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十个人当中抽签选出一个人来让大家吃掉。”——波斯军队远征非洲沙漠时缺粮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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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祭司接过了这份画卷,看了下,而后带着激赏的语气,“哦,这阿格里帕绘制的新罗马城平面图可真是太壮美绝伦了,没错,这才是真正的拥有帝国风范的和平都城。弯曲狭窄的巷道,遮蔽犯罪和肮脏的贫民窟,统统都消失不见了,还有我力主投资的大图书馆也在其间,阿格里帕真是个优秀的青年啊,看来这市政官的位子不该利奥,而是应该由他来主持。”
但少凯撒却认真地说,他可是不会放弃阿格里帕的,因为对方可是一直替他指挥军团,制定作战计划的,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唔,果真是这样的,看来你是不可能舍得割爱的。”大祭司掩住了画卷,这时候利奥也从外面归来了,父亲于是问他是否将自己嘱咐的事情都办好了,得到肯定答复后大祭司满意地点点头,就将画卷也交给了利奥过目,利奥果然也是激赏不已,“真是太好了,我一旦看到这副图景会变为美丽的现实,线条和彩墨,会凝结为石块和石灰混合的诗歌,真是不由自主地会激动和愉悦起来。”
“如果真的如此,那也代表着罗马城将永远结束内讧和殴斗,数百年蒙蔽在七丘之城上空的阴云,将随着黄金时代的降临而消散,罗马民众,不论是民众还是贵族,都将享受五十年,不,乃至一百年以上的和平。这真正是个由我们开创出来的和平盛世!”少凯撒接过话茬,激动万分地说到。
这时候,大祭司沉声对他说,“现在还有个稍微棘手的事情,那就是图里努斯你在希腊的战局,毕竟有各种各样的飞短流长,对你稍微有些不利,这些日子我在主持元老院集会的时候,面对的频率最高的话题也是这。”
一听到这个话,少凯撒语塞了,他有些羞惭地低下头,把弄着酒盅,但很快大祭司就又把话题给敞亮了,“不过没什么大的关系,只要你成为了来年我的同僚执政官,我自然会全力在军力和财力上支援你。一位二十岁的少年,面对布鲁图与喀西约这样的人物,打到不落下风互相对峙的样子,已是难能可贵了,不过罗马共和国的民众缺乏的是对事务的客观态度,他们只爱结果——战利品、凯旋式,还有盛大的由于鲜血带来的愉悦——所以图里努斯,要是指望这样的方式来保持权力长久,那该是多么疲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巴结他们,换成是谁都无法忍受,所以我们需要的将权力长久化,图里努斯你说是不是?”
当然是,在“权力的独裁和君主化”这个话题上,少凯撒是永远和大祭司站在同一立场上的,另外对方许诺给他的援助更是解了燃眉之急,“不要焦急,慢慢来图里努斯,将来还有达契亚,还有帕提亚的武功等待着我们去建立,以后利奥主持行政院和罗马的市政,你我负责军事远征——说到这,我也就像燃尽的松明那样,衰老不久便会到来,我的火焰会慢慢暗淡熄灭下去,而你们就会如同夜空的星辰般冉冉升起。”说到此,大祭司也很感慨激动,他再度端起酒盅,提议利奥和图里努斯,与自己一起“为了永久的黄金岁月,为了所有人为此做出的贡献”干杯。
这时候,欢快的场面当中,只有始终站立在大祭司身边的波蒂一动不动,表情僵硬担忧,不过她的眉眼和担忧,始终没有人注意到。
总之,当少凯撒来到普来玛门阍处,准备离开返回自家宅院时,他的心情是非常好的,不是小好,而是真的大好!但就在此刻,带领扈从卫队的冯特尤斯赶了过来,急匆匆地递给少凯撒一块字板,“这个希望您能尽快阅读,来自西西里的消息,对我们很是不利!”
在火光照耀下,少凯撒将那块字板读了读,脸色果然激变,他拉住冯特尤斯来到了院墙边的一处凸出的角落当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根本被蒙在鼓里?”
“这根本是几个蠢货百夫长的私人暴走,不过阁下您必须向大祭司父子解释,说你直到现在才知情。”冯特尤斯急切地建议说。
沉闷的雷声,顺着闪烁的天际云层,越过各人的脚下游走过来,看来秋季的雨水马上即将来临,梯伯河又将是一片暴涨的景象。在这种情况下,少凯撒的脑筋飞速运转着,他感到困惑,哗变兵变这么大的事,为什么大祭司父子在今天的夜宴上绝口不提?是李必达乌斯不想再提这种明显能牵扯到自己,并且非常显尴尬的事;还是,这对父子真的如库里奥所言,有针对自己的阴谋?
