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钢琴

从雨的印记到野蜂飞舞,从爵士到古典,从贝多芬绝望里的执着到肖邦悲伤中的沉稳,无论是钢琴的激情还是悲伤,都是我喜欢的。从很久前,我就曾仔细的想过,如果未来的老婆可以会弹钢琴,那日子该有多美好。当然,这是可遇不可求的。

可是,那样的一副画面,真的好令人向往:她的钢琴,安静的房间,我闭上眼聆听着,或是多两杯红酒;又或者我在她的琴声里,悠然看书,品着书味、琴味、情味,多美好。

再更远一些的未来,可能钢琴的椅子上会坐上两个人,一大一小,可能不再有什么成得曲的调子,整日都会是些似是而非,半音全音的声音。……可思索起来,还是那样的美好,就算只是单调的指法练习……有她,好好。

会很希望,我的心,能够与钢琴的木键融为一体,陪着她或是她们,一同在每一次敲击中颤抖、嗡鸣、轻歌曼舞,奏响生命的乐章。多希望能承受着钢琴承受的一切,只要这乐章里有我存在的地方。

我想。

在一起。

我想。

我疯了吧。

一夜未睡,和白冰清的分别渲染开的离愁,混在浆糊般转不动的脑子里,陪着我度过了几小时的救生员工作。

没有意外发生。事实上,这种高档会员专用的泳游池里,会发生意外的几率不比中彩票大奖的几率高出多少。这也是这里工作的轻松之处。

像是柳永,如果不是挂着的员工胸牌证明他的身份,怕是大多穿着比基尼的美女都会把他当成闯入游泳池的色狼来看。但有了这张牌子……我只能说,美女们,你们更危险了。

和柳永这四个小时里的雀跃好动相比,我则死气沉沉的,跟个行将朽木的老头子差不多,呆呆的坐在观望台上,看着台下进进出出,没完没了的穿着清凉性感的美女们,看着她们与同伴戏耍,用着各种手段在争芳斗艳,与身旁的认识的或不认识的男人们在肢体上碰撞着暧昧,直到这暧昧钻到心头上,成了某种不得不放肆释放的痒。

原来的我总还是很有些闲情逸致去看这样子的别人的人生。尽管我肯定不愿意过这样子的日子,但若只是看一看,做个看热闹的,不得不说,这样的日子,比我的人生有趣多了。

可今天不知怎么了,这一切的发生,在我眼里,变成了黑白色的。曾经五颜六色的那些东西,都成了不同色阶的灰色,让人提不起劲来。天,貌似都灰蒙上了。

“小疯!快,快来!有美女,赶快做我僚机,这样的美女不泡到,晚上我会睡不着觉的!”柳永突然跑来,死活拉着无精打采的我要去跟那个我一眼就看出绝对是恐龙的美女伴侣同归于尽。

我一把挣脱开他,“去死!没心情。”

“兄弟,放轻松,看!那可是个大美女!”柳永见我不干,不死心,继续蛊惑我。

但我可是只看得到恐龙一枚。

不过,就算是美女也没用。

我这个人的心眼儿都是直着长的,一旦心里住下了一个人,就根本留不下给其他人的活路。

何况,所谓美女,每个人的眼光标准不同。而按着我的眼光,大部分的女人我都能看到她们的优点,所以,美女这词,在我这里,基本就是个泛滥的词汇。

对面那美女,我仔细瞧了眼,的确,是柳永喜欢的型。瞧瞧那一脸精致细腻的妆,差不多只能用水润欲滴才能形容的脸蛋儿,……可这是天生的吗?算了吧,又不是水里生出来的仙女,哪里可能有这么妖孽的皮肤。还不都是一种化妆美容技巧。当然,的确赏心悦目,难怪柳永会喜欢。

只是,在我看,这种用钱堆出来的脸蛋儿,哪个女孩用钱堆不出来呢?

