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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南山上的刀轩剑庐黄花居,曾经是清圣的修行地,武林中一个近乎不可触及的高贵之所。它的主人一剑万生、一刀万杀,更是刀剑双圣,闭绝尘俗的高人。
在无数敬仰与推崇背后,此地却含藏了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往事。
秋风深夜,星稀月薄,映照着年久的长墙,两扇巨大的玄色木门依稀可见往昔古朴犹劲的雕刻。被惨淡的夜色照着,显得陈旧苍茫。
黄花居的前庭,蔓沿生长着一片无边的白芦黄荻,似乎被夜露冻成了霜雪,凝肃地低垂着。
远处传来不成调的歌吟,似断似续。
“……宿命分冥简,阆台映元仙;相望思天涯,美人隔云烟。云烟何浩浩,挥剑破九天;不许浮云散,断我意中悬……哈哈……不许浮云散,断我意中悬……”
散乱的笑声中,挟带着肃肃的剑气疾刺声。
月光洒在翠竹林中,使杂草蔓生的剑亭似乎撒着一层白霜。?”“
剑亭内,身裁修长,面若冠玉的男子似乎在练剑,每吟出一句,随手便挥出一式凌利的剑招,剑气不时划断远方的枝叶,在冰凉的月下划出几道一闪即逝的白光。
能以真气划出剑光,他的内力实已到了炉火纯青、稀世罕有的境界了。
然而他的下盘微显浮乱,脸上的神情虽平静,眼神却散乱悲愁。越是挥练剑招,他的神情越是难以平静。
不知为何,他眼中升起怒火,右手一挥,一道凌锐的霜气自中指间划空射去!
一整排粗大的翠竹应声横断,窸簌倒乱了一地。
一剑万生望着自己的手,手正微微颤抖着。他现在只痛恨一件事,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给叶小钗两年的时间?为什么不在当时一剑杀了他?
“道友。”
一刀万杀终于走了出来。
一剑万生放下了手,步回亭中,默默坐了下来,取了石桌上的酒壶,自斟自饮。
一刀万杀叹了一声,步到他身边,道:“道友,你这是何苦?你如此自暴自弃,如何杀得了叶小钗雪恨呢?”
一剑万生望了一刀万杀一眼,仰首饮尽杯酒,道:
“我喝酒只是为了要稳定我的情绪。”
一刀万杀道:“那么你认为我们何时要再找叶小钗决斗?”
一剑万生握杯的手紧了一紧,脸色铁青,哼了一声,道:“随时!”
一刀万杀上前一步,手撑在桌上,放大了声音:
“那么你就应该专心修道练武,不是这里饮酒自伤!”
“不需要你多事!”一剑万生怒道。
“我看你是对自己失去了信心,你怕再次败在叶小钗的手中!”
一剑万生闻言,原本已上冲的酒意化作一腔震怒:“你胡说什么?你怕的话就不要去!这原本是我的事,我没要你帮我!”
一刀万杀气得差点一把抓起一剑万生的衣领,却拼命忍了住,道:
“你知道你现在成了什么鬼样子?你根本胜不了叶小钗了!”
一剑万生哈哈大笑,站了起来,道:“叶小钗算什么?他绝对不是我的对手。你说对不对呢?萧姑娘,来,干杯!哈哈哈……”
一剑万生歪歪倒倒,又是一口饮尽了杯中酒。一刀万杀气恼万分,连话也说不出来了,气得重重一拂袖,转身大步离去。
他没有看见背后的一剑万徨神色落寞地甩开了酒杯,颓然坐倒。…,
一刀万杀大步奔出了黄花居,与道友同修超过一甲子,竟会落到这种地步,是他从未想像得到的。
“啊……道友一剑万生完了,完了!”
本以为他自捉风成石中被解放出来之后,想法会产生改变,比以往超脱。想不到他竟变本加厉,怀忧丧志若此。一刀万杀从前不敢想像的局面,终于出现了。
一剑万生再这样下去,不要说打败叶小钗雪耻,就连他能不能继续修练、辟俗得道,都很难说。一想到一剑万生一生修为将要毁于一旦,一刀万杀便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
“要如何挽救道友呢?唉……看来只有杀掉萧竹盈,断绝情根,这样才能使他恢复成原来的一剑万生!”
