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长宁还未走过去,就从屋子里飞出一只鞋子,正砸在夭夭的脑门上,一阵子噼里啪啦狂燥的怒骂声像龙卷风一样砸了过来,街里邻居们都已见怪不怪,也不相帮,由着夭夭的父亲将夭夭一把头发扯进了屋子里。
长宁跟了过去,就见古草一把把夭夭的脸按在了地上,扯着嗓子的骂,“你这个小婊子,上次那个恩客呢?怎么还没送银子来给你?没钱你让我怎么活?没钱要你还有什么用?”
“他……他这一阵子没来……”夭夭抖抖缩缩的抬起头来回道。古草反手就是一巴掌,“没来?那便给我站大街上给我接客去。反正这身子都破了,谁还想娶你?浪费了也可惜,正好可以利用这身子给我赚点钱。”
“爹,我求你了,别让我去接客,我可以纺好多好多布……”夭夭的脸上沾着泥土,被泪水一冲,原本美丽的脸上黑白相杂的花了一大片。
“这纺布能由接客来的钱快?”古草心生愤怒,正想飞起一脚去蹿夭夭,被长宁捡起地上的石块一弹弹到了他的腰际,古草身子一软,捂着腰便躺在地上打着滚儿的喊痛。
“我上次跟你说什么?要你好生善待你的女儿,你这就叫好生善待?”长宁朝着他的一条腿上又弹了一块石子,古草叫得如杀猪一般,抹了抹额头的汗,一看便认出了来人,不由就拖着一条残腿朝着长宁就是一跪,道,“饶命,饶命,以后再也不敢了。”
“还有下次?”长宁走进屋里,将地上的夭夭扶了起来,“从今以后这夭夭便是丞相府的人,你若要见她请去那里找。”
长宁拉上夭夭就走然而夭夭的步子却顿了顿,她看到长宁有些欣喜,但转头去看父亲时她的愁容反重,话句间有些迟疑,“姐姐……”
长宁有些急,“夭夭,你舍不得离开这里吗?”
地上的那人闻听长宁是丞相府的人,面色俱变这头磕得一时也停不下来,额头上还渗了血迹,夭夭到底是不忍,“可他毕竟是我爹。”
“你当他是爹,那他当你是女儿么?哪有爹这么残忍的逼迫女儿去接客的?”长宁指着地上的人,又跺了跺脚,“夭夭你别傻了,跟我走吧。”
夭夭没有回答,嘴唇紧呡,一双瞳子盯着天空与天空尽处的屋舍,就这样在这里站了半日了。长宁随着她的目光望了望心思沉重,“夭夭你是不是忘不了那个人?我带你去见他,带你去见他可好?”
恍惚间,夭夭如是在梦中喃喃呓语,音线像是浸透了泪水般的苦涩,“不,我不能去见他,他会怪我。我跟他只能是金钱交易,只能是这样的,若我动了感情,他就永远永远都不会再见我了。”
“见与不见,你完全可以以后慢慢想,但你若不跟我走,你留在这里早晚有一天会受不了打骂,走上那条……”长宁咬了咬牙,顿了顿,又道, “夭夭,我不想看到这种局面,若然如此,你才是真的永远永远都没有机会再见他了。”
街角处谁家檐下有风铃叮叮当当,清越空灵。夭夭听着,紧绷的身体渐渐松懈,她回握了长宁的手, 舒眉展目的朝长宁微笑,说来也怪,不管是那位公子还是眼前的这位姐姐,她都不知道他们姓谁名谁,却莫名给她一份好感一份依赖。夭夭的口呼出的一丝细微的白气,看着长宁,她的装束分明显出她大户人家出身的身世,可她的举止却没有一般名门闺秀的拘谨。想到这儿夭夭不由笑了:“姐姐好久不见了,怎么看起来像是大病刚愈的样子?”