太过妖娆的美,在我眼中其实并不算美。我认可的美,是真实的。

如是我爱的人,她只要笑一笑,就是我认为的,最美的女人。也真的很美。

当然,我这种想法,和柳永是解释不通的。我只好对柳永说,“大哥,先不说你的未婚妻李念娇,但至少你也把辛兰的事情弄明白再说其他的行吗?辛兰,我可是见识到了,绝对的女煞星!你就算活够了,也别拉着我一起死,成不?”

柳永哼哼了声,想起辛兰,眉头都皱一块了,但这也没耽误他继续去泡妞,拉着小王去做僚机。只是算把我解脱出来了。

我看着柳永追美女各种夸张搞笑的动作,虽隔着远不知道说着什么,但还是因为好笑而笑了,就像是柳永此刻笑的极灿烂的脸。柳永忽然回过头,和我对视一眼,彼此默契的笑着。可只有我们两个人彼此知道,我们脸上的笑,不是假的,可也不是真的。

我们,一如肖邦那样的在人生里挣扎着,同样不露声色的,骄傲的,沉稳的,不吭声的,扮演着自己,那个世人看到的【我】。

仰起头,发白的天空……

只是,关于白冰清,她离别时的话,像是老僧枯死前临终的禅言,缠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与童谣的音容笑貌扭缠在一起,还有陈逝水的目光,童谣维护陈逝水对我骂的那些话,还有在鳄鱼池抱住我的孙尚香,说着我还欠她一顿饭的辛兰,问我知不知道的赵飞莹,不让我问她的宋子晴,大喇喇什么都敢大庭广众下做的周蕊蕊……

这样的人生,真尼玛的乱!

几个小时的工作,就在这般胡思乱想的愁思里过去了。

回家。空无一人的家。

童谣应该还在上学。

没了童谣的家,即便只是两室一厅,仍然显得太过空旷了。

倒在沙发上,阳光透过窗棂照落身上,脸暖洋洋的,阳光仿佛情人温热的喘息,吹拂着疲惫的大脑。闭上眼睛,整个世界似都在这一刻轰然塌陷了,都看不见了。

天地似乎都在天翻地覆的转着,越转越快,越转越厉害,像是坐上了时光机,恍惚的,我似乎回到了秋千上,摇摆着;似乎回到了摇篮里,摇晃着。我,睡着了。

“白小疯。”

“白小疯!白小疯!”

“你个混蛋!讨厌鬼!王八蛋!”

“白!小!疯!你给我起来啦!!!”

我的耳边,依稀有人在呼唤我,沉沉的思觉没在梦里,却仿佛陷入比梦还要泥泞的黑暗里,我从听到第一声呼唤时就企图挣脱开这个莫名的世界,但我挣脱不开。那呼唤声越来越大了,也越来越急切了,最重要的,是我听出,这是童谣的声音,是她在呼唤我。我,想见她。

这样子的,我费了好大劲儿,终于从睡眠里睁开眼睛,酸涩的眼睛还只能眯开一道缝,无论是阳光,还是她,这一刻对我而言,都太过刺眼了。

“有事吗?”我问她,用很平静、懒散的语气,但这只是我认为我应该做出的样子。我的心,在她这,从来没有平静过。

“笨蛋!睡死的猪!逝水学长今晚要请我们去他家吃饭,忘了?你看看,还有一个半小时就要到约定的时间了,你若是害我迟到,你就死定了!”童谣自说自话,却不由我分说的,将我从沙发上拉扯起来。

