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在下午晚一点的时候到达了北京国际机场。
他没有和这里告别多久,甚至在陆离心里,还远不如和宋予欣分别的时间长。
我一直忽略了周围的人和那个人的付出,而现在,我很后悔。如果遇见她,他一定要和她说这些话。他要告诉她无论过去他们错过了多久,现在他都一定会把错失的时光捡回来,和她一起去做这件事情。
同在北京,安如瑾在办公室里碾断了桌上的鸢尾花。
“boss。”小助理看得目瞪口呆,而后压低声音,生怕说了什么让她不高兴的话,“你让我盯着的那个案子有下落了。”
她厌烦地锁了锁眉:“哪个?”
安如瑾心想,果然好脾气都是被压迫出来的。她曾经忍辱负重地生活在他的屋子里,而现在,她甚至连他送的花都容不下。
“就是以前临江宋秘书的那个案子。”
她遽尔抬起头:“那案子怎么样了?”
“后天开庭。”
她咽了口唾沫。
“而且法院来了传票,说是需要boss您以证人身份出庭。”
“我后天不在北京。”她起身想走。
小助理凑了上来:“boss你要去哪?你怎么不早说呀,后天上午还有个会呢。您叮嘱那个很重要的。”
安如瑾烦躁地掩住了额不置可否,只颇为急切地问了无关的一句:“律师呢?律师那边怎么说?”
“说是宋秘书认罪态度良好,事情也不是非常严重,不会在狱中呆太久。”
“那就好。”她稍稍松了口气。
“boss我不太懂呀,不是你让我去查这个案子的么,我还以为你很恨这个犯人呢,为什么反而希望她轻判呢?”小助理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叫安如瑾奇异地臆测起七年前的宋予欣会不会也是这个模样。
“你不用太懂。”
“那boss,你什么时候离开北京?”
“开庭前一个小时。”
“你去哪儿呀?”
安如瑾有几分反感她的聒噪,没好气地一字一顿给了答复:“我也不知道。”
陆离在偌大的北京城中体会到了紧绷的无助感。
没有了宋予欣,他竟是连一个代步工具都没有。
他想起当年在他的安排下,她只身去北京的时候给他来的第一通电话。
“陆总。”那时她竟是将语气中的颓然藏得如此之好。
陆离现在已经记不起那时的自己在忙些什么,只依稀想得起自己随口应道:“到了?”
“到了。”
“嗯,那就好。我还有事,一会打给你。”
“北京的水不好喝。”宋予欣不知怎么想的,在他挂断电话之前说出了这一句。
他听出了一种委屈,却没有愤恨。反正为他做的一切,宋予欣都是心甘情愿。而他也从来受之无愧。
“我给你邮一桶饮用水过去。”
然后宋予欣在电话那头笑出了声。
他之后没有给她邮过。
宋予欣却从此明白一个道理,千万别把玩笑当真。
陆离现在有点能明白那时的宋予欣,他仿若看见她就在无助地行走在北京的车水马龙之间,举起手机想寻求一丝宽慰,却在他冷冰冰的语气里听到了更加浓郁的苍白。
他像是邂逅了那一年的宋予欣,她把手机塞进包里,然后拉着行李,重新扬起头。
那之后再见宋予欣的时候,他一身西装,从自己的路虎车上走下来,身边的助理给他拉开临江地产的大门。
她站在门口,微微鞠了一个躬。
“陆总。”
陆离摘下眼镜,停下脚步。这一停,身后的人都得跟着停下来。
“好久不见。”陆离笑起来,和之前一样的温暖人心。
然后不等她开口,他便迈开了步子,继续行走于临江挑高式的大厅里。
她只说了两个字,就什么也没有了。
陆离现在想起来,很后悔那时没和她多说上几句,至少现在能用多回忆打发一些颓唐的时光。
口袋中的电话在这时倏尔响了起来。
陆云开的来电。
陆离接了起来:“喂。”
“你到北京了?”
“嗯。”
沉默,一对兄弟之间,竟然已走到了这样的地步。
“Ryan,我已经把我在临江的股份都转到你名下了。”
“我知道。”
陆离沉沉地低着头:“那你答应我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没有追究那件事情。”
“呵。”他讥笑似的抬了抬唇角,虽然此时的陆云开看不到,“你和安如瑾分得还真清,她追查和你追查,原来是两件事情。”
“我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
“Ryan,就这一次。”他说,“我作为一个兄长求你,你放过Doreen。”
陆离听见电话那头的一声叹息,竟然真显得颇是无能为力。
“来不及了。”
安如瑾想了很久那天她和陆云开之间的对话,即使过去了一整个昼夜也没有变的好起来。
事情是怎么一夜之间成了这样她是实在不明白,她本来真的以为阻碍是可以淡去的。可是好的事情一纵即逝,坏的阻隔却层出不穷。好不容易,他们之间没有了别的人,爱情里只剩下了相爱的双方,她也拥有了陆老爷子最看重的名利地位。可是突然又多出了陆云开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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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来甚至诡谲地觉着好笑,这算什么,因为一句二十年前他根本没听到的遗言,放弃走到这一步的所有?
