他的兄弟点点头。
“实际上,是非常好。很少有兄弟直接来拜访我,就算来了,也不会像你这样简朴。他们会将目的隐藏在阅军仪式与盛大的游行之中,并在宴会上提出他们的意见或要求。而不是像伱这样,早在见面以前就通过舰船通讯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康拉德·科兹笑了,他谦虚地低下头,用一种几乎不太像是他自己的语调开口回答了卡利班王者的话:“你听上去很生气。”
“是吗?”莱昂·艾尔庄森凝视着他。“你听出我在生气?这可真是稀奇,兄弟,因为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有什么生气的必要。你是带着泰拉的命令来此地的,而我凭什么阻拦你的调查?”
“你不会认为我是在多管闲事吗?”
“如果你没有出示泰拉的命令,我会这么认为。”莱昂用一种慢条斯理的口气说道,并引用了马卡多的一句话。“至于现在,让我们先从事实说起吧,其他话题可以放在后面。”
“事实?”
“事实。”卡利班的原体面无表情地说。
“例如你的目的,例如你所需要的帮助开口吧,兄弟,天使的六翼会为你提供任何帮助。这涉及到暗黑天使的名誉,虽然我们比起它来说更加在乎另一些事,但是,如果让你调查可以使真相大白天下,我又为何要多加阻拦?”
“现在你听上去更生气了,兄弟。”科兹轻柔地说。“如果可以,我当然想立刻投入进调查工作之中.”
“那你还在等什么?”
“我想在这之前先和你聊聊其他事。”
“我看没这个必要。”
“有的。”科兹坚持道。“你是我的兄弟,而我想多了解你一些。这有问题吗?尽管我们素未谋面,但我听过你的许多故事,莱昂。”
金发王者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抹冷笑。
“我猜应该都不是什么好事吧。”他冷冷地说。“我知道其他人是怎么看我的,我不在乎他们的眼光和他们在背后编排我的故事,但你最好别将它们在我面前提出。”
科兹略显意外地挑起眉,沉默了一阵子。
在如愿以偿地见到了莱昂·艾尔庄森之后,他才发现,他的这位兄弟的确是个有些喜怒无常的人——至少,从开始到现在,莱昂的每一步行动都在他的预料范围之外。
最开始时,莱昂表现得很温和,很有礼。然而,半分钟后,他的声音中就带上了一点怒意。至于现在,他甚至表现出了一种超越于愤怒之上的警告。
科兹沉默着,并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做。而他的兄弟也是,卡利班人沉思了一阵,突然又将右手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科兹的肩膀上,声音低沉地再次开口了。
“原谅我刚才的话。”翠绿色的眼睛直视起一双漆黑的夜幕,莱昂·艾尔庄森缓慢地摇了摇头。
“我本应该更宽容一些的,情绪是敌人,我和它搏斗了很长时间。有时我是胜者,有时我也是败者。我希望那句话没为你带来什么困扰,康拉德。”
“比起我来说,那句话似乎困扰你更多一些。”
“它的确很困扰我。”以雄狮为名的原体略微眯起眼睛,再一次改变了语气。现在,他听上去又很富有耐心了。
他用一种无法被解释的意志力控制住了自己此刻的真实反应,将所有的一切都牢牢地束缚在了思想的最深处,没有走漏半点风声。
“但这并不重要,康拉德。既然你不想立刻开始工作,那我们就谈谈吧,随意地聊一聊。”他扬起左手,指向一处开放的偏殿大门。两根粗大的立柱在那里构筑起了一个圆形的拱门,漆黑且带着深绿色的沉重大门安静地在原地进行着等待。张牙舞爪的野兽浮雕于其上无声吼叫。
“去我的私人休息室谈一谈,如何?”雄狮如是问道。“还有,我想请你的养父也一起来。”
“我的身份或许不应该出现在那样的场合中。”卡里尔谦卑地低下头,那副刻意的姿态让夜之主在心中叹了口气。
何必装这么像,卡里尔?
