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子岩怎么了?”
她匆匆步入高耸的写字楼中,那一层的办公室早已嘈杂混乱不堪,安如瑾的到来也并没有显得好一点。
打电话给她的杨筱云紧跟其后:“刚刚来了几个警察,把岳总给带走了。”
“为什么?”
“不知道,我们问岳总什么事,岳总说他也不清楚,应该和临江有关,让我们赶快找你。可是安姐你手机关机,没办法我在岳总的办公室抽屉里找到了你住宅号码。”
原来如此,她扬了扬眉。
“安姐,现在可怎么办啊?”
安如瑾转过身,斜倚在岳子岩的办公桌上。她有些不敢想,身边的每一份生活,都在变得更糟糕。
玻璃门外的人群依旧议论纷纷。
她抬起一只手指。
“先叫他们闭嘴。”
“Ryan。”
一声呼唤,他头也不抬:“进。”
陆离于是自顾自地入内,然后知趣地关上了门:“那件事你没有意见,我倒真有几分意外。”他笑了笑,“你在我眼里,不像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这场同一个屋檐下的造访有几分突然,陆云开不解地看向他:“哪件事?”
“立方生活室内设计公司,关于通州案子他们要赔偿的事情。”
“嗯,知晴和我说了。”他舒展开方才锁紧的眉,“她说是和董事会讨论的,有什么问题么?”
“没什么问题。”陆离耸了耸肩,然后岔开了话题,“昨晚没回去?”
“你怎么知道的?”
“衣服都没有换。”
他其实还真在朝阳初升的清晨回了趟家,只是因为安置安如瑾并没有多余的功夫换一身衣服。解释在此刻反而累赘,他瞅了瞅自己的衬衫:“反正天气不热,一晚上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一句,你的未婚妻要是看到,只怕又要多想了。”
陆云开却并没有领情:“你来,就是和我说这个?”
“是啊,顺便来和你确认一下岳子岩那件事情。”他双手搁在裤子口袋两侧,将修长的腿部线条勾勒得更加好看,“既然你没有意见,那我也不多说什么了。”
“等等。”陆云开却听出这话语中的诡谲,“我是不是,应该有什么意见?”
陆离点点头:“是。”
宋予欣在茶水间泡茶的时候,拾到了咖啡粉的袋子。
也许是陆离落下的,她料想,这种奶香味十足小女生喜爱的怡保白咖啡,公司里酷爱的人该是只有他一个了。加上他在马来西亚旅居过一段时间,养成喝白咖啡的习惯很正常。
她把那残缺的袋子捏在手上,会心地露出一个笑。
身后在此时响起敲门声,明显不是询问她能否进入,只是提醒她后面有想和她说话的人。
“宋秘书,没打扰到你吧。”
她回过头:“许小姐。”
“怡保白咖啡?”许知晴眼尖地发现那攒在她手中的东西,而后笑道,“怎么,宋秘书喜欢喝这个么?正好前段时间我母亲去马来西亚出差带回来很多,我明天让人送到宋秘书办公室去。”
明显的讨好,宋予欣提起了精神,客气回绝道:“不用了,这个太腻,我不喜欢。”
“这样啊......”
“找我有事么?”她无意兜圈子。
“关于岳子岩那件事,你似乎不太赞同。”
“不好意思许小姐。”她依旧笑得婉转而礼貌,“我是陆总的秘书,只直接接受陆总的指示。对于这件事,我不想发表任何意见。”
“可是现在Ryan也同意了,你为什么,还是不肯亲自执行?”
“从昨天开始到现在,我并没有收到陆总下达的任何命令。”
“宋秘书。”许知晴走近一步,贴上她耳边,浅笑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而且你的心里也还是向着安如瑾,可是现在她已经不是临江的老板娘了。你是个聪明人,要学会多为自己考虑考虑。”
“谢谢你的好意,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回应了一个笑容,刚要迈开步子,却发现对方的目光还停留在自己手心的空包装袋。
“这个偶尔喝喝其实味道也不错。”宋予欣手一扬。
那咖啡粉的袋子在空中转了一个圈,而后落入了黑洞洞的垃圾桶。
冬日的白昼如同一场集会,四面八方的阳光汹涌而至,生怕在悠悠到来的十七点便被残酷的夜晚赶回家。
办公室中,躺在他手臂上的,已然改成了晃眼却沉重的晚霞。
剩下的光亮打上陆离锃亮的皮鞋,投射出他面庞俊朗的阴影。
“就是这样,串通好临江的人,告岳子岩商业欺诈罪,让他完全丧失主动权,一不小心还要把自己和整个公司都搭进去。”
陆云开不置信地站起身:“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临江绝对不能用。”
“这就是你那单纯可爱的未婚妻想出的招式。”
“荒唐!”他猛地拍案,“不是说董事会也同意了么?”
