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北风呼呼的吹着,更加冷了。在杨楼公社西约一公里的大庄寺中学,此时更是万般寂静,批斗会结束也快两个小时了,工作人员和被批斗的人都很累,此时应该都睡着了,当然,除了值班和负责看护重点对象的人。
“一打三反”运动进入深入阶段,杨楼公社将嫌疑对象都集中到大庄寺中学里来,进行集中攻坚,重点打击。
刘成在杨楼公社做饭几十年了,要把每一年的事情都说清,确实不容易,何况自己就是一个做饭的,想贪污也没有机会啊。刘成不仅说不清楚,还认为自己没有问题,这让一干工作人员非常生气,这不就是一个顽固派吗?对于顽固派决不能迁就,放跑一个坏人,就是对人民的犯罪!经过研究决定把刘成作为一个重点对象处理:一、派人看护;二、白天、晚上连续批斗,看他交待不交待。
到今天已经是第十三天了,每天批斗三场,上午、下午、晚上,每次都要弯腰低头,刘成实在受不了了,自己明白工作队是把自己当作重点来批斗的,要做典型的。看护的也更严了,就是去厕所也有人站在厕所门口外等着。如果成为典型,会不会丢了性命?可是丢了性命,自己的冤屈谁又知道?谁来帮自己诉冤申冤?!自己不能死,可是怎么才能保住性命?三十六计走为上。
“同志,我要去厕所。”
“就你事多。”看护员小胡嘟囔着,打开门,跟在刘成身后上厕所。到厕所门口,小胡说:“快点,把人都冻死了。”
刘成没说话,急忙进了厕所。刘成看厕所里没人,小胡也没进来,就扒着厕所的墙头往后面看:这是一个露天厕所,在中学院子的角落里,厕所后面就是农田。小胡在外面不放心,就问:“完没有?把人冻死了。”刘成装着正在用力大解的样子,发出一点声音来,“快了,肚子不舒服。”
回到住室,过了有三四十分钟。
“小胡,小胡!肚子疼,不舒服,还得去厕所。”刘成喊。
“你把人都坑死了。走。”小胡不愿意地说。
刘成进了厕所,蹲下对着小胡喊:“外面冷,你进来吧。我肚子不舒服,时间会长。”
“你想把我熏死啊!快点。”
刘成立马站起来,用脚登住墙角的凹陷处,用手扒住墙头,一用力就爬上了墙头,轻轻跳到农田里,拐个弯,认准往北的方向,一口气来到汝河边。顾不得试试水热水寒,就急急忙忙渡过汝河,又走了十多里路,上了北山。
小胡在外面等了一会,感觉应该差不多了。就喊:“刘成,咋样了?你想把我冻死不成?”
“……”
“不对。”小胡意识里一闪过这个念头,就急忙往厕所里冲。一看没人,小胡就慌了,急忙大喊:“跑了!”“刘成跑了!”一面往值班室跑。
很快地工作组人员就到齐了。组长分析刘成必定是跑回老家寄料去的。就根据大路、小路的条数,分兵三路,开着车向寄料追去。
晚饭后,煤油灯的火焰摇晃着,天又起风了。
高峰一家三口就在这昏暗的灯光下闲聊。“那一年,我们几个都不想在部队了,可是一下走的人多是不行的。所以,就让和太先走,停停我再走。走之前,我再三交代和太,到家后去周庄告诉我娘,说我时间不长就回去了,让她不要惦记,不要操心。谁知,他回来竟然没有去说。”
“咣…咣…咣咣”轻而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大,有人敲门,我去开。”高云说。
“不,我去。”高峰将高云拉到身后,走出去。到大门后。从门缝里看出去,好像没人,就准备转身往回走。
“峰哥,是我。”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口音。
高峰,打开门,还没看清楚,那个人就急忙挤了进来,“我是成。到屋说。”急忙用手遮挡高峰开口。
两人相互拉着手,来到屋里。高峰预感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就压低声音问:“兄弟,吃晚饭没有?”