“你不想来吗?”雄狮皱起眉。“我有许多事——啊,算了,也是。”
他点点头,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那么,你或许想和我的朋友卢瑟谈一谈。他和你在身份上有共同之处,我确信你会和他相谈甚欢的。我不想你在我和我兄弟交谈的时候无事可做,卡里尔.先生。”
“那么,我在哪里可以找到他呢?”卡里尔抬起头来,面带微笑地问。
“他应当在他自己的书房中忙碌,门外会有人为你引路的。”
“那么,我就却之而不恭了,多谢你的体谅,殿下。”卡里尔微微鞠躬,在行了一个天鹰礼后离开了大殿。
大门伴随着机械的运作声再度合拢了,雄狮收回视线,放在康拉德·科兹肩膀上的右手握紧了一些。
“希望你不要觉得我是在刻意支走他。”他说。
“自然不会。”康拉德·科兹微笑着回答,那笑容完美无缺,带着善良、热情和无可挑剔的礼仪。“只是,你似乎对他有些不太一样的感觉。”
“有吗?”雄狮若无其事地回答。
科兹无声地笑着,摇了摇头,和他的兄弟走入了偏殿。这里看上去和外面一样华丽、庄重且严肃,只是小了许多。
王座被一张木质的椅子替代了,地板是深色的,同样也是木质的。科兹能看出它们才刚刚打了蜡不久。这里有许多家具与摆设,例如沙发、桌椅、茶几,甚至还有十个厚重的书架摆放在偏殿的另一角,这里很有生活气息。
科兹轻轻地吸进了一口空气,侧过头,对正在脱下罩袍的雄狮问道:“你平日就在这里处理工作吗?”
“大差不差吧。”背对着他,莱昂·艾尔庄森略显沉闷地答道。“有时我也会选择去大殿处理工作,那张王座坐起来很不舒服,但我有时候就是需要这种不舒服。”
雄狮转过身来,他已经完全脱下了罩袍,那盔甲的华丽程度是罩袍的一万倍。
它的主色调是深绿色与黑色,银色则仅在四肢部分出现,金色的浮雕在盔甲各处显现。威严、严肃、而它的穿戴者实际上并不需要这些东西来昭示他自己的身份。
有些人头戴王冠才能被称之为王者,有些人则不然,他们天生就是王者。
科兹笑着,赞叹起了他兄弟的盔甲:“真是华丽。”
“但也无用。”雄狮严肃地说。“除去这样类似的场合外,它对我几乎没有任何帮助。制作它却不是一件易事,兄弟。”
“我在卡利班上的臣民们用他们的心血制造了这件盔甲,劳民伤财,花费的时间与物力不计其数我却在见到它的第一眼就想将它扔进垃圾堆。它有何用?它对我来说只是一件枷锁。但我必须收下,一如你必须前来此处调查我。”
他的眼中带着一种强烈的自信,科兹不由得惊讶了一下——他不明白为何莱昂会这样认为。
“实际上,兄弟.”科兹略显遗憾地叹了口气。他之所以遗憾,是因为他知道,在自己说出接下来的这句话后,莱昂·艾尔庄森所表现出的亲密态度可能就要消失了。
就算不消失,大概也会大打折扣。
“这件事并非你所想的那样。”康拉德·科兹说。“尽管泰拉方面允许了,帝皇和掌印者也都为第八军团的行动盖了章,但是,驱使着它进行到现在的,的确是我自己的意愿。换句话来说,莱昂,是我主动前来的。”
卡利班人的目光一点点变得冰冷了起来。
“但不仅仅只是为了调查而已。”
“是吗?”雄狮表情冷酷地问。
“是的。”
“那么,你还想要做什么?”雄狮问,声音森寒如冰。“你几乎是在羞辱我,康拉德·科兹。你将我的好意扔在了地上不止一次,切莫将我的好意视作怯懦,兄弟。”
“我还想和你谈谈,就像你说的那样,随意地聊一聊。你我是兄弟,莱昂。”
“兄弟?什么样的兄弟会像你这样做?”
“我什么也没做。”科兹微微一笑,笑容却又在这之后迅速地消失了。
“至少现在还什么也没做,莱昂。我现在只想和你谈谈你的故事,卡利班,你的骑士团,你的军团,你对我们兄弟的看法.只有这些,我别无所求。”
“怎么?这是取证的一环吗?”雄狮嗤之以鼻地冷笑起来。
“你当我看不出来你正在使用怀柔政策吗?直截了当地开始吧,康拉德·科兹。我会将你所需要的东西统统告诉你的,只要你认为你能承受。我希望你能在听完后仍然保持你现在的观点。”
“我现在是什么观点?”科兹反问道。“你认为我已经在将你和你的军团视作罪犯了吗?”
“难道不是?”
“绝非如此。”
康拉德·科兹上前一步,用右手搭住了雄狮的肩膀。他做起这件事来有着明显的不适应,姿态僵硬,表情也有所变化。莱昂低下头,看向那只苍白的手,突然想起了福格瑞姆的一句话。
“我们的兄弟不是一个喜欢肢体接触的人,莱昂。”
他的眼神微微一凝,抬起头,看了眼康拉德·科兹。后者正略显期待地望着他,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满是请求。
几秒钟后,莱昂·艾尔庄森缓慢地点了点头。
“好。”他表情冷淡,语气和缓地说。“可以,但我要先问问题。”
“请便吧,兄弟。”科兹顺从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