“我没事,倒是你,看起来又瘦了。”握着夭夭的手,长宁只觉得她的手冰冷冷的,还生了一点冻疮,扰眉道,“我那里的冻疮膏,擦擦便好了,走吧。”
夭夭的眼中还留有些许迷茫,正自失神却与古草白垩垩眼神对了个正面,夭夭一愣只觉得后背不知怎么就被那那目光盯的有些凉飕飕的。只听夭夭道,“走吧。”
夭夭来了后这雪梅轩一下子就热闹了许多,连丫环云裳和碧珠都话多了起来,自从进了丞相府夭夭才知道长宁是一个将军,长宁也没有瞒她,将自己的真实名字也一并儿相告了。
夭夭是个聪明人,对府里上下的情况很况有了了解,同时她也是个勤快人,趁着天勤把屋子里能晒的东西都捞到了太阳底下,又在雪梅树下摆了张摇椅,让长宁舒舒服服的躺要椅子上慢慢的摇,“夭夭,你是我的妹妹,我找你来不是让你干活儿的。”
说着拉着她的手在边上也坐了下来,两人有时候就说说话,有时候就相对着傻笑,有时候长宁也会教夭夭写写字,夭夭很上心,常常用手指沾着水在桌上比划着,一字一字的描。
长宁便替她做了一本描红的本子,在一次燕子卫副统领庸良来看她的时候,趁着夭夭不在,将本子交由他让他带给陛下,说,“我这两个狗刨字实在拿不出手, 让陛下写些样本字在上面,这阵子我闲得无聊正好练练字。”
几日后庸良果然带了描红的本子过来,上面须臾的字体张而不狂,凌而不乱,笔画锋棱明显,其风遒媚劲健,颇有一股雄浑雍容之气,长宁笑笑将它转交给了夭夭。
夭夭端祥了一会,拧着眉道,“姐姐,这上面的字可是那位公子所写?”
“嗯?你怎么看出来的?”长宁奇怪。夭夭指着上面的一个字道,“我认识这个字,公子以前写给我看过,他告诉我说,这个字叫……爱……他说此生唯爱一人,这辈子大概不会再有爱了。”
记忆中的夭夭不太常笑,可偶尔笑起来的样子却异常好看,露出的一行白牙明晃晃的,像是明朗而柔软的阳光绽放……但此时,长宁却觉得她的笑里略带了些苦涩。而长宁也笑着,那笑声里何尝不是带着苦涩,波涛暗涌。
“姐姐,我真羡慕你,那位公子他喜欢你。”万籁俱静中,夭夭突然说。长宁揉揉僵硬酸痛的肩背,站了起来,道,“夭夭,以后这种话不要说了,我跟那位公子没有任何可能。”
“嗯,我知道了。其实,夭夭本不该对那位公子抱有幻想,他出身高贵,气质孤绝一看就非寻常人儿,夭夭没有那个福份。”夭夭很是乖巧的敛了情绪,见长宁腰痛,过去扶着她进了屋在榻上躺下。
“殊将军,药熬好了,现在是不是要用?”云裳端着药碗过来,这些天她严格按照无渊大师临走前留下的方子按时按量的熬药。
“拿来喝了吧。反正也逃不过。”长宁下意识的苦着脸。她从小到大最讨厌的事里面就包括喝药,可她知道,人活于世就是有这许多虽然不喜欢但还是要去妥协的事,不过能活着已经是世间最好的事了。
垂下眼,干脆的端起碗喝干,又用茶漱了口,还是觉得一股子苦味萦绕不去。夭夭很适时的端上蜜饯,丢了一颗在长宁的嘴里,取笑道,“姐姐在战场上连死都不怕,怎么会害怕喝药?”
“就是害怕,我还害怕很多东西,人很多时候正是因为害怕才不得不去面对。”长宁躺在榻上闭了眼睛,她心里的确在害怕,害怕远方会突然传来她不想听到的消息。
见长宁睡下了,夭夭打开面前描红的本子。望着那里的字发呆,似乎那字里行间都留着那个人的气息,抚着纸页就如抚着那个人的脸庞。
康丰城中每到冬天,寒风就刀子似得,让人裸在外面的皮肤被刮得生疼。院中的雪梅开着,轰轰烈烈的将火红的烈焰燃烧在枝头,那么令人迷炫。
很快便到了除夕,虽然宁越不在,但丞相府里还是挂起了各式的灯笼,长宁和夭夭也没闲着,将上次中秋之夜猜谜语猜中的花灯都拿了出来,一一点上烛火,挂在了雪梅树上。
除夕的团圆晚宴,长宁干脆唤了几个亲身丫环和着窦戈一家团坐一桌,窦戈作为管家总是想得十分周到,怕长宁一个人寂寞了,居然还请了一些歌舞翩跹助兴,然而再是杯觞交错,再是热闹非凡,这片热闹的气息也始终只是浮于长宁的面上,而不能延绵到长宁的内心里去。
长宁正品着一小壶‘梅子醉’,那是窦戈特意托人从南陵带回来的,然而长宁慢慢地呷着心思却不在酒上,她看着面前的酒盏盏底就似浮起了一个人的容颜,那人面目俊秀温和如风,眉宇间透出一股儒雅高贵气息,正朝着他笑,笑得她心里发痒。
长宁丹唇微抿,面上淡然,心底却早已在胡乱挣扎。但她面上依然笑容宴宴,并不想扫了除夕之夜大家的兴致。撑过席宴,回到雪梅轩的时候,长宁却望着那一庭的雪梅和花灯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