一刀万杀凶念顿起,但是他并不知道萧竹盈如今的下落。
极轻微的脚步声,在前方的树丛中微微一动,令一刀万杀心中一警。
那阵脚步声有种奇异的熟悉感,一刀万杀一时之间想不起是谁的脚步声,但是深夜里,隐匿在此,绝对是敌非友。一刀万杀喝道:
“什么人?出来!”
从容地步出乱草丛的矮小身影,驼背跛足,乱发绑在脑后,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种难以的冷酷、诡异。
“半驼废?”
一刀万杀提高了警觉。
半驼废似笑非笑,道:“看来你们也得到高人之助,破石而出了。”
一刀万杀道:“你特意寻了上来,如果是想继续决斗,我奉陪!”
“呵,当初是你们硬要折腾我这把老骨头,我避战都还来不及,怎会特别来求战?”
“那你上山来做什么?”
“这天南山是你的吗?我随便走走,就是特别来找你了?”
半驼废应得轻松,一刀万杀却不是呆子,半驼废向来不离开他的草茅,特别到此绝对有原因。
一刀万杀警戒的神情,令半驼废暗自冷笑。方才一剑万生与一刀万杀的争执,他早已听个清楚,一剑万生落魄失意的样子更是完全落入半驼废眼中。他现在一点斗志都没有,不必叶小钗亲自出手,甚至半驼废一个人也有把握击败他。
就连一刀万杀如今的心情和想法,半驼废也能掌握得**不离十。
半驼废道:“怎么不见你的道友?你们向来不是形影不离的吗?”
一刀万杀怒道:“不关你的事!”
半驼废故意要激怒他,道:“哼,我看一剑万生已经是个废人了。”
“你此言何意!?”
“如果不是,你们为何不去找叶小钗决斗,还窝在老家不动?”
一刀万杀道:“杀了你,叶小钗自会来送死!”
半驼废呵呵笑道:“别作梦了,一刀万杀,你是条汉子,我才给你一些忠告。所谓柔能养生,一剑万生失去斗志,不会主动找叶小钗,叶小钗自然也不会来找你们晦气,如此一来,你们还能安然渡过晚年。所以一剑万生成了个脓包,对你反而是件好事。至少你们不会命丧叶小钗的手中。就算成为武林的笑柄,也好过死不瞑目啊!哈哈哈……”
半驼废的笑声和奚落,令一刀万杀再也忍不住,掌中蓄气,喝道:“我就等叶小钗来一较高下!”
话声未落,一道掌气挟着熊熊热力,迎面击来!
半驼废轻轻一闪,跃退了数丈之外,一刀万杀一掌落空,正要再追击,半驼废身形有如电光般窜飞至树梢,道:“你突施偷袭,可算英雄行径?”…,
一刀万杀叱道:“你下来,我们好好打一场!”
“呵呵,不必了,算你胜了吧。”
半驼废跃下树,全身一点真气也没用上,依旧负着双手,背对着一刀万杀,缓缓地往下山的路走。
半驼废全不作防备,让一刀万杀也拉不下脸在背后出手,只能气呼呼地看着他离去。
那佝偻的背影渐渐消失,一刀万杀突然心中一动,暗暗感到奇怪。
半驼废是个孤僻至极的老人,怎会莫名其妙地寻来,故意说些激怒他的话?难道……半驼废是有意前来刺探?
只有这个可能!半驼废必是潜上黄花居,窥伺自己与一剑万生现在的情形。可是他为何要窥探呢?半驼废确实是没有理由求战啊……
一刀万杀只想到一个答案:他是帮叶小钗刺探敌情。
自己和一剑万生被解救出石封,四钟练功楼主所提的条件是要他们去找叶小钗决战;那么半驼废被解除石封的条件,很有可能也是与他和一剑万生决战。就算不是,也脱不了多少关系。
难道半驼废和叶小钗之间还有联络?