我胡乱划拨了两下鸟巢似的头发,看着她,她此时虽然在生气,但我知道,她的心情是没有怒火的,因为她的眼神,是雀跃的。

这样的雀跃,让我开心,也让我难过。

“陈逝水?哦……我洗个脸就好,很快的。倒是你,不会准备穿着这身学生装去吧?”睡醒了,脑袋也清醒了不少,我觉察到失言便转了话头,谈论起她的穿着。

我的人生里,其实有很多话是不愿意说的。我更喜欢用日久见人心来让别人看清我。像是那句话:最真情的告白是久伴。

不过,也会有那种情况,当有些话真的想说的时候,对面的人,已经不见了……

“当然不会穿学生装了,我才不会做那么失礼的事情。”童谣蹦跳着回去她的房间,离开了我的视线。

我呆呆的看着她合上的门,细致的打量着那些被白漆覆盖上的木纹,一条一条,一道一道,像是人生,经历过的,那一次次无法磨灭的痕迹。

而下一道,正在我的脚下,不知道会被刻到何方。

我无法预见我的未来。这或许是我唯一一丁点也预见不到的事情。

但我并不恐惧,也不慌张。对我而言,未来是什么样子都可以活下去。只是,想和一个人在一起,让她陪我一辈子。

洗面奶填满了脸上的皱纹,我似变成个不知愁的孩子;然而头上的泡沫还是那样的白,那样的多,那样的浓稠,浓稠住了我的情感。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忘记了自己的一丝不挂,忘记了自己的一无所有,也忘记了淋浴喷淋出的热气,只觉得自己耳朵听到的声音是雨,是我最喜欢的雨,在我每一次快乐、每一次哀伤、每一次迷茫、每一次不知所措的时候,它都会悄然而来,陪在我的身边,淅淅沥沥的下着,没有言语的陪着我。

我有一种感觉,雨,是我最好的朋友。它已经陪了我好多年,好多年。即便是不知年时,即便是不知我时。

门开了。

“啊!”一声尖叫,是童谣的,我太熟悉她的声音了。

只是……

“大姐!该尖叫的那个人是我吧!”我无语的看着她,看着她一副看到什么丑陋妖怪而被惊吓到的神情,分外无语。

我可是无辜的,这洗手间的门,我的确是忘了锁。可这也不能说是我故意的吧。

“你,你怎么还不遮住那,那个地方?”童谣一只手护着胸口,一只手挡着眼睛,但五指全是张开的……她的话尤其令我无奈。

“都被你看光了,遮不遮还有什么区别。”男人和女人在曝光这件事情上态度是不太一样的。女人的隐私被曝光了,即便是同一件事,每多长一刻、多爆出一次都会多激动一次、崩溃一次。男人不一样,男人的隐私若被曝光,就彻底变成大白天下。之后男人对这件隐私就持着光明正大的态度,属于,我做了,就不怕你们看。

何况,男人又不是女人,所谓裸、体什么的,男人没太在意。当然,这是指在私人情景里,大庭广众下那种赤、身、裸、体的暴露狂肯定是病态的,因为那不是在意不在意的问题,而是道德羞耻都没有了。

但童谣虽然是艺术系的女孩,也肯定见识过男性的裸体,因为绘画的原因。但还是受不了此时,我这般坦诚相见的。她最后骂着我狠狠关上了洗手间的门。

如果不去考虑前因后果,先后出场次序,单凭谈话论断,估计绝大多数人都会以为我在耍流氓。

我耸耸肩,也说不出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是个什么感觉。我只是忽然的冒出个想法,反正以后要结婚的,这种事情,有什么要紧。

可,童谣真的会和我结婚吗?

我想着一头扎进淋浴中,滚烫的水自头而下,冲洗着我的身体,也在冲刷着我的一切思维。

洗好了,情绪也调整好了。我回到客厅,再次将那个开朗洒脱的我,还原在她的面前。

“快来看看,我身上的这套衣服怎么样?”童谣似乎已经把刚才的事情忘记了,在我面前转了一个圈,问我打扮。

我仔细看了看,紫兰相间的小洋装,兰色发夹,细孔黑丝袜,唇上的色泽也比往日里更紫艳些,两颊还抹了淡紫色的腮红。

估计订婚也就需要正式到这种程度吧?

