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桑菩的话才落,就见后山坡坡顶上空无一人,出乎意料的事实让桑菩有些愣,率先冲了上去四周查看,这才直起身禀告:“丞相,这里的草有被压过的痕迹,证明殊大人曾经就在这里,只是现在被转移了。”
“我们还是来晚了。”重琛一掌劈下,一棵竹子应声倒下。宁越目光清淡临于山坡顶上俯看这康丰看那个“天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他才收回视线折返竹林之中,他的手指从那些竹子上轻轻抚过似是有所发现,“这竹子上有箭头,看来是哑狼留下来的,我们继续追。”
隔几步便会有一个箭头,不知不觉三人已下了山坡出了朱雀坊进入了大街,天边已经开始露出一些鱼肚白,大街上已有人开始打扫,有等着城门开的卖菜农人,还有守门的禁卒还迷迷愣愣的……一切都看来并没有什么异样。直到他们来到一条小巷子里幽深幽深的,宁越忽然想起这里是不是就是云苏提起的那位老阿婆所住的宫女巷?
兜兜转转许久那箭头才止了,宁越抬了抬头就看见一户人家的屋顶上正有一个人坐着,那人还披着清晨的露珠被太阳一照折射出一层淡淡的光,他朝着宁越微微点了点头,手指了指底下的人家。
推门进去就是一个不大的院子,空气中带着点腐烂的味道,宁越看了看桑菩正捂着鼻子眉目不展的,而易琛也面色晦暗似是苦不堪言却又强忍着。这时里面的门突然开了,开门的正是一位六十多的阿婆,见到宁越脸色大变忽然就把门重重关上。
桑菩眼疾手快,冲上去一脚就把那本就关不严实的门蹿开了,那老阿婆也并不算弱不禁风退了几步,居然从袖中抽出一把刀来,架上了屋子正中被绑在椅子上的长宁脖子上,她一开口说话脸上褶子就一层一层的漾开,看来起倒像是有七八十的样子,那刀随着她抖啊抖的,“你们……你们别过来,过来了我就……杀了她。”
桑菩与重琛拉开架势就要上前夺刀,却被宁越一把拦住,“阿婆,你又何必?你也知我身边二人武艺高强,绝非你一个老人家可比,你还未曾下手此命就已失矣,何必呢?”
“何必?我与她有深仇大恨,即便丢了性命也在所不惜,但是我也要一起拉她下地狱。”阿婆眼神恶狠狠地抬起头似是想起了当年的什么仇恨。
屋里没有点灯,就只有门口钻进来的几缕光线,将宁越的身影拉长一直投射到长宁的脸上,宁越看着她的眼里含有深意,长宁意会却向着她摇了摇头。因此宁越环顾了一下四周简陋的环境对阿婆道:“阿婆……”哪料宁越才说了两个字便被对方一语喝断,“住口,你这不孝子,你该叫我外祖母。”
宁越到底有些惊讶,然后心里有些空茫再然后隐隐地升起一股不踏实之感。长宁虽然被绑着但闻听此言身子也是一僵,如此说她是宁越的外祖母那该就是当年蓉妃的母亲?因此好久好久房间里都安安静静的谁都没有出声。到最后还是阿婆放下刀子,伸手去点燃了桌上一支蜡烛,持着蜡烛到了里间不一会儿又出来,手里拿着一卷画轴,她轻轻的打开又挂在墙壁上。那片被烛焰照着显得有些陈旧,但画中的人儿却依旧清晰,阿婆盯着那幅画脸上居然一时老泪纵横,只听她轻轻道:“你可认得她?”
那幅画上画的是一个美人,她穿着件白底绡花的衫子,微微散些水雾的百褶裙子。站在那儿,端庄高贵,文静优雅。像极了一朵含苞的出水芙蓉,纤尘不染。那不正是在昭颜宫见到的蓉妃的画像么?如此看来是真的了,这人真的是蓉妃的母亲。
宁越就站在长宁身前两尺之外,一见他的样子那么静静的那么深切的,长宁就看不懂了,这人心思深掩,对于长宁来说他更像是一种永远无法捉摸的神秘,这种神秘让她向来想要靠近却又禁着步子犹肄不决。
宁越罩在那一点光亮中不说话,身后的桑菩和重琛虽知此时是救长宁的好机会,但见到他的样子也不敢前来惊扰。相反宁越这时却挥了挥手令他们退出了屋子。
见两人退出之后,阿婆原本怔怔地站着蓉妃的画像之前,这会儿向着宁越挪过了身子,天上的日影微斜照着她已深深躬起的身子,声音虽小话却精悍,“你这不孝子可知你娘当年是如何死的?我这些年之所以隐忍是要把这个为母报仇的机会留给你,但你当年不但放过了苏秦而且还把仇人的女儿娶回了家,你又有何颜面见你地底下的娘?”
