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夏天海涛原本白净的脸,被晒得黝黑。父母还以为是“学农”留下的印迹,岂不知是儿子背着他们,几乎每天去黑石礁游泳,大太阳底下炙烤出来的。
连着十几天哪怕天飘着小雨,海涛,刘强都拉着徐浩结伴去他们那个固定的礁盘“游泳池”,畅游一场。
虽然还没有徐浩游得那么自如,毕竟从“旱鸭子”到游上百八十米的距离,海涛,刘强觉得这个暑假过得特别过瘾。
今年的春节期间,离这座城市二百多公里的海城,发生了七级左右的大地震。
海涛还清楚地记得,那时坐在火炉上的水壶蹦跳着,厨房里的酱油,醋瓶滚落一地。
开学后当师生们走进教室,都被头顶的天花板惊到了。每块预制板间深深地裂着能伸进一个手指头的缝隙,感觉随时都有掉落的可能。
上级领导巡视后决定,为了安全起见(不知道是否还有余震),所有班级暂时不许进入学校,课堂暂时设在室外教学。
差不多有一个月时间,小学校周边马路被分割成诸多方块,每个年级,班级都划出了自己的固定位置,学生每天从家中带着小板凳,马扎坐在老师面前听课。
三月初还有残冬的余威。老师课文没读几句,嘴就冻木了,上牙打下牙读不成句;学生若戴着手套则无法握笔,摘下来冻僵的手又不听使唤。尝试了几天后,有些机灵,胆大的老师干脆变换了思路。
先是让学生们跺着脚,口中呼着哈气大合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大刀向鬼子们头上砍去”,然后围着学校的街道跑上两圈。
有了模范带头,别的班级都纷纷开始效仿。更有年轻教师带着学生们做起了游戏,如何让身体暖和起来成了师生们的一致目标。
其实无奈的是教师们,学生倒乐此不彼,这样上学总比枯燥的课堂有趣,快活得多。
校领导渐渐意识到了,这种“怪异”的状况不能再持续下去。
经过报请上级同意,在开学足足一个多月后,又将全校师生叫回到教学楼里。并郑重向学生和家长保证:经相关部门检测,学校教学楼整体安全,教学完全可以正常开展。
人是回到了教室中,学生们的玩心却一时半会儿难以收回。老师们则有格外的担忧,脑袋上天花板的裂缝,无时不刻不在揪着他们悬着的心。
和前几个学年相比,**涛他们这些高年级学生,参与的社会活动更丰富,更频繁。请苦大仇深的老人家“忆苦思甜”,去工厂“学工”,到农村“学农”;也人人学会了用毛笔在大张黄纸上挥毫,投入到当前掀起的各项“运动”中去。
这就难怪**涛母亲打开他书包,发现里面的文化课本,和开学时几乎一样的新。
这个开心的暑假过得特别快,数着将要开学的日子,想想就要回到那个他不喜欢的班级里,海涛的心情又沉重起来。
月底银行工作的母亲要加班,他一个人吃罢晚饭,无聊的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假如再来场地震,学校的教学楼就会更危险,那样的话就可以不用天天见到蒋老师,李应杰这些让他头疼的人了。天天同徐浩,刘强在一起玩儿,就像眼前这个夏天。
脑海里正神游着,海涛忽然听到窗外一声接一声地喊叫着他的名字。
他一下子就听出来是徐浩,刘强。一个鲤鱼打挺,顺手抓起帽子戴在头上,小跑着便下了楼。
刚和楼下俩人碰面,徐浩就指着海涛头上的军帽开了口:“大晚上戴着军帽,不怕被人抢了?快搁家里去。”
海涛也早听说,不少大孩子为了一顶军帽铤而走险,明抢暗夺,所以他也只敢在家附近时才拿出来戴着。海涛觉得徐浩的话在理,返身把帽子摘下,放回家中。
“干嘛?是要约明天去黑石礁?”海涛游泳刚找到感觉,瘾头正大。两个好朋友晚上来找他,心想,多半是通气明天玩儿的事。
“比海上玩儿更过瘾,你看!”徐浩用手指着自己脚下,海涛这才留意,是一台很精致的“滑轮车”
“这是谁的?”海涛兴奋地不知说什么好,反复问“这是谁的?”