“我哪懂穿着打扮。但我觉得,这身装扮很漂亮,也足够表达你重视这个约会的心情了。”调整好情绪的我,说出来的话不会是让人察觉到我自己的情绪波动的,所以,我的意见,此刻是明亮的。

“什么约会啊!人家,人家就是去和同学吃个饭,不是还请了你嘛!”童谣不好意思了,强辩道。

“吃家宴还不算是约会?我过去,充其量就是扮演下你的家长罢了。你可要小心,别到了现场,对上对面真正的家长,到时候做出什么不得体的事情出来,那你以后的生活,可就不乐观喽。”我调侃童谣,笑着。此刻的我算不得悲伤,只是也实在没法高兴,是不是沉浸在爱情里的人儿,情绪总是这般复杂呢?

我对童谣的爱或许更复杂吧,像是一场暗恋。一切,都是悄然的。悄然到,她也不知道的地步。

“好啦好啦!人家知道啦!走吧,再不走就要晚了。”童谣催促着我,我随便穿了身休闲装,就陪着她赴约了。

至于陈逝水先前对我说的那些似乎要撮合我和童谣的话,我现在早已经不信了。不是不信他,是童谣,有她自己的选择。

先地铁,然后出租车。平常人的生活就是这样,广阔的大城市,不可能从南到北的这样子去打车,太费钱了。

当出租车停下来时,我们已经来到了城郊的一处叫着水榭人家的别墅区,是著名的园林别墅群。

童谣对这样的环境很满意,刚进大门,就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这里碧绿色的呼吸。

我也是第一次来到这样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别墅区,虽说心里其实并不在乎,但难免觉得新鲜。

于是,我和童谣两个人起了玩心,也不急着给陈逝水打电话,就这么顺着园林道自顾自的找了过去。

比园林城市规划的更加多的绿林带,许多道路被刻意修剪出曲径的味道,是的,是修剪出来的,因为真正的马路不该是这样的,是直通通,四通八达的才对。但在风水里,那样的道路两侧是没法用来居住的,因为一些太多说不全也就懒得说的说法。而在一偶碧林里那一滩碧波,则是风水中形容的卧龙之地。我看着那处,的确由心底生出一股飘然欲飞,清灵出尘的感觉。当然,风水之说谁也不知道真假,但总归有一点倒是挺实在的,那就是水多树多,空气质量好,这是一定的。

灵气,其实就是对空气质量的一种形容。

相比这些古意盎然的地方,我更多的把目光放在一栋栋别墅的建筑上。

这个别墅区在建筑风格上很用了一番心思,不仅有古代园林那种苏州式的古雅,也有巴比伦式的西方建筑风格,甚至连日本、韩国那种简式主义的建筑也能看见。这可不是别墅的内部,随你喜欢怎么装潢。在同一个区域里,想要把这么多不同国家民族对文化对生活对历史的感悟所凝聚出的不同种类的建筑和谐统一起来,在绿树的环抱下相得益彰,这可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布局选景勘地等等,一个步骤没设计到位,很可能就会变成一身大红大绿大黄大紫统统穿在身上的洋相,被人笑死。

不过,我虽然心里也觉得这里极美,但奈何我不是学艺术的,所以也没法去形容,去和童谣讨论。所以只能伴着童谣不时发出的一声声赞叹,陪着点头,陪着感叹,陪着她高兴,陪着她感动。

希望,她会喜欢我这样肤浅的陪伴吧。

陈逝水的家到了。按响门铃。

隔着大门,我打量着他家这栋建筑,我看出这是一栋西方式的建筑,更多的金属和更多的玻璃装点出棱角分明错落有致的建筑几何,是那种很现代才开始流行起来的最新的西方建筑风格。

从这里我忍不住去想,或许陈逝水和他的家人都是观念很时尚的人。

又想了想我更钟情的园林式苏州建筑。或许,我在他的眼中,会是那种极木讷守旧呆板的人吧。

门开了,陈逝水通过可视电话早已知道是我们来访,倒也不会惊讶,只是仍要和我们说,“怎么自己走来了?应该打电话给我的,我开车过去接你们才对。”