一刀万杀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只有为了叶小钗,半驼废才会这么大费周章。也就是说:注意半驼废,就一定可以找到叶小钗的行踪了。
一刀万杀心下大定,纵气便往半驼废的草茅奔去。一路之上不敢以太快的轻功行动,只怕被半驼废发现自己正在跟踪他。
他与半驼废隔着数丈之遥,亦步亦趋地跟着,不敢放松。
半驼废行到山脚,才加快脚步,以绝顶的轻功,脚下不沾尘泥地奔回草茅。
进入草茅之后,一刀万杀隔着远远的距离,便见到半驼废点起一盏青油灯,灯光映在简陋的窗纸上,显现出人影。
半驼废不知由哪里取出一把短剑,坐在窗前,小心地擦拭着。一刀万杀更确定他有所准备,不知道是在等待何人。
一刀万杀就这样埋伏在草茅外,等待着时机。而半驼废也坐在窗边,调息打坐。
夜渐渐深沉,月影早已消失在浓墨般的天幕底下。
忽然树梢掠过一道一闪不见的黑影,令一刀万杀提高了警觉。那道影子在数间几下起伏飞掠,便落在草茅前的铸剑台边,姿态纤窈曼妙,悄悄地靠近草茅。
一刀万杀一怔,女人?
窗内的半驼废也一下子便不见人影,不知躲在什么地方。
当她步近门边,窗子射出的微弱光芒照在她脸上,一刀万杀登时认了出来,那是萧竹盈。
萧竹盈怎会在此?一刀万杀来不及多想,只觉一腔怒火涌了上来,要不是她,一剑万生怎会沦落至此!
想至此,一刀万杀陡然喝道:“萧竹盈,你死期至矣!”
一刀万杀自然不会暗中偷袭,便跃了出来,让萧竹盈才出手。以他对萧竹盈的个性认识,萧竹盈若是见到他,必会大吃一惊,出手也可能会稍慢一步。因此,一刀万杀等她提高警觉,才挥出刀气,袭往她的心口。
不料萧竹盈虽然大惊失色,却不假思索,便是一道冰寒掌气,往一刀万杀击去。
一刀万杀的刀气倏地落空,急忙翻身闪过这道强烈威猛的掌力,一跃而起,萧竹盈不待他站稳,双掌接连出击,一下子逼得一刀万杀连连后退,接招不暇。
原本萧竹盈的武功远不如一刀万杀,想不到此时她杀招凌厉,一点也不似从前的个性,更兼以身手灵活,掌气雄厚,掌气中带着股捉摸不定的邪气,令一刀万杀颇觉意外。…,
一刀万杀练的是阳刚的路子,他蓄满了内劲,萧竹盈迎头一指疾至,一刀万杀举掌相迎,轰地一响,爆出一阵真气相撞击的炸声,将两人震得同时往后跃退了一大步。
萧竹盈的指尖点中一刀万杀的掌心,瞬间一道冰飕飕、滑溜溜的真气窜入一刀万杀体内,一刀万杀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急忙调稳内息,心经诸穴竟被冰得暗暗生痛。
而萧竹盈身子也略显不稳,脸上闪过一道青气,可见一刀万杀的阳气也让她很不过好。
萧竹盈深吸了口气,再度抢攻。一刀万杀不知她练了什么邪门的内功,只敢闪避,不敢再接招,一时之间只能不断后退,心里暗惊:想不到短短的时日之中,萧竹盈武功进步若此!
萧竹盈娇叱一声,纤指左挥右划,轻易封住了一刀万杀的退路,一刀万杀没想到她杀招如此凌厉而不留余地,原本有的一点愧疚之心也登时消尽,全神攻守。眼前这个人只是一个强悍的对手,而不是一个与他有过种种恩怨的故人了。
一刀万杀将原本沉潜不发的内力,在体内提升而起,闪躲着萧竹盈的杀招之际,一面留意她的破绽,伺机出手。
萧竹盈见他一味退避,似乎不是对手,脸上带着一丝冷笑,更无顾忌,双掌一齐推出,往一刀万杀胸前拍来。
双掌一出,她的腹部与头部登进出现了两个极大的破绽,一刀万杀正要出手,陡然瞥见半驼废已出现在萧竹盈背后,手中宝剑发出青森森的剑气!
一刀万杀暗惊,万一半驼废与萧竹盈连手攻击自己,那么他是绝没有胜算的!
如果自己一掌震裂萧竹盈的内脏,半驼废的一剑会不会顺势就划断自己的头颅?
萧竹盈双掌已冒出一股白烟,迎头击了过来,一刀万杀不及多想,暴喝一声,掌气便往萧竹盈腰腹击去!
青光一闪。
一刀万杀眼前一花,接着便见到一股黑色的液体喷发而出,气味腥臭冰冷。
一刀万杀连忙以轻功跃后数丈,唯恐那是毒气。
他定下神一望,更是吃惊。萧竹盈身首分离,倒在原地,而半驼废手中的擎天神剑威光懔懔,冷然睨视着她。
一刀万杀愕然,望了望尸体,又看了看半驼废。
“你……你杀了她?”