徐浩告诉海涛,这是他随母亲去废品站送塑料条,和他们那里的人磨了很久,淘换出了三个废轴承。他那个腿残疾的哥哥正在家学木匠活,找了些木板,铁棍打造出了这台可以转向的“滑轮车”。
“太棒了!”眼馋这种“滑轮车”海涛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学校边马路上,时常可见一些孩子,顺着坡路坐在“滑轮车”上面,风驰电掣一溜烟冲到坡下,看着既拉风又过瘾。
徐浩把“滑轮车”拿起来,抱在怀里,笑着说:“走,试试咱们的车去。”
入了夜,大马路上见不到一辆汽车的影子,只有便道树荫下,散聚着三五成群的大人,孩子们在纳凉。
徐浩将“滑轮车”拖到马路坡顶,让海涛在前面掌舵,刘强搂着海涛坐在中间,他一只脚踏在车板上,一只脚用力后蹬着地面;“滑轮车”顺着马路的坡度,越滑速度越快,轴承摩擦在沥青马路发出阵阵轰响,和着三个人开心的大叫声在空旷的马路上回荡。
玩儿了几回后,刘强担心回家晚母亲怪罪,一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地先行回去了。
海涛,徐浩还没尽兴,商量好再滑两回,就各自回家。
可就当“滑轮车”又一回行近学校门口时,“咣当”一声脆响,可以感觉出是石头砸碎教室玻璃的响声,惊得两个人赶紧刹住了车。
他俩同时看见两个身影以极快的速度,从教学楼边飞奔向“大红楼”里,瞬间消失不见了踪影。
没等两个人醒过神来,从学校大门口呼啦跑出来几个佩戴“红袖标”的人,一下子把海涛,徐浩团团围住。这几个半熟脸的大人,海涛认出是“护校队”的师傅们。
“小兔崽子,砸学校玻璃!”一个大汉用两只手分别薅住海涛,徐浩脖领,气哼哼地大叫。
“不是,不是我们。”海涛,徐浩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吓坏了,连连摆手。
“还不承认?你看看这里除了你俩还有谁?”另一个“护校队”师傅一脚踩住“滑轮车”,向清静的马路周边比划着。
“真的不是我们!”海涛急的带着哭腔不断地解释,掐脖子的那只大手勒得他有些喘不上来气。
你们报一下是那个年级,几班的叫什么名字?”一个像负责人的师傅让旁边的拿纸笔记录下来。徐浩依然咧着嘴,不大在乎的跟海涛说:“又不是咱们干的,怕什么?”
两个人报上自己的年级,班级,姓名后,负责人又拿手电筒对着他们的脸照了照,似乎要记住这两个“嫌疑人”的面貌,便于今后的确认。
“是不是你们,过两天开学了,教导处会找你们说清楚。”负责人转身对那个一直没撒手的大汉说“把滑轮车没收了。”
听说要收走“滑轮车”徐浩急了,扑上去就要和大汉争夺,另两个“护校队”师傅见状,没用多大劲儿就把他推了一个趔趄,差点栽倒。
就这样还没在手里焐热的“滑轮车”,眼巴巴地瞅着被“护校队”作为“罪证”带离了他俩的视线。
尽管周边一片黑漆,**涛还是能看见徐浩的泪珠,串儿一样的淌在脸上。他还是第一次见徐浩流泪。海涛安慰着徐浩也是安慰着自己:“等开学了,证明不是咱俩砸的玻璃,滑轮车能还给你。”
徐浩点点头,有气无力地说了句:“回家吧。”
看着徐浩无精打采的背影,海涛觉得挺对不起徐浩的。如果不是他特意来找自己玩儿“滑轮车”,自己又贪玩儿多滑两回,今晚就不会出这“倒霉”事了。
天一亮,海涛早早起床。来到学校教学楼前,他想看清楚,昨晚砸碎玻璃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当他抬头望去,心里不免一沉:那被砸成碗大窟窿的玻璃恰恰是他们一班的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