童谣见到陈逝水就不好意思的微低下头,一脸的羞涩。

我自然好上许多。陈逝水再帅我也喜欢不上他,我一不是女人,二不是同、性、恋。

全没有对同、性、恋不尊重的意思。我只是纯粹的知道,自己不是那样子的人。虽然,我可能真的无法理解那样子的情感。但这和是否尊重无关。

这个世界上还尚有许多我无法理解的事情,但我不会因为这样就轻视它。是我心中敬佩的人,无论是什么样子的人,我都是真心实意的在尊重的。

我的生命里,有这样子的人,这样子的,我依然十分尊重的人。并且为其的才学深深敬佩。

“别客气了。是我【刘姥姥逛花园】,头一遭来这么美的地方,所以就嚷着让童谣陪我走过来,想顺便多看看这里的景色。”我说道。虽然和陈逝水只是见过一次面,但我觉得,我们俩还算是满投缘的。所以,和他说起话来,也就没那么郑重其事了。

要合着陌生礼仪走访这样的家庭赴宴,怕是应该少说几句家常,多出几个“叨扰”、“见谅”、“有劳”、“尊驾”的词汇出来。当然,真的假的我可不知道,我只是个屌丝,全没见识过这样富贵的家庭。当然,若真的那么陌生,这种地方,我也不可能来。

陈逝水听到我夸赞这里,也笑起来,和我说,“我也时常觉得这里的景色不错,主要是安静,让人心神能够真的放松下来。不像闹市,总是那样子的吵……快进来吧!有什么话,咱们边吃边说。那面饭菜已经准备上了。”

丰富的家宴会有一二十道菜,这要是客人来了再准备,客人没准儿会饿死在这的。

我大致弄懂了陈逝水的话,摸摸肚子,忽然想起来,今天一天还真的没吃过什么,不由得笑道,“那等一下先让我多吃一点,你不知道,饿了一天了,就等着这顿饭呢。”

“没出息!”童谣听到我说出这么丢脸的话出来,也顾不上羞涩了,张嘴就斥我一句。

陈逝水忙摇手,笑起来,说道,“这怎么会是没出息,是朋友不见外才对。这样的朋友来,才是蓬荜生辉的快乐事情。” щшш☢тTkan☢¢ ○

“……咱能不拽文么?我就是个初中文化的屌丝,真要这么一直文绉绉下去,太惶恐些了吧?”我猛眨着眼睛瞧陈逝水。

陈逝水愣了下,而后两个人一起大笑了起来。

童谣在一旁莫名其妙的看着我们两个人。不知道她会对陈逝水怎样观感。但我琢磨,她一定是这么想我的:神经病啊!

“哥!来了什么人这么开心,很少听到你会大笑呢。”我正和陈逝水把臂笑着,忽然一个女孩从不远处正楼(其实就这么一栋楼,这不是三进三出的院子,还有什么大青楼小青楼)的大门里走出来,她说话的声音像是轻灵的黄莺,好听自不用说,更重要的,是我好像熟悉这个声音。

我半疑半惑的往她处瞧去……愣住了。

那出来的女孩见到了我,两只本来就极大的眼睛一下子睁的更大了,也同样呆住的表情看着我。竟然是白冰清。

谁能想到,在这里,会是我和白冰清今天的第二次相遇。

白冰清动了,她一步一步的走向我,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大,她的呼吸已经能够用肉眼去捕捉,深吸,深呼,深呼吸……

“……你,找到我了呢。”她走到了我的面前,看着我的眼睛,这么说着,嘴角笑了。

我看着她的眼睛,园林石灯下,那里正闪烁着刺眼的明亮,这明亮不是那种平静的,是波动着的,随着似涟漪荡漾的晶莹,她的眼内,是泪。盛满了情感的泪。

我觉得我的身体整个都僵硬掉了,如果可以,我也真的很想就这么一直一直的僵硬下去。因为我遇到了我无法面对的场面。

可,我却不得不去面对。

余光扫过童谣看着我的目光,她的疑惑、她的怀疑让我害怕,我怕弄伤她,更怕失去她。

但同时,我也怕伤害到面前的,对我望眼欲穿的,纯净着的白冰清。

“我……不知道你会在这里。”可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说得出什么,似乎所有的话都没法应景,没法概括我心里的所思所想,无奈的,我只能说出这样一句无情无感的话。

连我自己都觉得,这句话,对白冰清太过冷了些。

但白冰清却并没有对我生出一丝一毫的不满,她看着我,依旧是那样好看的笑着,“所以,是缘分呢。”她说。

——我相信缘分。——如果今天能够遇到你第二次,我就不肯忘记你了!你要躲着我,知道吗?