安如瑾“砰”的一声把文件掷到桌子上,发出沉重而抑郁的声响。
小助理立刻推门而入,瞪大了眼睛:“怎么了怎么了boss,你没事吧?”
安如瑾瞅了她一眼,然后摇摇头:“没事。”
“boss你最近好像脾气不太好。”她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过了明天就好了。”
也许明天开庭的时候,陆云开也会在场,安如瑾这么想。
“那你明天到底要去哪儿?”
“法院。”
小助理困惑:“可是boss你昨天说你不去的呀。”
“我改变主意了。”
不仅脾气不好,性格都古怪起来,看来只能是女性每月特有问题了。小助理悄悄地在心里做了定论。
可是安如瑾却预测错了一件事情。
陆云开并没有出现在法庭之上。
“请问证人,你同意这些证词么?”
她看着下面寥寥无几的人出了神。
法官放大了嗓音:“证人!”
“嗯?”
“请问你同意这些证词么?”
安如瑾侧了一下头,站在被告位的宋予欣正死死地凝望着她,似乎在哀求着些什么。
于是她没有辜负这样的眼神,给出了宋予欣想要的答案。
“同意。”
安如瑾看见她的如释重负,一切重归平淡后的舒心与安心。
后面的程序安如瑾云里雾里,她看着下面听审席的人来人又去,唯独没有她等候的身影。
陆云开,究竟是不在乎曾经手下的死活,还是根本不想再和她有所瓜葛?
就这样结束,安如瑾觉着真好笑。
她想起昨天早上,在他的车上,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的那一幕。
“所以呢?现在和我说这些,是想告诉我什么?”
那天的陆云开一手攒着方向盘,一手撑着额:“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
“为什么?”她却是比想象地要淡然多得多,“因为一句二十年前,而且和我没有任何直接关系的遗言?”
“也许是,也许也不是。”陆云开给出的答复模棱两可,“我爸当年苦苦想让我娶许知晴,说到底不过是为了我母亲,为了我。他用心良苦,我却太狂妄自大,以为我对你只要有爱,什么都无所谓。我爸现在身体状况非常不好,不知道还能撑多久。而他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在有生之年看到我的孩子,他的孙子,临江的接班人。”
“说到底,还是因为孩子对吧?”
“可以这么说。”他沉沉唉叹了一口气,“我以前处处和我爸针锋相对,尤其是在知晴这件事上。而现在我才明白,他这么做,不过是因为他太爱我和我妈妈。”
她早知道,她早该知道,她怎么会傻到以为他真的可以为了自己割舍所有。
“阿瑾,我知道我的要求对你很不公平,我现在需要一个孩子,需要让陆家后继有人,让我爸安度晚年。”他说,“我很想问你,可不可以等我爸实现了这唯一的愿望之后,我们再重归于好。但是我说不出口,这样的话像是在侮辱你。”
她打开车门,二话不说下了车。
陆云开没有追上来,只是对着她的背影唇齿嗫嚅欲语还休。当然,这些安如瑾都没有看见。
所以呢?
是到此为止的意思?
安如瑾越想越好笑。
“证人!”
那么,就分开好了。
“证人!”
反正又不是真以为可以长相厮守。
“证人!请尊重法庭!”
法官又喊了一声。
她赶忙收回四溢的情绪。
“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么?”
“没有了。”
宋予欣也在笑,却不同于她的凄楚,反而是一种解放。
“那被告还有什么要说的?”
蓦地门被推了开,一个身影,靠在墙边气喘吁吁。
安如瑾赶忙望了过去,来的人叫她失望,却也叫她惊奇。
“我想说,我很抱歉做了这样的事情,我会主动承担我应该承担的一切法律责任。”宋予欣看着前方那个推门而入的人,她希望这个人来,又希望这个人离这件事越远越好,“但是,我并不后悔。”
整个法庭登时鸦雀无声。
“我这一生最幸运,也最无奈的事情,就是遇上了一些人。我体会并沉浸于他带给我的美好,却义无返顾地投入无法回头的深渊,直至走到今天,我还是欲罢不能。如果我还有机会见到他,我想再给他泡一杯白咖啡,然后告诉他,所有的事情,我都不后悔。”她笑着,“我用这么多年学会如何去爱,然后用一天学会分开。我希望他也可以学会。”
她看见那个身影怔了一下。
“Doreen。”那个人说,“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你。我这一生,早就喝不了第二个人泡的白咖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