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一早的气氛便紧张得有几分火急火燎。
陆云开忙得焦头烂额一秒也没有闲下。
“陆总。”身边法律部的人紧紧跟着,“你的兄长陆离先生转让给您的股份现在已经正式生效了。”
这是他以放弃追查三年前的绑架案为代价换来的股份。
陆云开面色阴沉:“嗯。”
“我不明白,陆总。您这么做只会让您自己承担更多法律责任。”
“临江现在已经这样了,我没有必要把我家人也拖下水。”陆云开淡淡道,“我哥把股份脱手给我之后,他就彻底和临江划清了界限,今后关于临江的法律责任,也不用再由他承担。”
那律师皱了皱眉,事情果然走到了最糟糕的一步:“还有这是您要的资料,我已经全部看过了。理论上已经构成了犯罪,这次被查的确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临江现在,恐怕是凶多吉少。”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废话。”他脚步匆匆,“我就说想问你,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有肯定是有的,只是......”
“你不用告诉我只是什么,”陆云开打断他的话,“你只要帮我把这件事尽可能地给处理好就行。你现在不用跟着我了,我相信你身为一名律师的专业素养,临江花这么多钱养你,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他犹疑了片刻,然后吃力地点点头:“好的陆总。”
陆云开揉了揉太阳穴。
大厦将倾,临江这么多年顺风顺水,不过是山雨欲来前的佯装平静,其间的波涛汹涌如今终于在老爷子病倒之际展露了出来。
从财务被查的那一天开始,陆云开就知道他要面对的是怎样的大风大浪。
其实一个大型的公司发展如此多年,经济上或多或少总有些问题,只是到现在才被人盯了上而已。
早在三年前,他和林析争夺那块地皮的时候,就已然揣测出了今日可能发生的一切。那时的临江,财务周转紧张,内部关系混乱,那块地皮本来就是他们翻身一仗的资本,所以陆云开才不惜巨大代价与建设争夺。可是谁料,两年之后,陆离重返北京,好不知情的他又将那块地重新卖给了林析。
他觉着有几分《红楼梦》的味道。
浮华蔽眼的纸醉金迷之下,不过是大厦将倾独木难支的覆水难收。
虽然这一切真的发生之后,陆云开还是有几分措手不及。
“陆总。”财务部的人在此时又出现在他面前。
陆云开一度相信事情无法再糟糕一些,他努力地通畅着心绪:“怎么了?”
“您看一下,这是天齐和我们之前的合作项目,合同都签过了。”
“我知道。”他并不是很想在现在谈论任何和安如瑾有关的事情,“有什么问题么?”
“天齐新上任的安副总,”果然还是提到了,“说这份合同是在她不知道的前提下拟定的,而之前的价格对于天齐有失公平,她要求重新商议价格。”
安如瑾,这名字真是亲近而疏远。
一定要这样么?
陆云开的心颤了一下,她想逼他,他却不知该是喜悦于对方的在意,还是悲恸于对方的落井下石。
见他不说话,财务部那职员赶忙解释道:“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转机,毕竟是签了合同的,就算赔偿违约金也会有一大笔。”
“那和我们的财务漏洞相比呢?”
那职员又颓了下去,无力道:“杯水车薪。”
“那就行了。和他们说,如果要求提价的话,现在临江没有能力。”陆云开言语淡淡,“但是如果想解约的话,我们没有意见。”
“那违约金?”
“不需要。”
“陆总,这样不妥吧。”
他苦苦地笑:“走到这一步,还有什么是不妥的?”
那一日的北京,艳阳高照。
黑格尔说过一句话,叫做日光之下并无新事。也许确实如此,每个人都是沿着轨道行走的星球,只不过一不小心就发生了撞击,溅出了花火,历经了牺牲,然后演绎了一场又一场的轰轰烈烈。阳光不以为意,人们或许也可以不往心里去。
安如瑾走在大街上,想起宋予欣身上刿目的囚服,却没有那么心酸。
她最后问的一句是:“陆离回荷兰了么?”
“回了。”
“那就好。”
她的心里,全是他。无论她身在哪,和他的距离是多少。
也许她只是可惜,自始至终,一次一次,他们都没有好好离别,好好享受一次看着对方拉长的身影隐匿在人群中,然后静静期盼着重遇时的尽在无言中。
安如瑾想这样真好。他们这一生,毕竟还有比十八个月长久太多的时光。
然后手机铃声在耀眼的光芒之下蓦地响了起来。
她平整着唇角,将电话接了起来。
“喂。”
“boss,好消息呀。”小助理轻快的声音。
安如瑾从来怀疑她心中的好坏是以什么定的性:“怎么了?”