“所以呢?所以你今日便要我动手杀了她么?”宁越转过身来看长宁,而她也正抬起眼来一双瞳子黑白分明地盯向他,面对如此一个惨淡的现实,双方所想要努力维护的东西在这一刻也都溃散了。如果换一个位置,如果当年宁越真的杀了她的父母,她要报仇面对如今亲人相逼的一幕,她又下不下得了手?
阿婆似是冷冷一笑,“本来我想自己动手的,但你即然来了,这个机会还是要留给你的。”话罢,她又追了一句,“杀母之仇不报枉为人,你可要记住了。”
宁越还是未动,然而长宁却受不了这种沉默了,一时一股从未有过的热血涌上心头,道, “宁越你别犹豫了,我不想看到这么优柔寡断的你,还不如一剑便做出了断来得痛快,”
宁越终于转过了身,背对着阳光的脸色隐在阴影里,然而长宁仍是能看清他眼中有说不出的清澈,那份清澈中又隐藏了多少深意。也正是那一双眼睛,曾经让她充满了无限的眷恋与深情。
阿婆这会儿又催促道:“你若认我这个外祖母便杀了她,如若不认便杀了我,这世间的路有千条万条,你到底只能择一条道向前走。”
“我今日认你这个外祖母,但并不代表你就有逼我的权利,我能辨是非,那已是上一辈的恩怨又何必再郁结于心,如若人人想要报仇,那战场之上那么多人死于我的号令之下,我早就死了千百万遍。因此我是最没有资格去说报仇的人。” 此刻的宁越是如此平静,看不去不染纤毫尘世的喧嚣,带着温柔的浅笑,长宁却看得有些呆了,他那深不见底的眼波看上去无波无澜,但却自有一份凌厉在内,这样的目光容易让人觉得卑微而怯懦,定力不够的人甚至还会双腿一软惶恐的跪下去的!以一种绝对屈从的姿态!
长宁叹了口气,且不论以成败论英雄,只说眼前这一刻,这个人,身上有着王者的气场!甚至于,比须臾身上的气场更为强烈。长宁痴然地看着他,竟然低低地笑出声来,笑着笑着,泪水便流了出来。清亮苦涩的**,转眼间润湿了整张脸庞。
宁越走近几步,伸手将她脸上的泪轻轻擦去,这样的一个人,聪明而又骄傲的一个人,能洞察一切的锐利而又从不折腰的一个人,却正在弯腰为她擦去眼泪,那么温柔,好像那些阻碍都不复存在了一样。
“你……到底是要选择她么?”阿婆到底是不懂的,她只知道自己的女儿被苏秦所杀,眼里心里全是仇恨。“你这孽子,当初我护着你娘逃出康丰之后,我本欲要替她将你打掉,但你娘不让,后来将你出生来后也不是不要你,是因为回到澜沧她也知自己性命堪忧,她不能让你刚出生就渗险途,她如此护你而你现在却大仇不报,当初你娘就不该生你。”
阿婆说着就拿起刀来向着长宁就扑过去,然而宁越一抬头就瞥见刀光一闪,用身子护住了长宁眼见着那刀就要刺入他的后背。然而这个时候长宁却一脚踢向桌子借势身子往后一仰,连人带椅连带着宁越也一起向后滚落过去,阿婆见扑了个空,又刀口一转向地上的长宁刺去,长宁却一把推开宁越从地上跃了起来,她的动作自是比年老的阿婆快了许多,这时她已经抽出了头上的发簪子一手抵住了阿婆的喉咙。
“原来你早就解开了绳子!”阿婆哈哈笑了两声,那笑声颇有气势,“苏长宁,我即便下了地狱也不会让你们苏家安生,我要看着你们世世代代受尽折磨,我要让你们生不如死。”她说着用刀在脖子上一抹,那血喷溅出来逼到长宁的脸上温热温热的。宁越却一把扶住了阿婆摇摇欲坠的身体,轻轻唤了声,“外祖母。”那声音里也隐有痛意。阿婆拉了拉宁越,宁越突然俯下身来听她断断恕恕的说了几句话。
“我……我不会……不会原谅你的……”阿婆的声音渐弱渐息,像是流星划过但灿烂之后终是归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