就在他沉吟不定时,门阍开了,一名女子走了出来,对卫队和军校们忙不迭地施礼,十分害怕的样子,而后少凯撒认出来了:她是科琳娜的贴身梳发侍女。果不其然,这侍女来到了他面前,交给他一个拉绳的小布袋子,轻声说,“这是她以前摆在房间壁龛上的一个小神像,马上其余的物什要送到神庙里去献祭,但她还是希望你留下一个,因为她希望能从本家带些好的运气,送到您的家庭里去——最后,她请求您代为向屋大维娅问好。”
原来是这样!按照罗马的习俗,少女在出嫁前,都要将自己儿时以来的神像、护身符和玩具,献祭到灶神庙那里去,科琳娜此举的信号,就是“马上就要准备嫁给你”的节奏。
当雷声越来越密集时,少凯撒的心境却安定了下来,他便对冯特尤斯用十分肯定的语调说,“不用去向大祭司父子解释,有些事我问心无愧就行,信任有时候是不需要言语的。”
“可是!”冯特尤斯感到万分诧异,不由得如此说到。
但少凯撒却肯定了自己的判断,他毫不犹豫地翻上了驴背,对冯特尤斯和卫队喊了句“开道”。
这会儿另外名扈从上前鞠躬,说道“塔昆沼泽那边的人,还在等着阁下您的答复呢!”
那个人,显然是指库里奥。
听到这话的少凯撒显然有些不耐烦,他用手指在额头上划了几下,接着就势对那扈从说,“还是你直接去那里,就说是我说的,叫他不要焦急,安心在那里再等待两天时间,我自然会给他满意答复。”
雷声渐渐混杂着雨滴,打在了桃金娘的枝叶之上,很快又成为了万千的雨线,库里奥端坐在设施简单的厅堂当中,接着看着外面的雨水下坠,便从坐榻上站起来,戴好了佩剑与防雨斗篷,接着他的贴身奴走过来,拿住一个盛放文件的匣子给他过目,“所有的产业都已经折卖完毕了,这里面是官厅契约。”
库里奥淡淡地哦了声,接着看着外面越来越猛的雨帘,很利索说了句,“我们可以走了,这里无须再逗留下去。”
就在他走到院落里时,少凯撒的扈从自门阍里喊叫着淋着雨跑进来,大声埋怨着这该死的鬼天气,还双手抱肩不断发抖,待到他看到穿着斗篷的库里奥时,不由得在原地愣住了,因为他不清楚这位在这样的天气和时间,还要出去做些什么?
“那么,少凯撒叫你带来了什么消息?”雨下的库里奥,将双手一摊,甩着雨点,快捷地问到。
“伊利里亚总督叫您宽心等待他两日,并说届时会有圆满的消息。”那扈从这句话说出来后,整个场面寂静下来,一会儿后库里奥放肆地笑起来,他扶着膝盖,半蹲在水洼里,笑声甚至盖在了风雨的声音。
“好吧,请替我转告总督阁下——那就是,我没兴趣再等他两日,我更没兴趣和他一起进入暗无天日的地牢,那样连今晚的雨都看不到,我走了!”库里奥笑完后,就如此带着让人吃惊般的直截了当的坦率,对那名扈从说到,让对方呆在原地,接连询问几下“这样转述的话,是否合适”的言语。
“随便你怎么转述吧,一切都与我无关,我也不会像个蠢货那样,在这里无所事事呆满两日,那样最终的下场只和你那愚不可及的主子一样。我知道了,一定是李必达乌斯使用了两个杀手锏——次席执政官的位子,还有他那艳惊七丘之城的女儿,把伊利里亚总督耍得团团转,不过将来迎接他的,将是地牢无边无际的黑暗,他的美梦会在那里彻底沉沦,到那时候他必会后悔没有听从我的建议。好吧,都随它去好了,管他谁最后为王,管他谁最后在大力神寒冷的浴室(对地牢的别称)苟延残喘——反正都和我无关,我决计要走了,我要回到个温暖的地方,那就是山南高卢去。所以——”说完,他立即将那呆若木鸡的扈从给推开,“就不用再继续关心我了,待到你向伊利里亚总督汇报好后,我大约已经到了阿里米隆城了,对了在厅堂里面,还有热火和饭食,你如果想去避避雨,烤干衣服填饱肚子的话,我劝说你进去好了,保重。”