“你不也想杀她?”
一刀万杀并不否认,傲然道:“我原本想杀的是你!”
半驼废不以为意地一笑,道:“现在她已经死了,你准备怎样?杀我吗?”
“杀你不是这个时候!萧竹盈的首级让我带走。”
“请便。”
半驼废漫不在乎地说着,一脚将萧竹盈的首级踢往一刀万杀,一刀万杀扬手一接,便抓住了首级的头发。
“呵呵,你要她的首级做什么?人已经死了,一剑万生见了会怎么说呢?”
“这与你无关,告辞!”一刀万杀提着首级大步离开草茅,往黄花居而去。
半驼废冷笑连连,一刀万杀想做什么,他很清楚,只不过从此以后,他和一剑万生的友情也将因此而断了。
地上的尸体喷出一股青烟,半驼废详细看着衣服底下渐渐萎缩、水化的躯体,心中了然:
“童颜未老人,你想出这种化人的把戏,骗得了谁?哼!”
天色渐渐地要明了,黄花居内,只剩下一剑万生。
醉了并不难过,难过的是无法完全的醉;难过的是醉意消去,又渐渐清醒的时刻,痛苦也就随着点点滴滴消失的酒意,慢慢地爬上心头,慢慢地啃蚀着他。…,
一剑万生想起了一刀万杀负气离去,不由得握紧了拳,在厅堂中踱着方步,坐立难安。
一刀万杀会不会就此离开了自己?应该是不会的,可是,一剑万生如今方寸已乱,什么也没法子好好地想。
一剑万生几度坐下又站起,陷入混乱的心绪中,喃喃自语:
“道友,你也背弃我了吗?……为什么你也如此对待我呢?唉……”
一刀万杀有如洪钟的声音传了进来:
“我不会背弃你!一刀万杀不是见风转舵之人!”
见到一刀万杀大步踏入,一剑万生喜出望外,颤声道:
“道友……我,我……我以为你负气而去,方才是我失言……”
一刀万杀道:“我们之间别说这种话,我离开此地,是去找一样能让你振作的东西。”
一剑万生困惑地望着他,这才发现一刀万杀衣上沾着黑色的污渍,像是血迹。尚未明白过来,一刀万杀已经将手中之物往桌上掷去,赫然是颗人头。
当一剑万生看清那是萧竹盈的首级之后,整个人有如浸在冰里,动弹不得,只能怔怔地望着那颗泛出黑气的可怕首级。
良久,一剑万生才身子一晃,差点软倒,扶住了桌边,颤声道:
“谁……是谁下的手?”
“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也有份!”
一剑万生倏地抬起头来:“你?你……你杀了萧姑娘?”
“没错!”
一剑万生全身剧烈地发起抖来,脸色苍白地望着一刀万杀,眼中已布满了血丝。
“你……为何要这么做?”一剑万生一掌往青石桌上击去,登时击碎了桌角,愤恨地望着一刀万杀。
一刀万杀道:“她是你的心魔,只有杀了她,你才会就此死心,恢复从前的样子!”
“我不要恢复从前的样子,我要为萧姑娘报仇!”
一剑万生再也不顾一切,背后的宝剑应声出鞘,挟带着一股排山倒海的真气,震破所有门窗,就连壁上的挂轴也抵不过这强大的气流,被卷为片片碎纸,在空中飞散。
一刀万杀几乎不敢相信,直到一剑万生的疾风斩往一刀万杀面前射来,一刀万杀才确定一剑万生真的要杀他!
一刀万杀手中的犀角刀及时挥挡在前,挡下疾风斩这一式杀招。两把绝世刀剑相扞,铿镪巨响,不管是虎口剧震的感觉,还是那狂乱的气流,都激起一刀万杀前所未有的怒火。
一刀万杀手提犀角刀,倒退而出,大喝道:
“是我杀了萧竹盈,你要报仇,就出来与我分出生死!”
一剑万生追出,身形如柳,轻飘飘地立在树梢之上,衣袖挥处,疾风斩的剑气化作千万,飕飕地往一刀万杀刺去。
一刀万杀手中疾挥着刀,镪铛镪铛之声不绝,一一化去这千万式剑气,一面狂笑:
“哈哈哈……想不到我一刀万杀,在你心里比不上一个妇人!很好,很好!咱们就断情绝义,你死我活吧!”
