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骨散的毒已经化解,而另外有一种毒却慢慢地、一点点地渗入他心脏。那种毒,是否应该叫作相思?依然是冷漠的面容,却在无人看见的时候,眼里多了些什么。如果手中的剑有灵魂,应当看到他主人眼里的孤寂与深情。情越深,人越孤寂,而他自己浑然未觉。
他以为他是冷酷无情的,他以为他可以斩断尘缘,做回一个杀人机器,与她,不再有交集。可是他来了,来到南宫世家,驻立在深宅大院后,翘首凝望。
他易了容,只是一名清瘦白皙的少年,沉默得像一个影子。
从早上一直站到中午,那个后门始终紧闭着。树木的缝隙间有阳光穿梭、有鸟雀啼鸣,还有隐隐约约的檐牙高啄,可是没有那个美丽的人影。
“雨陌,你还好么?我来过了,现在,我该走了。”在心里轻轻吐出一句话,他再次看一眼那座深宅,然后转身,打算离去。
后门吱呀呀地被打开了,苍夜迅速闪身,躲到一棵大树后,隐没身形。
有两名红衣翠袖的丫头从门内走出来,每人手里挎一个小小的篮子。清脆的语声随着她们的脚步飘入苍夜耳朵里。
“小姐怎么还不回来啊?夫人都想她了,她可是在京城玩得太开心,连家都忘了?”
“怎么会呢?小姐从来不是贪玩的人,何况还有大公子跟他在一起。”
苍夜的心猛地往下一沉,怎么会?算起来,南宫雨陌起码比他早了十几天离开京城,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没回家?已经快一个月了……
“两位姑娘!”他突然从树后走出来,把那两名丫头吓了一跳,齐齐拿眼瞪他,满脸戒备地喝问:“你是什么人?在这里鬼鬼祟祟干什么?”
苍夜收敛起全身的气息,微微一笑。明明是普通的脸,这一笑却让那两名丫头有些发呆:“你……到底想干什么?”语气已是委婉了许多。
“我跟你家大公子有过数面之缘,算得上是朋友,今日经过,想来拜访他。可刚刚我走到这里,却听你们说,他不在家?”
两人见他态度和蔼,语气亲切,顿时放松警惕,一人叹气道:“是啊,我们正在说呢,大公子和小姐都去了京城,快一个月还没回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老爷从嵩山回来,都已经差人修书到京城去了呢。”
“哦。”苍夜的心越发沉重,皱眉道,“他们人不回来,也没一封信么?”
“是啊。客官你白来了,不过你叫什么名字?告诉我们,等公子回来,我们跟他说,让他去找你可好?”小姑娘热心地问苍夜。
苍夜摇摇头:“不必,我会再来找他的,有些事,我想当面跟他说。”
两人点头,向他告辞,姗姗地走了。
苍夜呆怔在那儿,心里涌起浓浓的不祥。南宫兄妹,他们一定发生了什么。
脑子里电光石火般一闪,苍夜蓦然想起,他与南宫雨陌带萧曼吟出去玩时,似曾感觉到被人跟踪。然后想起师父曾经命他杀了南宫雨陌,难道……难道是师父见他不忍,所以亲自动手杀了雨陌?不,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要说想收服南宫世家?是在骗他?
南宫雨陌走的那一天,他在麒麟王府曾产生强烈的心悸,从没有过的惶恐,却抓不到任何头绪。此刻,这种感觉再次浮上心来,寒意瞬间涌遍全身,他觉得心脏紧紧收缩、痉挛。
他蓦然飞身掠起,不顾大白天惊世骇俗,从沿街的屋顶上电射而过。就像一缕风,瞬间消失了踪影。
烈马狂奔,一人一马,只有一人一马。这是通往黎国最近的路途,翻山越岭,鲜少人迹。黑色的衣袂在风中狂舞,一双亮若寒星的眼睛,紧紧盯着前方的道路。苍夜抓紧手中的缰绳,整个身体恨不得伏到马上。
胯下骏马是子涵送他的千里马,名叫绝尘。仿佛知道主人的忧心,它张开四蹄飞奔,宛如天马行空。
风从身边呼呼刮过,割得皮肤生疼。苍夜已经完全顾不上,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到穆沧,找到师父,询问南宫雨陌的下落。
四天四夜,几乎马不停蹄、人不下鞍。
狂冲进无极,绝尘长嘶一声,马蹄在地上踏出火花。几名侍卫飞扑过来,见到苍夜,齐齐问道:“夜,你怎么来了?”
苍夜飞身下马,大声道:“我要见师父!”
被苍夜身上凛然的气势惊到,侍卫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玄爷和大护法不在无极。”
“他们去了哪里?”苍夜一句话问出口,旋即想到什么,“是不是夜狼族的叛乱还未消灭,师父与师兄都去了?”
“正是。”
苍夜一言不发,牵着绝尘转身就走,再次飞身上马:“我去找大王!”