我的耳边,似又响起了白冰清分别时说的那些话。那些装满了哀伤的话。

我,实在是做不到再去用言辞,用冰冷去狠狠伤害这样的她了。

其实她做错了什么呢?没有。

我呢?是我做错了吗?那种偶然的意外,换了其他男人,又能否做的比我更好呢?

可我对童谣的心意怎么办?童谣现在的心情怎么办?我们的爱,又该怎么办?

交给时间吧。如果是会一辈子的爱,不会这样经不起波折的。

“可能吧,真的有缘分存在。”我只能这样回答白冰清。

陈逝水一直在旁打量着我,直到这时都不说话了,他才一脸奇怪谨慎表情的好奇问我,“你和我表妹,认识?”

怎么又是表妹?

我觉得我快得表妹综合症了。

“哥!他就是我刚刚和你说的,我今天一直等待着不期而遇的缘分里的那个人!你刚刚还取笑我说不可能,怎么样?傻眼了吧!”白冰清骄傲的笑起来,那样开心且骄傲的表情是我还没见过的,或许是因为和陈逝水的熟悉,她才肯这样肆无忌惮的表达自己的心情吧?

真希望,有一天,我也可以面对我爱的人,如此肆无忌惮的表达我的心情。

“他?!”陈逝水不住打量着我和白冰清,喃喃道,“我还真的是要傻眼了。”

“你,不会是故意的吧?”陈逝水突然压低声音,在我耳边小声问我。

“啊?”我被问愣了,这问题问的,从何说起啊。

陈逝水看着我全做不了伪的表情,叹息着点点头,“我觉得你也没那么聪明……哦,是没那么狡猾。算了,等一会儿吧,或许等一会儿,一切就都真相大白了。”

这是夸我损我?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被陈逝水的话给绕晕了,尤其是他所谓的那个【真相】,我就压根没懂。怎么会有这种事,旁人说关于我的真相,我这个当事人竟然完全不知道是什么!简直,这叫什么道理啊!

我彻底乱套了。

“你好,我是童谣。不知道您是……”我们几个人说话,不仅绕晕了我,也把童谣给忽略了。直到童谣伸出手面对白冰清,我才又把乱七八糟的思维回到了面前这场极端别扭的相见上。

白冰清看出童谣是和我一同来的,但似乎是在陈逝水处听说了什么吧,她并没有流露出任何介意的表情。她这时见到童谣问候她,慌忙轻整一下衣衫,笑容一变,从骄傲的变成了满含歉意的,依然那般极真诚的对人,对童谣回说,“您好,我叫白冰清,是陈逝水的表妹。刚刚好对不起,因为我太激动了,所以没能第一时间与您问候。请您原谅。”白冰清说着握住了童谣的手。

白冰清显然是家教极好的那种女孩。

不过这样的女孩童年往往都很难有什么美好,因为家里的规矩太多太大了,很容易折磨掉了童年的那种本该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快乐。

只是,白冰清的童年呢?会是快乐,还是其他的呢?

我悄然笑了,为忽然脑子里窜出这样子的想法的我,自嘲。

“哪有什么关系,您不用跟我道歉。倒是你,没想到你也姓白,真巧。”童谣也很自然的揭过刚刚的一幕,说起其他更轻松的话题。

当然,是她自己认为,会轻松的话题。

可我自觉轻松不起来,尤其是白冰清说完这句话后。

“是呀,白小疯也姓白,真巧,五百年前是一家呢。”她说着又看向我,神情里全是掩饰不住的欣喜。

话说,我姓白,也不是我说了算的吧……

我陪着干笑,早已无话可说。

“好了,都进屋吧。饭菜这时候应该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进去晚了,回头再叫人去热菜,那味道难免要差些。今天,还有我母亲特意做的一道拿手菜呢。提醒你们,千万别忘了夸奖。”陈逝水再开口,总算是把我们几个人引入了正题。

我其实就是来吃口饭的呀!