“没有。”
“那好,你先坐下歇歇。”高峰回头对高云妈说:“这是寄料街咱兄弟,你赶紧做点吃的。”,又对高云说:“这是你成叔。”“叔!”“孩子,坐下吧。”
高峰安定下来,看刘成犹豫又胆怯的样子,就说:“你说吧,你嫂子和侄子都没问题,你就直说吧。”
刘成于是就将一打三反运动被诬陷的情况说了一遍。“我被关到大庄寺整整斗了十三天,没明没夜的,罚站低头,没防备脚就踹过来了。从前天开始,我去厕所都有人看着,我看是活不成了。昨晚上,我说去厕所,他们在外面看着,我翻厕所墙跑出来,没敢回家,就一直往北过了汝河,在北山转了一天,没地方去,想来想去只好来找你了。”
“没事,兄弟。就在我这里住,只要有我一口饭吃,就也有你一口。”
家里就一间房子,没有地方住,高峰让刘成住屋里,自己一家人住伙房。刘成不行,最后刘成住伙房里过了一夜。由于门前就是公路,刘成一夜没有睡好,一有风吹草动,就以为是来人抓自己,害怕的不得了。天不亮,就敲门和高峰说,要去找个人,就告辞走了。
一天时间,高峰都在担心,不知道刘成去了哪里?吃过饭,一家人又在一起议论。突然,屋门推开了,“哥,我又回来了。”
赶紧做饭,吃着饭,刘成说了一天的去向。“昨天晚上,睡不着觉,今天早上出去,想来想去,没路。打算西去到龙池漫山,找个窑洞,脸上盖个手巾,就那样过去算了。谁知走了一天,也找不到路。转来转去,我又转回来了。”
“回来了好。刚才我们一家人还惦记你呢,也不知你去哪里了呢。”高峰说。
安排住下。所谓住下,就是在伙房空闲地方铺了点草,放了铺盖,就睡在上面。高峰也过来,两个人就围在那里,说了一夜。决定在案板下面挖个窖,如果有人来,刘成就躲在里面。因为院里房子少,没有背人的地方。
一家人又在一起统一了口风,出去不准说家里有人。进出要记得关大门,要严守秘密。
就这样,刘成住了下来。
时间说慢也快,三个多月一晃就过去了。这晚吃过饭,就在屋里谈起来这事情,也不知道家里怎样?形势还紧不紧?最后商量让高峰去寄料打探打探消息。
第二天一早,高峰就出发了,三十多里山路,走了四个多小时就赶到寄料村了。到程亚安家,寒暄过去,就安排吃午饭。一边吃饭,一边拉家常。
“峰哥,成哥出事了。”
“怎么回事?”高峰问。
“他在杨楼公社做饭几十年了,现在不是一打三反嘛,说他贪污。不知他怎么跑了,现在两三个月了,也没有找到。”程亚安说。
“他那个人,不是那种人啊,怎么会说他贪污?”
“是啊。可人家不信呀!”
“现在怎么说?”
“谁知道。好像没有运动开始的时候严了?不过他一直没有找到,也没有说咋办吧。”
下午,高峰回来,和刘成说了在寄料的经过,和找他的情况。听说你翻厕所走的当晚,杨楼公社分三路开着车追到了寄料找你也没找到。后来就让家里去各个亲戚朋友那里找,都没有结果。这一段好像运动松了一点。
从寄料打探回来的第三天,天下着雨,都没有上工,高峰就在家和刘成一起聊闲话。突然,有人敲门,刘成躲进伙房,高峰去开门。
“哎呀,亚安,是你?下这么大,你又跑过来?走,到屋再说。”
两个人进屋。程亚安说起来这里的原因:刘成家找遍了亲戚朋友家,就是找不到刘成。刘成嫂子就想起刘成好像和他说过西乡汝阳那边有个什么庙的地方有个朋友叫什么峰。他们就跑到红神庙那里问,又用反光镜一口一口井看,也没有找到。又来找我,问我知道不知道?我想应该是你这里,成嫂子催我来看看,我就过来了。
说到这里,高峰以倒茶的名义来到伙房,把情况和刘成简单说了一遍,问他见还是不见。
刘成离家时间长了,也有点想家,又感动程亚安冒雨前来,就说见见吧。看到刘成,程亚安的眼睛瞪得好大好大……一把拉住刘成摇了摇:“成哥,我这趟没白跑。”回头看到高峰,顿时火起:“峰哥,你背得我好严啊?咱们是什么关系?”
“……”高峰满脸通红,没法解释,也不想解释,就让他怪吧。
“亚安,不要生气了。是我交代不让咱哥说的”刘成看情况不对,急忙解释。
“好了,不说这事了。那天我去就是探探消息。由于情况不明,怕走漏风声,就没敢和你说。”高峰说。
“不告诉别人行,连我也背?”程亚安气还没下地说。
“家里那边咋说?杨楼有没有消息?”高峰也不计较,接着问。
“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程亚安说。
“那你回去,还要保密。看看情况再说,我就还在咱峰哥这里。”刘成说。
“好。我回去看看情况,咱再联系。”
“妈,俺爸找到了。”刘成的大儿子刘立说。
“胡说。”刘成老婆说。心里想,方圆左近都找遍了,就连不知道的龙村也让程亚安去看了,没有。
“真得妈,亚安叔家的老大程远今天上午悄悄和我说的。他说,他昨晚偷听他爸和他妈说,在龙村峰伯家见到我爸了。”
“真得?”