“是爸同意了。”
陆云开愕然。
“这样你还看不出来么?”陆离苦涩地笑了笑,“许知晴和爸的目标都只有一个,而这个方法最能让他们如愿以偿。”
他明知故问:“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怎么可能不懂?岳子岩出了事,安如瑾绝不会坐视不理,那你说,这偌大的北京城,除了你,除了临江,她还能找谁帮这个忙?”陆离笑得苦涩,“等她找过来,许知晴就可以代表爸和她谈条件,让她顺理成章地离开北京。”
陆云开生硬地咽了口唾沫,而后重重靠上座椅的后背。
“所以,”陆离双手支住他面前的办公桌,“你现在,还是没有任何意见么?”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
“因为我和你一样。”他冁然而笑,“想保护心中的一个人而已。”
陆云开颓然:“那她现在,已经不是这个人了。”
岳子岩从警局走出的那一刻,和安如瑾打了个照面。
她双手前搭着围巾,英格兰条纹,他很清楚那条围巾是用来掩盖什么。
“如瑾,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你根本不需要自首。”
“这件事本来就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我都知道了,临江告你商业欺诈是吧,欲加之罪而已。”她抬起头,笑得坦荡,“但是必须要有个人来扛这件事。你还有公司,还有上下五六十人要吃你的饭,你不应该承担这个责任。”
他无言以对。
“好了,别为我担心。临江控告你竞标时使用虚假信息,在工程中恶意延误工期,对了,还有欺瞒工程使用材料。我都了解,赔点钱,判不了几年。”
“如瑾,你还年轻,不该承受这牢狱之灾。”他死死咬着牙,“你别急,我去求陆总,求他撤诉,相信他会顾念你们的旧情。”
“你还不明白么?”安如瑾抬起头,看了一眼缤纷的苍穹。
半边的晚霞比霓虹华灯更加鲜红,如同灼烧的花簇,恣意而竭力地夸大着最后的美好。
“如果还有什么旧情,你和我都不用现在站在这里。陆云开就是想看我不好的样子,不仅是我不好,连我身边的人都不能幸免。”她扬起唇,笑意自然却疲倦,“所以真要有连累,也是我连累了你。回去吧子岩,记得开庭的时候,给我送套体面点的衣服来。”
这副场景如同一去不复还的分别。
手腕上是冰冷的铐锁,拘束着她的自由。其实她又何尝不是这样,紧紧地试图绑缚他们二人最后的温存与情愫。
只是这世上,总有些事物,是非放手不可。
她想这一次她看得真透。
陆离在桌上寻找着车钥匙的时候,敲门声响了起来。
“请进。”他抬起头,“Doreen啊,快下班了,还有事么?”
“岳子岩刚刚打电话给我了。”
他却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嗯,在警察的监视下给你打电话啊。”陆离又掀开另一份文件,“快帮我一起找找车钥匙。”
“岳子岩说他被放出来了。”
他的怡然自得在此时凝固了下来:“放出来?安如瑾这么快就和爸谈好了?”
“不,她自首了。”
“你说什么?”
“你说什么?”
陆云开听到这个消息的反应与自己那位同父异母的兄长如出一辙。
“就是这样。”宋予欣不掺任何情感地点了点头,“下班了,我先回去了陆总。”
他掸掸手。
脚步声,关门声。
陆云开涩然地笑笑,再一次重重靠上背后的软垫,在与她互相折磨的一夜不成眠之后。那笑声也渐渐放大,强烈到要笑出泪水来。
宁可去自首,宁可去入狱,宁可用自己的年华光景去换别人的一宿安眠,都不肯来找他,找自己曾经同床共枕的秦晋之人。这就是一个强者卑微的自尊。
她赢了,在这场爱的拉锯战中。
如果他们之间有爱的话。
良久,陆云开握起桌上的电话,按下一个内线,下班的黄昏时分,并无人接听。
他于是又不辞麻烦地翻起通信簿,在右下角找到一行小小的号码,然后急急拨去。
“法律部么?”
“是,陆总。”
他顿了顿:“撤诉吧。”
那边也是一愣:“陆总,从一个专业法律人的角度来说,我并不建议您现在撤诉。”
“我说撤诉吧。”
“您知道,如果撤诉,我们可能就必须要支付之前的违约款,那不是一笔小数额。不仅如此,还有.......”
“我让你撤诉。”第三遍。
“可是陆总......”那边却还执拗地想辩称些什么。
他却已然歇斯底里:“难道我能眼睁睁地看着安如瑾入狱,看着她和我对薄公堂,看着她因为我消耗这么多年的青春年华不够再赔付自己的后半辈子么!”
这就是爱,如泣如诉,却在该表达的时候缄口哑然。
“对不起陆总。”回复无力如斯,“陆董事长说,除了他,任何人都无法让临江撤诉。”
真是死局,从下第一颗子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