“那是一定的。”我顺着说,接着几个人便进到了屋子里。

简约大气的装潢风格,和很多老旧的大富之家不一样,陈逝水家里装潢中看不到那么多历史遗留下来的复杂线条,墙面的欧式墙线在橘色的墙纸上随意的勾勒出几个象征性的欧艺图案,在黄梨木的大片地板衬托下,顺着几道矮但贯通水平线的台阶跃起几个层级,像是染了竹气儿似的,将节节高升的风水巧妙的结合在了朴实干净的房间中,不繁琐,也不曾失了大气。

当然,朴实不代表寒酸。黄梨木的价值和那片墙纸的精贵程度放在懂行的人眼里,绝对会变成白花花银子的惊叹。

不过遇到不懂行的也不要紧。比如此刻的我,不懂得这些太富有生活气息的富贵,但依然不妨碍我感受到陈逝水家中的富贵,因为那仅有的一套沙发,那只茶几,还有几棵简单的坛花及其坐架,都隐藏在颜色的协调里,却用自身的价值刺眼着我的视线。

豪门不一定都懂风骚。

但遇到风骚的,是真的很风骚啊。

走过这样大气干净的客厅,聚餐的地方,则是在转墙之后的餐厅。

与客厅的内涵丰富相比,餐厅的一切装饰都极其素雅,头顶那盏明显比客厅明亮许多的水晶灯泛出的是全光谱的白光,这是最接近日光的一种灯光。餐厅里用这样的灯光,无疑代表的用餐者的心意更多的不是在被光线迷幻出的温暖中,而是用最真实的视觉去享受人生的美好。

无论是桌上那些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菜色,还是最中间那个明显炖糊了的西湖醋鱼……

说实话,我是第一次见识到,炖菜也能炖糊的。

菜艺相差太大,我不用问都知道了,那糊的,绝对是陈逝水的母亲亲手做的那道——拿手菜!

难怪陈逝水这么淡然且骄傲的人都要忍不住提醒我们要夸奖,这若不提醒,我还真舍不得昧着良心……那啥。

“来,大家都坐!都别客气,饿了就吃!不用在意我们这两个老的,我们家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我和老头子也只要看到你们吃的开心,就很开心的。”陈逝水的母亲无疑是一个很客气也很好的人,第一句话就让我心底的那一抹因为陌生而不知所措的抵触淡然无踪,仿佛见到的是自家的长辈那般,由心底的亲近起来。

陈逝水的父亲轻轻笑着,他有着和陈逝水相近的气质,但要比陈逝水沉稳的多,也无法琢磨的多。他只是笑,一句话也没有说。

但,我看得出,这个家,真正的话权人,是他,而不是陈逝水的母亲。

我有一种感觉,陈逝水的父亲,是远比陈逝水还要让人不好接近的人。

不自觉耸耸肩,我为自己突然想到的这些感觉莫名其妙,因为人家父亲好不好接近,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他们家的人,我来这里,单纯就只是来蹭饭吃的而已。

