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林的屋里点着安神香, 可他却睡得很不安稳。
梦里时值三月,草长莺飞,树上趴着个容颜惊人的少女, 她偷偷探头看着树下靠窗读书的青年。
“臭丫头, 你好不知羞!”
远远的, 卫青林听见了自家小弟的声音, 他抬头看去, 只见远处隔着湖水站着的卫白苏一脸气急败坏的盯着他头顶的老柳树。
卫青林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知道……一定又是钱家云娘来了。
“云娘,是你吗?”卫青林一边问, 一边探身出窗,往头顶的老柳树看去。
“是我, ”树干上的少女灿烂一笑, 痴痴的看着他, “长生,你真好看啊。所谓有匪君子,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温润如玉也……”
少女长长的感叹一声:“长生,你真是长到我的心窝窝里去了。”
卫青林忍不住被呛了一下,咳得耳朵都红了。
他的确长得很好,眉浓如墨, 目如点漆, 偏偏又清寒得很, 翩然若仙人, 傲然是君子。捧着书卷的手白玉一般, 骨节分明比寻常女儿家还好看。周身气度更是无人能及,少年意气风发却又温润自矜, 绝不给人以压迫之感。
这样的人连多看一眼都觉得亵渎,他的眼睛长得尤其好,和他弟弟有两分相似,一笑起来灿若骄阳,甜得要化掉,让人忍不住想去戳戳他的卧蚕。
树下的青年和树上趴着的少女目光交缠,一时间都有些忘乎所以。
“遭了,”少女突然直起身子,“卫白苏那个讨厌鬼过来了,长生你扶着我点,我得赶快下来。”
卫青林的耳朵更红了:“云娘,男女七岁不同席,你已经十三了该知道些规矩了。”
“什么同席不同席的,”少女满不在乎,“我也没和你睡过一张席子啊。不过你放心,此生我钱云非卫家儿郎不嫁,既然我迟早要成为你的妻子,你扶我一下又怎么了,你要是不愿意,待会我若摔个好歹可怎么办?”
卫青林拿这个妹妹没法子,却也不敢真去扶她,只伸出自己的一只手握成拳,拿手臂让她握了,然后慢慢引着她下来。
钱云很是会蹬鼻子上脸,脚一沾上实地,就厚着脸皮一把抓住了肖想已久的卫青林的手。
“云娘!”卫青林又惊又羞。
“咳咳,快跑快跑……卫白苏过来了!”
卫青林在梦中是笑着的,可他的心却又酸又疼,几乎要让他落下泪来。
少年时的钱云活泼爱闹,有时却又出人意料的成熟。只是这份成熟从来不在卫青林面前展示,她对着他总是死皮赖脸的……可卫青林却爱极了她待他这样的特别。
卫青林是卫家长子,肩上的担子很重,一家上下对他的期许让卫青林永远不敢随性而为,他一向老成正经端方守礼,时间久了大家也就默认了他似乎就是那么一副可靠的模样。
只有云娘……只有她会关心他是不是无聊,是不是觉得束缚太多。
卫青林虽为嫡长子,可生母早逝,父亲续弦的妻子对他虽然从无苛待,却也是亲近不足。卫青林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实在虚伪,虽然张嘴闭嘴都是君子之道,心中却着实欢喜云娘对他光明正大的偏爱。
云娘会帮他说话……云娘会担心继母会不会苛待他……云娘会为他痛骂寒解……云娘会偷偷看他……云娘会在他在窗前小憩时轻轻的偷亲他的眼睛……
可是就连梦里,卫青林也留不住这短暂的美好。
他转头就看见自己的弟弟跪在冰冷的地砖上,一下又一下的对着他磕头。
“哥……哥……我就这么一次对不起你……你放过阿云吧,她不能再回去了……她会死的……”
她会死的……
她会死的!
卫青林猛然惊醒,忍不住的心悸。缓了一会,却觉得脸上有些异样,伸手一摸,竟然满脸是泪。
钱云来回宫不久,太后就为她开了一场宴会,邀了后宫妃嫔夜赏昙花。
宴是其次,作陪的妃嫔们也不过是点缀,重要的是太后将钱云来的两个儿子带来了。
宁云宁中又大了一岁,样貌越发的好看了,两个小团子穿着一模一样的正红宫服,一个赛一个的白嫩可爱。
太后毕竟是太后,贵妃再不愿意,她老人家一句希望孙儿承欢膝下,贵妃也不得不松口。
“给皇祖母请安。”两个孩子年纪虽小,礼数却是周全,毕竟是皇子,这些规矩打小就有人教的。
太后慈祥的点点头,又将两个孩子招到眼前:“十四、十五,怎么光给皇祖母请安,自己的母妃倒是落下了。”
为长的宁云十分傲气,极其不屑的看了钱云来一眼,高昂着头,奶声奶气道:“我的母妃是贵妃,才不是一个小小的嫔位!”
