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绍松来了,又很快走了。
除了他们二人之外,没有第三个人听见他们说话的内容。
屋子里充斥着浓浓的血腥,无论是养神还是修炼调戏真元都被这股血腥包围着,虽然那几名城卫的尸体已经被抬走,但想着卧室门槛处半柱香之前还躺着几具尸体,何一个正常人都无法在这种环境下泰然处之。
宋钰知道这一夜对自己的重要性,越是想要让自己心情宁静下来,心中越是烦躁,他也想过离开这里去力鬼家或者干脆去螅园借宿一夜,可现在已经宵禁,街上出现的除了城卫就是躲藏在暗处的杀手,要是再惹上麻烦,明天只有用疲惫的心态去对付乌蛮。
高手之争,刹那定生死。
宋钰盘腿坐在床榻上,轻轻叹息一口气,和乌蛮对战本已经超出他的极限,再被屋内血腥气息一搅,愈发烦躁,由衷地赞叹着乌蛮好手段,彼此交锋攻心为上,宋钰已经先一步落了下风。
起床,沐浴,取了焦尾琴。
宋钰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拨动琴弦,夜空中传出一声悠长空寂的颤抖,思绪回到数月前的那个夜晚,月色皎洁。
月光如水洒落在庭院里,洒在篱笆墙的青枝绿叶上。
美人如玉,剑如虹;
月娇手持双剑在院子中翩翩而舞,一蓬蓬精光从剑刃上流溢。
那情那景,静谧而安宁。
月娇死后,宋钰再不愿去触碰任何乐器。
一个讨厌的声音在宋钰耳中传来:“后悔了吧?如果当初不那般刻意抑制自己的感情,如果当初能和月娇坦然释怀,她也许就不会死?那毕竟是你来大荒后结识的第一个女子,你又如何能真正忘记她?”
宋钰已经习惯了这家伙忽然地出现,他一直觉得这声音很熟悉,但又很肯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人。宋钰双手捧着五尺多长琴,心中百味掺杂,那声音说得没错,对于月娇他确实充满着愧疚。
“难道神都是这样八卦吗?”
那声音嘿嘿笑着:“对于你的事我自然很好奇,你身上充满着无数的未知与神秘,你心中的想法你的思绪包括你心中的那些诗词歌我都很感兴趣。你来的那个世界究竟在哪里,要如何才能过去,也许找到通往你原来世界的路径,我能寻找到传说中的偈谛,也许能成为寰帝、宇王这样强大的神。”
“也许我在下一个天黑的时候就身死道消,成神、登神这些事对我而言太飘渺。”
“其实你可以不用死的,只需要入得我门墙,拜我为师。”
宋钰毫不犹豫地拒绝着:“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太美好的东西,不可信。”这声音的主人必然有着某种宋钰所不明白的目的,但显然这不会是好事,所以宋钰毫不犹豫地拒绝。
也许自己一不小心就成为魔鬼门徒,将自己灵魂也买给对方,这种事在原来那个世界的《圣经》中比比皆是,就算是死后,灵魂也不得安宁。
“那么你死定了。”那声音嘿嘿一笑,有种说不尽的阴森:“我无意害你,如果没有我相助,你明晚必死无疑,到时你再反悔恐怕连我也无能为力,所以你需要做一个决定:要么死,要么入我门墙。”
两者取其轻。
宋钰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拜对方为师,有个神当师父,听着都可以在大荒横着走了,至少比死在乌蛮手下要好无数倍。但宋钰身上本来就有一只恶魔,所以他最明白,外在的因素有着太多不确定,
关键还得自己本身足够强大才行。
宋钰席地而坐,将琴摆在腿上,轻轻拨动,一串音符从指尖溢出。初时本有些生涩,便如屋檐滴水一般断断续续,听在耳中更多的是噪音,随后水珠终于串成一条线,连贯而自在。
头顶黑云飞卷,明夜生死难料,身畔还有一个明显不怀好意的所谓的神窥视着…
宋钰思绪越过千万里,飞过古今苍穹。
古往今来,无数豪杰面对困境何曾有过屈服?别说是神,纵然是乌蛮这样凡俗之躯面对强大的城卫司也没有过退避,而是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姿态愤然汇集。
人便该如此: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击水三千里。
宋钰陡然仰头长啸,指尖淙淙琴弦渐渐化成一顿一响的交鸣。
琴声穿过屋外,回荡在大街。
黑沉沉的夜色中,有几双眼睛在大街上扫视,对于半夜响起的琴声他们自然知道出自何人之手,只是因为首领有命令,所以他们并没有对那个怀疑是夜叉的书生发动袭击。
孤零零灯火下,一对巡逻的城卫正从远处走来,不知不觉间他们脚下步子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一个淡淡而沙哑的吆喝声在夜空中传来,听着这声音似乎是有人抚琴而歌,只是这歌词太过于难听,甚至根本不能算着歌词,不过是并不算通顺的一句句话而已,似乎是那唱歌的人在讲述着自己遇上挫折的事。