崇仁殿,一名侍卫正在向子涵禀告:“这些日子王爷都留在阆苑,和那位南宫姑娘在一起。修刃传来的消息道,王爷看来对这位姑娘动了真情,从来没有这样耐心过。期间他想过对南宫姑娘用强,但后来不知为何又改变了主意。南宫姑娘似乎有感于王爷的真心与容忍,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好。这些日子两人在一起,样子十分融洽,倒像朋友一般。他俩天天一起品茶聊天、游园泛湖,王爷高兴时还会和南宫姑娘喝点酒。南宫姑娘的身子越来越好,虽然没了武功,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可是更加明媚动人了。
府中丫环们私下议论纷纷,说南宫姑娘毕竟是女儿家,经不得王爷柔情蜜意,所以慢慢心动了。王爷那样的人品长相,只要肯在女人身上花点功夫,没有哪个女人能抗拒他的……”
子涵轻轻颔首,若有所思。正在这时,就听外面有人禀道:“大王,苍夜回来了,正在殿外求见大王。”
子涵一愣,眼里瞬间涌起怒意,但很快敛去,下令道:“宣他进来!”
苍夜已恢复真面目,大步进来,风尘仆仆,倒身下拜:“属下参见大王!”
子涵摆手:“起来吧。”语声和蔼,微微带着感喟,“前段时间,你受苦了,好在有惊无险,孤没有失去你。”
苍夜心头一暖,站起身来,低眉敛目,恭恭敬敬地道:“属下谢大王体恤,属下的命本是大王的,为大王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国难当头,大王不必顾及属下性命……”
子涵微愠,沉声道:“说什么话!你是孤的爱将,也是孤的兄弟,孤怎能置你不顾!以后不许再说这种妄自菲薄的话!”
苍夜垂首应道:“是,属下不敢了。”喉头有些哽住。
“你未奉宣召,突然回来,所为何事?”子涵的声音中有了一丝帝王的威严。
“属下……”苍夜再次屈膝跪下,悄悄握紧拳头,“属下擅自回来,甘愿受罚。只是属下有一件事,一定要向大王当面问个清楚。”
“哦?”子涵扬了扬眉,似乎有些感兴趣,“你且问来。”
“请问大王,可知南宫雨陌的下落?”苍夜直截了当地问道,然后抬起头,看着子涵的眼睛,目光冷静,无人看到他心底汹涌的波涛。
子涵的脸慢慢冷下去,眉心慢慢聚拢,盯着苍夜的目光越来越严厉。苍夜毫无退缩,坦然地直视着他。
可是心却在沉下去,看这样子,大王分明是知情的。他知道南宫雨陌是谁,他知道南宫雨陌与他的关系。那么,一切的一切,是大王布的局?雨陌,她还活着么?
“你为了一个女人来质问孤?”愤怒而不敢置信的声音,仿佛自己最忠诚的属下已背叛了他一样。
“属下不敢,属下只想知道真相,雨陌至今没有归家,属下怀疑她出事了,所以…….”
“所以你认为是孤下令害了她?”子涵脸上的表情平缓下去,唇边竟隐隐泛起一丝笑意,那笑容无端地令苍夜感到毛骨悚然。
“属下不敢。”苍夜垂下眼帘,一丝痛楚从眼里滑过,涩声道,“只想请大王实言相告。”
子涵忽然哈哈大笑:“夜,你果然动情了,你师父一点也没有说错。”
苍夜浑身一震。
子涵的上身微微前倾,目光牢牢锁在苍夜脸上,一字字道:“告诉孤,是不是为了这个女人,你打算背叛孤?”
“不!”苍夜狠狠握紧拳头,脊背却挺得笔直,回视着子涵,道,“夜绝不背叛大王,只是想求大王放过雨陌,她与大王完全无害。是属下害了她,只要大王放过她,属下愿意与她划清界限,从此永不相见。”
子涵再次笑起来,却有一丝讥诮的意味:“口是心非,这些话,你必定已在你师父面前承诺过了吧?可是结果呢?为了她,你奔波数千里,不辞辛劳地回来质问孤!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孤是不是该对你刮目相看?孤的影卫,什么时候成了如此多情之人?”
“大王!”苍夜沉下声,“夜说到做到,求大王……”
“哈哈,傲骨铮铮的夜,竟会为一个女人向孤乞求。很好!很好!”子涵站起来,甩袖,扬声下令,“来人!备车!”他走过苍夜身边,冷声道,“还不起来跟孤走?”
“大王?”苍夜不解。
“你不是一心想见到南宫雨陌么?孤告诉你,她现在活得好好的,而且生活十分甜蜜。”微侧着头,从眼角扫苍夜一眼,温声道,“你为她累得快瘫了,孤让你坐上马车,好好休息一会儿,然后再去看看你心中的那位红颜知己,看看她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