电闪雷鸣,大雨如注,库里奥与随从背负着匣子和行李,迅速消失在雨幕里……
而那个呆头鹅般的扈从,也真的踱入了进去,靠着壁炉烤火,享用起了库里奥留下的蜂蜜酒和麦饼。大约半个时刻后,库里奥就与两名随从来到了罗马的凯利乌斯山脚下,“阁下,如果你要返回山南高卢的话,那么走这条道路明显是错误的。”一名牵着缰绳的随从大声提醒到。
“见他的鬼山南高卢去,我可不再去那地方了,也许哪天,不是少凯撒就是马可把我给出卖了,我已然和李必达乌斯家族为敌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彻底脱身而走,我们往南行!”库里奥拉着缰绳,接着在圣域犁沟外转了个身,最后瞥了眼雨中灰色昏暗的城门和乱葬岗,整个罗马城好像都被雨水和泛滥的梯伯河给吞没了,街道与其他地方连半个人都没有,而今也唯有落寞地暗自在心中说一句,“别了,罗马城,我要去个远离你的地方。”
不久,艺高胆大的库里奥居然径自来到了帕西尼港,这儿是六军团驻屯的地方,他使用了个假的名字“卡列斯·维比启那”,原型是王风时代埃特鲁尼亚的一名酋长,而罗马的凯利乌斯山也由他而得名,接着“卡列斯”自称是名努米底亚和意大利间做谷物生意的骑士,登上了早已联络好的运粮船,朝着阿非利加海岸驶去,可谓瞒天过海。
航程是平安的,雨中的罗马城早已被抛在后面,两个集市日后库里奥就靠上了乌提卡城外的海边,这时候在城外,所有的麦田都已收割完毕,正无边无垠地横亘在这片海天之下,在某个隆起的山丘上,庞培的遗孀高乃莉娅手持里拉琴,刚刚祭祀完夫君的坟墓,在那里竖起了块石碑,上面镌刻着:
“一个如此伟大的人,在死后却拥有如此卑微不足道的碑。”
即便如此,高乃莉娅的气色依旧不错,即便她已得知庞培的两个儿子授首的消息,“以后格涅乌斯·庞培家族和墓园,就由女人来守护好了。”她耗尽了最后的积蓄,将劳斯与赛克图斯的尸体给弄来,也一并下葬在乌提卡城西这块墓园里,让父子三人在冥府里团聚。
“就遂了这可敬女子的心愿好了。”这是大祭司在西班牙凯旋归来后发出的指令,“只要是庞培党里能找到尸体的中坚,都送去那里下葬好了,另外把相应的钱财也拨去,多余的高乃莉娅可以留着,也可以为这座墓园盖起一座小神庙,总之都随她好了。”
故而墓园里的坟茔数目越来越多,高乃莉娅的祭祀也是十分疲累,当她准备走下山丘的时候,却发觉一名牵着马匹的男子,蒙着斗篷站在山脚下,而那个相貌她是熟悉的。
正是这男子,在数年前于战场上毁容逃生,自己将其收留了下来,那时她丈夫庞培也已命丧米克宁湖,“卡列斯,是你,你从罗马城回来了?”
“是的,我曾对你说,原本前去罗马我是要出人头地的,但去了后才发觉很多事情都变了,所以我决心舍弃那里的一切,回到阿非利加这儿来。”库里奥说着,而后看了看四周的耕地与树丛,“因为这儿总不算得坏。”
“卡列斯,你终于明白了这样的道理,多么可贵的生命啊,它只有一次,当我得知外子再也无法从那片荒芜的战场上归来时,我是何种心情;当我目睹德米特留斯如此卑微死在了前来抓捕我的人手中,我是多么的无助——即便如此,我还是活下来了,只要远离罗马城这座被诅咒的地方,任何人都可以活得开开心心,其实原本你第一次准备离开乌提卡城时,我就想告诉你这样的道理。”夕阳光芒下的高乃莉娅,就这样毫无芥蒂地对着库里奥说着。
而库里奥也没有任何辩驳的意思,他就在那里静静地听着,夕阳的光顺着涌动的海洋铺设过来,最后他鼓起嗓子,对高乃莉娅问了句,“我冒昧地询问下,你的里拉琴只会在伟大庞培的忌日里演奏吗?”