挫折谁不会遇上?即便是高高在上奉若神明的柳司长,不也是遇上麻烦,那些弱水的杀手简直如疯了一般,在各个地方发起暗杀。
这几名城卫知道任何黑暗角落都可能藏着致命的危机,所以没有人敢掉以轻心,朝着既定路线沿街走来。
琴声骤然激烈,发出铿锵而有力的铮鸣,那唱歌的声音也陡然拔高,高昂的歌声穿透夜色,回旋在街道上空:“我想要怒放的生命,就像飞翔在辽阔天空…”
即便是躲在暗处伺机而动的那些杀手也感觉到这歌词中的病诟,生命如何能飞翔在空中?虽然他们从小与刀剑为友、以杀人而生,但这种即便是种田农夫也能听出来的语病,他们自然不会不知道。
“就像穿梭在无边的旷野,拥有挣脱一切的力量…”
歌声没有停歇。
巡城的城卫终于放缓了脚步,其中一名城卫在路过爬满藤蔓的篱笆墙时停下了脚步,然后整个小队都慢慢停了下来,侧耳细听。
歌声有着一种力量,就像歌词中形容的那般,纵然是遭遇无数挫折、纵然是一度迷失方向,但只要相信生命奇迹,不屈服于命运,终究迎来生命的怒放。
一曲终罢,城卫整队前行,浑然不知如果不是这歌声,他们几人已经命赴黄泉。
而对于那些潜伏在暗中的杀手而言,这道歌声带给他们的却是一种震撼,只有他们这种长期生活在阴影中,从不敢对外人暴露真实身份的人而言,这歌声更是一种慰藉心灵的福音,这不会让他们放下屠刀,也不会多生出一点点的怜悯,但却让他们隐约看见,有种叫做希望的东西,就在头顶这片黑云之上。
宋钰不会去猜测有谁听见自己歌声,也不会知道刚好有一队城卫在他门前停留,只是胸中舒畅,长期以来停滞不前的真元似乎在这瞬间有所变化,但终究还是在雷鸣这壁障前停了下来,体内真元已经三番数次有破境的征兆,但始终差了那临门一脚。
天亮后,宋钰例行去罗府看望罗雅丹
。
这一次他是抱着琴而去。
看守大门的老门子早知道姓宋的扈从凭着一张好脸蛋在大小姐哪里得宠得势,只要对方不是带着刀枪剑棍进罗府,他都懒得去过问。
宋钰脸上露着笑,对一路上见着的每个人都打着招呼,他记忆力很好,罗府上上下下,无论是洗房的老妈子还是花圃的缺牙劳汉的名字,他都一一记得。
虽然宋钰一贯有礼有节,但像今天这样见谁就先笑,然后爽朗打招呼的情形,很多人还是不接受,心中想着:“这人不会脑子烧迷糊了吧?”
“宋先生。”终于有个人在宋钰还没开口之前就抢着打招呼,向宋钰招呼的人年进三十,身材魁梧壮硕,往人前一站就仿佛铁塔一般,结实而不动摇。
“钟静思?”宋钰有些意外:“没想到你回来得这么快。”
钟静思一愣:“您知道我去了哪里?”
“不是虚无峰吗,你还能去哪里?”宋钰拍拍钟静思胳膊,因为对方太高,他要是去拍肩膀显然有些吃力:“一个时辰后,劳烦你通知所有护卫,在后院集合”说完便抱着琴继续前行,径直去见罗雅丹。
宋钰脸上抑制不住一种喜感,连罗雅丹都受到感染,笑问道:“莫不是在路上捡着钱了,瞧把你乐的。”
宋钰随手将长琴搁到桌面上:“昨晚做了个梦,梦到一个智者,我问他如何能永远快乐?那老者说:‘很简单,你把每一天都当做是末日来过。’”
罗雅丹微微皱眉:“就这么简单?若是我知道今天是最后一天,恐怕我不会再去顾及所有的人的眼光,也许我会做出一些平时我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宋钰熟练地望茶壶里添着茶叶,罗雅丹有喝早茶的习惯。
宋钰耐心地洗茶、温叶,随口说道:“我也是这样问智者,他说:这自然是会显露人的本性,颓废的人可能会借酒消愁,已是他人妇的女子可能会想起懵懂时光的那段青涩岁月,然后抛下丈夫抛下孩子,奔袭千里只为在当年那个少年肩头温存一刻;有人会不自量力地寻找不共戴天的仇人,也有人会放下伦理道德向自己兄嫂示爱。消极的人、被仇恨和何种欲望舒服的人,这最后一天那肯定是很累的,唯有放下一切真正得大自在的人,才能享受这一天的美好。”
“你似乎话有所指?莫非…”罗雅丹话声一颤:“莫非你在暗示我,我时日不多了?”
宋钰朗笑着:“小姐多虑了,只是我自己相通了一个困扰很久的事,如果当初我能大胆一点、勇敢一点,也许现在我已经结婚生子也未可知。不过世事难料,如果那样的话,我可能也就进不了罗家这道门,也不能认识小姐。”
“我记得你在虚无峰上对我和彭亮说过,你是神念师,十万人中才有一人的神念师,若你要来,罗府如何能拦得住你?”
宋钰将烫好的茶放到珠帘旁,然后便有一支略微失去血色的手接过茶杯,宋钰一刹那间有些失神,思绪又回到当初站在寒门下仰望二楼罗雅丹的情形。
就是那一眺望,他便毅然决定在天关城定居。
修道者是世间最有力量的一个群体,即便是富可敌国的罗家在修道者面前一样任由宰割,只是一个月左右时间,竟然衰败如此,想着想着宋钰便又开始发笑。
“这次由因何而笑?”
宋钰回答着:“我忽然觉得自己也有很伟大的一天,这在以前根本连想也没敢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