一剑万生厉声道:“是你绝情在先,为何你要我最钟爱之人?”
“哼!是你执迷不悟,不可理喻!”
“废话少说,我与你已是不共戴天之仇了!”
一剑万生纵身跃下,握剑在手,往一刀万杀攻去,挑砍挥刺点划,一连数招全是进攻。一刀万杀又怒又急,只得拼命接下他的攻势,两人刀来剑往,竟是全不留情面的绝招。…,
一剑万生气息急涌,已全然失去理智。他的剑式虽极快,但是全不作防备,看似锐利,以一刀万杀的功力来看,却是没有法度的猛攻,到处有破绽可寻。一刀万杀一再觑着破他剑法、取他性命的机会。但是,一剑万生破绽越多,一刀万杀就越下不了手,只举刀化解,或是闪避。眼见一剑万生大怒若狂,望着自己的眼睛里,透出深深的怨毒,一刀万杀从未如此震怒心碎过。
一刀万杀刀下留情,几度要退出战圈,与一剑万生理论分明;一剑万生却式式紧逼,如影随形,两人越斗越近,一剑万生人未至,剑先至,一剑便刺向一刀万杀背心。
一刀万杀大力回身一挡,剧震格开了一剑万生,一刀万杀进手横扫,左足贴地勾去。一剑万生连忙跃起,滚出几丈便又翻身凌空跃来,剑尖带着全身的力道,往一刀万杀的天灵刺至。
一刀万杀大惊,矮身一避,剑气余势不衰地划空而去,背后的一整行古木登时被射穿出一个整齐的大洞。这十几颗巨木的树身虽然被洞穿,但是顶上的枝叶却晃也没晃一下,可见一剑万生用上了醇劲的真气,才能有这样凌利的杀伤力。
若是这一招使在人身上,十个一刀万杀的头也要被刺穿。
一刀万杀冷汗涔涔,不敢相信一剑万生居然下手如此之狠。自己若是再留情面,真的会死在他手上。一思及此,一刀万杀的心都寒了,满腔恨火化作狂笑:
“哈哈哈……好,就看看是一剑万生死在我手中,还是我一刀万杀死在你手中!”
“你早该有此觉悟!”
一剑万生喝道,立定身形,重新起招。只见他手中剑气一转,剑式虽慢,却每拖曳半寸,都会拖出一道剑光残影。
剑走轻灵,向来以快、巧取胜,越是慢的剑法,所需的劲道越是宏大。像一剑万生这样慢慢地挥剑,却还能幻出一整排整齐的剑影,有如凝重的千丘万壑,尽列眼前,这非得要有炉火纯青的修为不可。而这样的剑气,每一式也都必有裂山之威。
一刀万杀也力沉下盘,手中化虚,沉厚的犀角刀在手中轻若无物,而一刀万杀每移动一步,脚步便在石地上踩出一个深深的痕迹。
劲风扑面,一剑万生抢先出招,沉重的剑气倏忽几下便封住了一刀万杀周身要害,浓烈的气流阻在一刀万杀周身,像是土石压身,几乎令人动弹不得。但是一刀万杀气沉双足,手中之刀化作轻柔,居然有如庖丁解牛,又似灵蛇流窜,刀式一一破解一剑万生的剑气,两人举手之际便过了四五十招,却一声刀剑相格之声也没有,极为奇妙。
只见一剑万生的慢剑周围,疾绕着一团刀光,不管剑走何方,刀气总是紧追不舍,封守得滴水不漏。一刀万杀纵声长呼,身子笔直地往上一跃,一剑万生同时挥剑砍他下盘,一剑横砍过去,不料一声闷响,一刀万杀双足已迎着剑身,踩在剑上。
这一式变生突然,一剑万生没料到有人会以脚踹剑来化解剑招,且一刀万杀真气全沉在双足上,这一顿,便有如一座山压住了他的剑,使一剑万生硬是抽不出剑来。
一剑万生大惊,右手握着剑柄,左手真气疾贯,往一刀万杀胸口击去。一刀万杀脚步沉稳,抬起一足格开一剑万生的左掌。一剑万生趁机欲抽出剑,一刀万杀手中刀却已回至,逼得一剑万生急忙俯身一矮,以免被刀拦腰砍成两截。…,
一剑万生顺势伏下,左手中指与食指往一刀万杀足胫太蹊穴点,一刀万杀连忙跃起,一剑万生趁势抄剑而出,飘后数丈,瞬间又逼上前来,镪镪镪一连十招,与一刀万杀斗得更是难分难解。
眼见是绝不能有个善了了,一刀万杀决心拿出真本事,不再留情。
他的犀角刀往横一挥,再往上一掠,逼得一剑万生暂退数步,一刀万杀这才气走周身,正要使出他的绝学“一生持刀不用刀”之际,心脉诸穴忽然一阵刺痛,有如被千万根针同时刺入一般。
一刀万杀大惊,气息略乱,脚步不稳地踉跄横了几步,一剑万生却已逼来,一刀万杀急将刀刃对着他的额头,一剑万生反应迅速,肌肤才一碰到刀刃,立时上身后仰,在刻不容缓的时间内一个鲤鱼打挺,又跃了起来,再度攻至。
一刀万杀只有急忙回刀应变,但他的内力总是无法调匀。与一剑万生的对决,一开始还分不出上下,但是时间一久,便难以为继了。一刀万杀这才警觉到:方才与萧竹盈对掌时,一道阴寒诡异的真气贯入了他的体内,或许自己已受了重伤,但是要摧动内力时才会发觉,这种阴险的功夫不知是什么来历?