刘成老婆急忙跑到隔壁刘成的三弟刘申家,对刘申说:“你哥有信了,赶紧去看看。”
“真的?在哪?”
“在龙村,高峰家,程亚安回来对家里人说的”
“好,走,咱去见程亚安,落实一下。”
“好。”
关帝庙高峰家,刘成、刘申弟兄俩正在谈话。
“哥,咱回去吧。这样终究不是办法,早晚总得回去的。”刘申说。
“不回。我就在这,有哥一口饭,就有我一口饭。我那也不去。”刘成说。
已经谈了一段时间了,陷入僵局。
“哥,是这样。现在好多人都知道你在这里,咱不回去人家马上就要找过来,那时还不如咱主动回去,减轻处分。来前,我和二哥已经商量了,把咱三家的家产全部给杨楼拉过去,有啥问题,咱弟兄仨一起面对。你放心三哥,我们不会不管你的。不管是福是祸,咱弟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要不这样,我回去,先到杨楼看看情况,如果形势松了,咱就回去,不松你就在这里再停停。你说行不行?”刘申看说不动大哥,只好改变方法。
“那中,你去看看再说。”
刘申到杨楼公社转了一圈,回到家,就和大家商量,说了去龙村和杨楼的情况,最后说:“一打三反到了运动末期,就是兑现的时候。我想了想,不管大哥说了多少?有没有那回事?咱都先兑现,争取从轻发落。嫂子也不要发愁,出事了咱三家顶着,只要对大哥有利。”
“中,我同意三弟的意见,你安排去接大哥,我在家收集东西。等大哥回来咱拉着东西一起去杨楼。嫂子你说呢?”
“好。我和老三去接你哥。”
……
第二天,三辆马车,装满了三家的柜子、桌子、门窗等家具物品,车上坐着刘成弟兄三个和刘成老婆,到了杨楼公社大院内。
“听说,高峰家和安佳家不亲戚了。”
“胡说,人家两家关系好着呢。”
“你不信?人家高峰家和王桐家的大女儿订亲了。”
这话很快就传开了。
高峰听到后,很生气,心想:你这不是嫌贫爱富吗?我穷了不是?你不亲戚就说不亲戚,扯人家王桐干啥?你想倒打一耙子?昧了我给你的东西?
安佳听到后,你有病回来,我帮你找活干;你盖房子,我给你椽子。我不嫌弃你,你倒好,和王桐家结亲。
究竟是真是假,谁对谁错,双方没有落实也没有理论。
心下凉了,脚下也懒了,两家没有直接交谈,就渐渐地生分了。
高峰感激刘成在自己治病时的倾囊相助,自己还不了这笔款,也还不了这个人情。就想:钱我一次还不了,我就慢慢还。这不,为了改变家庭的经济条件,养了一只母猪。下了一窝崽,养了一个多月,一个个肥顿顿的,着实可爱。
队里准备去来洼煤矿拉煤,打算让高云带两头猪娃,坐车给刘成家送去。
早上四点高云坐在牛车上,听着牛铃铛的响声,慢慢地睡着了。身下铺着出发前牛把式抱的麦秸,很暖和。高云睡得好舒服,直到过葫芦套的时候才睡醒。
“到了吗?”高云问。
“快了,下去坡就到了。”
高云透过渐渐淡了的晨雾看着路旁的山岗。入冬了,光秃秃的,远近的树丫子也没了树叶,一片萧条的景象。
“喔-喔喔”,车停了。
“孩子,下来吧。从这里顺路往前走不远就到了。我们进煤矿了。”牛把式把装猪娃的袋子提下来,猪娃“唧唧”的叫着,放在路边。
待牛车进了煤灶的场子,高云也准备好了,想把装猪娃的袋子放到肩膀上扛过去。可是,提了提,可以提起来,但就是没法放到肩膀上。没法子,只好蹲到路上,把袋子往肩膀上放。千方百计放上了,却站不起来。过了一段时间,有个过路人拉了一把,总算站起来。借着这个力,颤颤抖抖的往前走。见到路旁有树,就扶住喘口气,走到西街村口,再也没有劲了。
“小伙子,你去谁家啊?”过路的大伯问。
“成叔家。”高云说。
“刘成?会做饭?”
“对。”
“那你不要背了,在这里等着,我让他家来人接你。”
“娃子不吃十年闲”,看着高云日渐长大,高云心里充满了希望。“老三篇”他最喜欢,有空了就让高云给他读,他就搬个凳子靠着碾盘坐下,微闭着眼睛,听。听得多了,他能记个八九不离十。就开始,提问题,要高云解释。他最佩服老愚公了。其实,他是在给自己鼓劲,给自己加油。
要知贫困和疾病没有彻底击倒的高峰一家,如何走向未来,请看《第二章 母子相依苦挣命 勤劳立志壮根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