“当然不会了卡列斯,里拉琴可是太阳神发明的美好之物,它可以悼亡,更可以讴歌丰饶的大地、灿烂的花草、男女的爱情,和世界上一切值得珍惜的东西。”
“我想这样的,也许你缺乏个邻居,是的,只是个邻居而已,每天分享着从海洋投射来的每一寸阳光。恕我冒昧,我会将自己的资产,在墓园的对面购买下那片农庄与耕田,也许这样好了,当你演奏里拉琴的时候,我会在那边屋檐下聆听的,我不知道这样是否冒犯了您……”库里奥撤去了斗篷帽子,压抑住心中猛烈的悸动,带着颤音询问道。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呀,你认为这是种叨扰吗?你可真是个谨慎到有些让人讨厌的古怪的人啊,卡列斯。”
库里奥也迎着阳光笑了起来,“是的呢,我可是真是个古怪到叫人讨厌的家伙,但是还是请你不要厌恶我到择邻而居的程度。”
听到这话后,高乃莉娅捂住了自己的嘴,嘻嘻笑了起来,急忙摇摇头。
他们在随后的黄金和平岁月里,果真享受到了被世人遗忘的日子,库里奥折卖了罗马最荣耀家族的遗产,再也没有归去过,他舍弃了所有人,以“骑士卡列斯”的名目在这片广袤、僻静而肥沃的土地上生活了下去,呆在了高乃莉娅家宅的对面……
普来玛的庭院里,青灰色的晨曦形成的薄雾飘荡在柱廊和池塘上,李必达穿着红色边的执政官长袍,侧着坐在了软椅上,朝着他脚下的小鸡扔着谷子,“父亲……”利奥从那边的侧门走来,朝着李必达鞠躬请安。
“唔,这次元老院的集会,你和图里努斯都会参加,你以西西里使节副官身份,去旁听好了。”李必达波澜不惊地说。
“是的,遵命父亲。”
同时,科琳娜也带着害羞和紧张的神情,穿着节日庆典的服装走了出来,她的侍女捧着匣子和袋子,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父亲……”
“哦,乖女,你这是?”
“这样的父亲,我要去对庇佑我的神祇做个小小的献祭。”科琳娜搓着自己腰前的束带,低声应和到。而大祭司点点头,“终于也到了如此的时刻了吗?那么应该说,再过几日,到大五日节时,就是你和图里努斯最重要的日子了?我身为大祭司,是必须要到场的,和我说,乖女,你愿意为了罗马城献出自己的幸福吗?”
科琳娜有些呆怔地站在原地,“难道罗马城还需要与我产生牵连的吗?”
“不,没有,这样好了,你与母亲一起去。我会叫凯利为你们备好肩舆和奴仆的,利奥现在跟我前去元老院,关于战争的预算问题还要做一次表决。”说完,大祭司抱了下女儿,接着就踱了出去。
利奥站在了他的身后,用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很快又欢乐起来的妹妹,低头犹豫了下,也说了句,“祝你幸福。”说完,便转身去追踪父亲的步伐了。
在后厨的母亲,在听到李必达的这个要求后,战栗了起来,她看起来很苦痛的模样,连平日里清晰的指令也开始颠三倒四,弄得奴仆们到处乱跑无所适从,“既然你父亲如此要求,那就赶快如此做好了。”
虽然在心中有些怪异的科琳娜,还是精心细致地捧着自己儿时的玩具和神像,满带着幸福憧憬,与母亲一起坐上了肩舆,“目的地,灶神庙。”带着这个指令,她用牛尾拂尘轻轻敲打着轿夫的肩膀。
“走起来了!”几名轿夫一手举着肩舆的抬杆,一手提着短棍,开始加快了脚步。
此刻,七丘之城到处萦绕着初起的炊烟,在前往灶神庙的路中,波蒂忽然问到女儿,“在那晚的宴会结束后,难道图里努斯从来未有对你说什么,或者捎带任何的口信给你?”
“您在说什么啊,母亲?”科琳娜带着害羞和好奇的语调回问。
但她却看到了母亲的双目,眼泪流了下来,“终于,终于还是到了这种时候了。二十年前,我和你父亲,带着几百枚德拉克马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身边还有个收养来的小鸽子,那时候我们在想什么呢?在这里立下脚跟?将子女们抚养长大?在家神的帮助下,和形形色色的厄运作斗争?就如此度过一年,又是一年,你父亲在这么多年没有改变,但也改变了,但是不要怀疑,他始终是爱着你们任何一个人的,任何一个人的!”说完,波蒂破涕为笑,用手掌反着擦拭了眼角的泪水,“对不起,是我太伤感了,小鸽子据说马上就要和范伦玎娜,去很遥远很遥远的毛里塔尼亚去了,可能这辈子再也无法与我的小鸽子见面了;你和利奥终有一天,也会相继离开母亲而去的;而你的父亲,他将来的归宿会在东方吧?一想到这里,我就会禁不住的……”
“母亲……mama!”科琳娜也有些莫名伤感,她实在不清楚父亲、哥哥还有母亲,在这几日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又与她有什么样的牵连。但还未等她继续说些什么,波蒂就提醒她灶神庙已经到了。纳罕的科琳娜,也只能将怀疑埋在心中,捧着物什,缓缓走在了神庙前的石路上,在那边穿着方形罩衣的泽诺,肩膀上扛着汲水用的水瓶,与其他贞女自那一面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