想到饭,我也实在是饿了。尤其面前这数不清是否超过二十道的各式各样的菜,川鲁湘粤,几乎将大江南北的精美菜肴都备齐了。

人都说众口难调,只是为了我们这几个小辈,陈逝水的家人愿意这么费力费心思的去弄这样一桌子的菜肴,只这份心意,就让我足感盛情。

可我这人有时实在太过迂腐矫情,那些夸奖的话,我实在是说不出个华丽出来。没办法,我只好用行动来表示,多吃几口那盘糊了的西湖醋鱼……

“好吃,真好吃。尤其是那盘西湖醋鱼,我在杭州楼外楼吃的都没这儿的好。”我吃完抹嘴,说着还打了一个饱嗝。

我可能撑到了……

其实我的胃口一点也不大,平时吃菜不多,饭也就一小碗。并且从不挑食,荤素皆可……

“好孩子,看着你的吃相,伯母开心极了。”陈逝水母亲笑着回应着我,看得出,她真的很开心。

是呀,辛苦准备了这么多,甚至亲手下厨,图的,不就是大家的一声,【喜欢】吗。

老人喜欢说,一个好的妻子会暖住丈夫的胃,不是没有道理的。

我什么时候能吃到呢?我爱的人为我做的饭。

“人还没来齐呢!你在那吃个什么劲儿啊!真是!跟你出来,丢人死了!”童谣在一旁一直阴着脸,直到我这时候吃完了,终于忍不住,对我说出了她的不满意。

我一愣,瞧着她,然后望向陈逝水,“还有其他人吗?”

白冰清一直安静的观察着我吃饭,见我快吃完,第一时间便跑去一旁为我沏茶。

这时我问话的时候,她已经端着一杯热茶来到了我的面前,将茶水轻柔的递给我,她对我说,“没关系的,是我另一个表哥和未来嫂子,都是一家人,没人会怪罪你的。”

我“哦”了声,没在意她说【一家人】时的歧义,也没注意我和她的手因为茶杯碰触在一起时,那些显得十分亲密的举动。

人就是这样,当两个人的身体或者亲近的情感到了某种阶段的时候,会自然而然的在生活中表现出来,除非整日如履薄冰的活着,要不根本避免不了这样子的真情流露。

而也就这么一个简单的不经意,我的不经意,她也一样的不经意,却暴露出我们两个之间的——有问题。

陈逝水眉毛不自禁的皱起来。陈逝水的父亲嘴角那始终伴着的微笑悄然的合上了。陈逝水母亲微微张开口,似乎要问出什么,但被一声琴声打断了。

钢琴的声音仿佛在头顶响起,极熟悉的旋律,是什么呢?

哦,是《神秘园》。

真好听的曲声,我平时极少能够遇到现实里有人弹钢琴给我听这样的事情。此刻当然这琴声也不是为我起旋的,但我还是很满足了,因为,钢琴的声音,真的很好听。

不一样的情绪在这曲琴声里飘荡在我的四周,所有的人,都沉默着。

白冰清没有回到自己原先的座位,悄然的坐到了我的另一侧,与童谣相反的位置。

终于,一曲结束。头顶,依稀传来了谈话声,接着,是脚步声。

原来,这钢琴声是在楼上传来,此时弹奏的人和那个真正的聆听者正在走下楼,我知道,那一定就是白冰清口中的,第二个表哥。

真羡慕她的这个表哥,能够娶到一个钢琴弹得这般好的女子。

我的人生里,有没有这样好的女子呢?

我还在感叹着,忽然,陈逝水的声音传来,莫名的问我,“还记得我说过的,我能帮到你吗?”

恩?他为什么突然谈起这个?是因为白冰清的关系,所以迫不及待的想要让她认清我吗?

这样……也好。

只是,童谣知道真相,会不会觉得太残忍?陈逝水,并不是因为她,才请的这场家宴。

“记得。什么时候?”我问他。

“现在。”陈逝水说。

“是吗……”我的心不由自主的跳快了些,我努力平缓我慌张的情绪,点点头,“也好。”我答应了他。

只是,我没想到,这个真相,竟然这样让我震惊!让我发疯!让我不知所措!

“父亲母亲,对不起,我们来晚了。——逝水的朋友们,大家好!我是他的哥哥,陈铸年。这位是我的未婚妻,张危楼。”一个衣着光鲜得体的气质十分高雅的男子出现在我面前,他有着成功人士那种耀眼的自信笑容。

可我的目光根本没法去太注意他,因为她!

你!张危楼,就这么突如其来的,闯回了我的人生!用这样凌厉刁钻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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