“临江同意解约了,贼干脆。”
“嗯。”她却不觉着喜悦。甚至感到有些好笑,自己这一巴掌果然轻如鸿毛,这点小小的波折对临江来说不过是不疼不痒的下酒小菜,还指望有什么报复的痛快。
小助理继续补充着她口中的喜事:“他们还说,具体的文件明天就发过来。”
“发过来之后把违约金打给他们。”她于是也说得无关痛痒一般。
“可是boss,临江说不要违约金耶。”
呵,果然,这点小钱何时入得了临江的眼。
安如瑾顿了顿,然后开口说了一句很幼稚也很没有意义的话:“那和他们道个歉吧。”
“哦,我马上去。”小助理愣愣地答应了下来,她果然也从来懂不了安如瑾的喜悲,“那boss,你什么时候回公司?”
“一会。怎么,还有事?”
“嗯。”她点了下头,虽然自己的boss现在看不到,“有个人,送来了午餐。”
安如瑾回到公司的时候看到了那份午餐。
静静地躺在她桌面上。
她伸手去触了一下,虽然它已经在微凉的空调房中失去了温度。
陆云开送的?她心中一颤一颤。
“boss?”小助理路过门口的时候看见了倚在桌边的安如瑾,“你这么快就回来啦?”
“嗯。”
“那个午餐放你桌上了。”
“啊看到了。”
“哎。”小助理咋舌赞道,“boss你异性缘真好。”
男的?她微微弯起了唇稍。
“麻烦你给我把午饭拿来了。”
“这都是小事。”小助理一个劲地聒噪着,“我还以为上次那位林先生只是你朋友呢,没想到这么贴心。boss他是不是想追你呀?”
像是飞扬在浪尖的心绪又沉入海底,她竟是一时间怨愤这样的事实。
说什么林先生,那就是林析了。安如瑾的眸子又黯然下去。
“不是,你别瞎想。”她也不知林析好好的来这献什么殷勤,还白给了她一场该死的空欢喜,“他还说是什么了?”
“他就说出了那样的事情他也很难过,但是都会过去的,让你放宽心。”小助理支着头想了想,“还有让你别忘了吃饭。”
安如瑾越想越是奇异,她和陆云开这点儿私事,是怎么就翻山越岭传入北京城另一端的林析耳中了。这些有钱的公子哥,有时竟是像细作一般无孔不入。
“哦!对了对了!”小助理突然又想起什么,“他还说他要再去一趟欧洲,他一定要见到那个叫什么,什么陆云兮。Boss,陆云兮是什么呀?能吃么?”
“不能。”讪讪地回答完这一句,她想,也许这就是林析的选择,无论还能不能再遇见她,他都选择了坚持下去,为了同样不知是缘是孽的那一面。
而陆云开选择了放弃。差距仅此而已。
“,那你记得吃饭哦。”小助理说着想往外退。
却被安如瑾一口叫了回来:“把这份饭帮我热一下。”顿了顿她又添了一句,“再去买一份,送到临江吧。”
时间于是继续马不停蹄地奔走。
临江的处境却丝毫没有好转。
陆云开一面瞒着陆老爷子,瞒着陆离,瞒着安如瑾,一面兢兢业业地处理着临江各种问题。
宋予欣入狱了,陆离回了荷兰,林析去欧洲找寻云兮,安如瑾则身居天齐副总的要职。故事如果在这里戛然而止,或许还不算太坏。
陆云开想,可是不行,他造的恶还没有了结,至少现在,还得继续走下去。
“临江被查的消息还是走漏出去了,今天股票跌得一塌糊涂。”董事会上,一位董事忿忿地发泄着自己的怒气。
接着怨怼之声此起彼伏。
“连着好几天跌了,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小陆总,陆董的身体怎么样了现在?为什么还不来处理?”
“就是,临江这次不会真完了吧。”
“陆总,你说句话呀!”
他被嚷嚷地头疼。
“我还在处理。”陆云开低低道,“财务的漏洞已经补上了一部分,检查方那边暂时没有什么进展,也没有掌握新的证据,临江目前还是比较安全的。”
“那陆总,咱们这股票怎么办?”
“还有目前是什么意思啊?以后日子不过了呗?”
“陆总,陆总你别走啊......”
他却置若罔闻一般直直出了会议室。
世间的恶意真是四通八达,却仿佛于此时全部汇聚在了他这个十字路口一般。
陆云开揉了揉太阳穴,这已经是这段时间他不知第几次做这样的动作。
如果现在,他能见安如瑾一面,可多好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