一剑万生是罕有的高手,越战越顺手,真气的游走也渐入佳境;但一刀万杀已受了内伤,便渐觉吃力,无法再灵活化解一剑万生的攻式,左支右拙,险象环生。
一剑万生倏地一剑刺出,正中一刀万杀的左肩,一刀万杀本能地挺起内力,让真气聚在被刺这处,好将剑力挡住。但是一动内息,双臂诸穴一阵酸痛,竟是一点力也使不上,一剑万生这一剑硬是“噗”地一声刺了进去。
一剑万生剑一拔出,鲜血登时喷了出来。一剑万生略怔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一刀万杀怎会挡不住这一剑。他思绪只一转,却手中不停,再度剑招飞舞,眨眼间上中下三道剑气,一同朝一刀万杀攻去。
这样的三式快攻,在以往对一刀万杀而言,也不是难以闪过。但他此时内力不济,大是吃亏。勉强一个铁板桥仰身,避去上、中两路攻势,下盘已来不及闪开,眼看着就要被一剑削断双足。
“当”地一声清响,一道金光击在疾风斩上,略阻住剑势。一刀万杀及时垂刀在前,格住了一剑万生的剑,自己也借力弹出了五六丈之外。
“是谁出手!”
一剑万生怒问,一刀万杀也喘着气,拄刀瞪着一剑万生。
此时太阳已经爬上天边,发出灿烂的光芒。他们两人这番苦斗,竟全然没有注意到已经天亮了。日出的光辉照得地面上一件金澄澄之物特别耀眼。
那是一枚崭新的铜钱,一剑万生和一刀万生都有些讶异。
方才就是这一枚铜钱,打在一剑万生的疾风斩上,铜钱上的劲道稍微阻住一剑万生的势头,让一刀万杀有机会挡住他的剑。
铜钱的力道与方向,能掌握得这么准确,除了要有深湛的内力之外,更重要的是要能够精确地认准一剑万生的剑法方向。
普天下只有一个人有这种本事。一剑万生与一刀万杀都往铜钱打来的方向望去。
那人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立在松树下,不知已在此袖手旁观了多久。只见他身量高瘦,一身深青色武靠,衬托得他的身姿有如翠松般峭拔英挺。他背上背着一对刀剑,俊美的脸上带着一种不屑的神情,正冷冷地看着一剑万生与一刀万杀。…,
他,正是在一刀万杀要刺杀叶小钗时,发出刀光提醒叶小钗的那人。
一刀万杀的左肩上血流不止,却把刀一劈,大声道:
“你为什么出手干涉?”
青年冷笑道:“因为你们的决斗太过无聊。”
一剑万生阴沉沉地盯着他,道:“你此言何意?”
青年朗声长笑:“哈……为了这个东西自相残杀,岂不是无聊得紧?”
他随手挥出一样东西,一剑万生与一刀万杀双双警觉地略为护住要穴,以防他出什么怪招。
却见那样东西滚落在一剑万生与一刀万杀脚前,两人一怔,都盯着那奇怪的东西。长发凌乱地长在一团焦缩扭曲的丑陋肉团上,两人一时之间无法认出那是什么,过了片刻,两人才同时认了出来,这就是一刀万杀所提来的那颗“萧竹盈的首级”!