他的声音不小,距离钱云来等人较近的妃嫔都听见了,一时间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太后脸色一变:“十四,如何说话的,这样诛心的话是谁教给你的?!”
小十四有些害怕,却还是梗着脖子道:“没有谁教,本来就是,我是贵妃的儿子,才不是丽嫔的儿子!”
钱云来还没觉得怎么样,太后却动了气。
“皇祖母,丽嫔娘娘,你们不要生兄长的气,”另一个和十四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道,还颇像样的跪下给她们磕了头,“兄长与我还年幼,或许一时说错了也是有的。还望皇祖母恕罪,望娘娘恕罪。”
这么个小人,还算不上晓得什么事,却这样一板一眼,撅着个屁股给太后和钱云来笨拙的磕头,看着就让人好笑。
或许是爱屋及乌,以前见着他们并不觉得如何的钱云来心中却突然涌起万般柔情。
“起来吧,”钱云来扶起了小十五,又问,“你可愿意让我抱抱?”
宁中犹豫不决的看了一眼身后随侍的奶嬷嬷和宫女,然后又回头看了看眼前漂亮极了的,据说是他们亲生娘亲的钱云来。
“去吧,”太后轻轻推了他一把,“让你母妃抱抱。”
钱云来便张开怀抱,将这孩子抱起来掂了掂。
“嗯,有些分量。”
怀里的小东西一下红透了脸蛋儿。
“宁中赴宴前多吃了些,所以……所以才重了一点。”
众人大笑,倒是把他羞得不行。钱云来越看越爱,觉得这个孩子既像卫白苏又像自己。脾气像卫白苏,长得像自己。
“叛徒!”脚下响起不甚和谐的声音,是十四跳着脚大喊,“下来……你下来……不准抱我弟弟……走开!”
钱云来皱起了眉头。
两位皇子身边随侍的奶嬷嬷和宫女赶紧上来将他捂住了嘴。
“太后恕罪,丽嫔恕罪。”奶嬷嬷年岁不小,据说是过去伺候程纤的旧人,出了宫生了孩子又正好遇见贵妃得了宁云宁中,便又重新召回宫里来了。
这是在皇宫里面混成老油条的了,嘴里虽然说着请罪的话,脸上却没什么惶恐不安的情绪。
“十四皇子年幼不知事,一时冲撞了,还望太后与丽嫔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与他多做计较。”
这话说的,钱云来真是忍不住冷笑,难不成她不说自己就要狠狠地惩治皇子了?
“说的也是,”钱云来怀里抱着不安的小十五,安抚的摸了摸他的背脊,“两位皇子年纪小,自然是不懂事的。孩子嘛,若是没有挑拨是非的大人在一旁胡乱嚼舌根子,他们又知道些什么?今日得罪了本宫倒是没什么,再怎么说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母子连心血肉至亲,岂有不心疼的道理。可他日若得罪了别人可怎么是好?如同你这样牙尖嘴利颠倒是非的奴才,本宫可就断断容不得了!”
“娘娘?”那奶嬷嬷悚然一惊,“奴才并未说什么,也绝无挑唆之意,况且奴才虽然卑贱却也是贵妃娘娘宫里的……”
太后冷冷打断了她的话:“别说你是贵妃宫里的,既是是哀家宫里出了你这样嘴利心毒的东西,也是断断留不得的,来人啊!”
“娘娘,”小十五焦急的抓紧了钱云来的衣襟,“皇祖母要处罚嬷嬷了吗?”
“没有呢,”钱云来对他轻轻一笑,“奶嬷嬷犯了些错,皇祖母要差人教导她一番,免得再犯……你今儿出来前吃了些什么,告诉娘娘听听如何?”
这孩子虽然早熟聪颖,却仍旧太小了,被钱云来一打岔就混了过去。
那奶嬷嬷自然是被太后身边的太监捂死了嘴,拖了下去,至于她的下场钱云来就懒得去想了。既然是贵妃宫里的,太后若是留情面,肯定会保住性命,至于以后却是绝不可能留在宁中宁云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