“这……?”一剑万生错愕地望着青年,又看了看一刀万杀。
一刀万杀也大惑不解,抓起了首级细细端详,那发式确实是萧竹盈没错,可是脸上的肌肤血肉在不到一个时辰之内,已萎缩至难以辨视的情况,却是教人难以置信。
“这是什么?”一刀万杀不禁问道。
青年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那是什么,总之不是惹你们自相残杀的人。”
一剑万生身子一颤,竟喜得语带哽咽:“那么……萧姑娘她,她没死?”
一刀万杀“哼”了一声,怒气腾腾地立在一旁。
一剑万生脑子里原本有些混乱,此时突然有如冰雪般清澈。他首先想到的是:萧竹盈还没死,一刀万杀所杀的只是一具替身。
接着他便猛然想起:自己居然为了萧竹盈之死,立刻要取一刀万杀的性命!确实,萧竹盈若死,他一剑万生也无法活下去,可是若自己在一时冲动下,杀死毕生好友,那么萧竹盈之死所带给他的悲恸将成为两倍!一刀万杀在他心里的份量,绝不亚于萧竹盈。
一想到自己刚才绝招尽出,一剑万生不禁冷汗直冒,心虚地转动眼睛,觑着一刀万杀。一刀万杀抱刀而立,脸色凝重,正望着别的方向。
一剑万生张着口,想说的话又缩回了喉咙,转头望着青年,道:
“一钱一命,好久不见。”
被称作一钱一命的青年冷淡地点了一下头,一剑万生道:
“你突然再现武林,是要解决我们过去的恩仇吗?”
一钱一命始终带着三分笑意的脸上,出现微微的嘲讽:“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一剑万生又道:“是的话,我随时奉陪。不过我要问你:你与叶小钗是敌是友?为何要在高岩上救他一命?”
一钱一命缓缓地说道:“我听说叶小钗打败了你们,原本我想会会叶小钗,只要击败了他,还需要再与你们比试吗?所以我说我们之间早就没有恩仇,我的对手已经不是你们。”
“你!”一剑万生一阵恼火,道,“叶小钗只是侥幸,你真的以为他胜得了我们?”
一钱一命笑得更放肆:“哈哈哈……原本我也猜想叶小钗是侥幸,所以亲自来确认你们的功力。今日一见,哈!”
一剑万生脸色铁青,胸口已气得几乎要炸了开来,声音却平稳如常:“你不要忘了,你的武功皆是我所传授。”
“那又如何?你若是不进反退,还有何可惧?”
一剑万生倒吸了一口气,自己的功力退步了?一钱一命原本就是个颖悟的剑道奇才,这些年来他很有可能突飞猛进。那么,就算昔日师徒,今日是否会易地而处,确实是很难断言的。
一钱一命依然带着桀傲不驯的微笑,他的眼神冰冷,但是那张俊俏的容颜就是有种天生的笑意,掩饰了他冷漠的性情。
一钱一命转身欲走,道:“一剑万生,看来你还是老样子,一错再错。不要连一刀万杀都离开了你,你就更可悲了。哈哈哈……”
直到一钱一命走得远了,一剑万生才颓然长叹,望向一刀万杀。
一刀万杀原本也转过脸望着他,此时却猛然别开脸,愤怒地背对着一剑万生。
一剑万生呐呐地张口道:“我……我错了,道友,请原谅我的鲁莽……”
一刀万杀冷冷地说道:“不必道这劳什子歉,你没欠我,我没欠你!”
“道友,你……唉,你别这么说……”
“哼!我作梦也想不到你竟是这样翻脸无情,此后我们一刀两断!”
说毕,一刀万杀大步地朝黄花居外走去,一剑万生急忙追上前去,在他背后叫道:“你当真不原谅我么?道友,道友,你听我解释啊……”
一刀万杀疾转过身,犀角刀在身前大力一划,劈出一道劲风,止住一剑万生追上来的步子。
“不许纠缠!否则休怪我刀下不认人!”
一剑万生止步,怅然望着一刀万杀快步离去的背影。
天地茫茫,却有如汪洋般,令一剑万生的心底一波一波地涌上无边的空虚、寂寥。
《》是作者“巴哈姆特x”写的一部小说,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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