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赌博输钱

其他人对她不闻不问, 不把她当一回事。

杨得顺心想:若是去高密,他老婆知道还不气死。自己辛辛苦苦守夜,丈夫却落得在这里消遣呢。他又想是自己不好, 特意喊他来的, 输了钱怎么说, 他坐在吴导得身边担心这个宝人。

他轻轻地告诫杨得顺:“别跟我老婆讲借钱的事。”

和平村来的老手。

杨得顺站在吴导得身后, 看到他不可救药的臭手撇着嘴角痛心疾首。他又看着那个坐在角落里的老手, 以老练的手法甩牌。老手身边的少妇和他亲切的交谈,他又伸手摸了摸身边的那个少妇的奶。女的头发蓬松,戴着一对耳环, 一看就是个富于个性的幽默典型。杨得顺不无鄙夷地看着这个没教养的暴露女人,暗暗考虑:哎!今天是没有指望吴导得把钱赢回来了。他又看了看自己的表:“啧, 都零点了。”他干嘛还陪他熬通宵。

“吴导得, 你继续玩, 我回家去了。”

吴导得气得吹胡子,嘴巴讥诮地撇着嘴角, 感觉自己头上像浇了一盆凉水。他怔怔地望着靠墙角的坐着的那个姓范的老手。吴导得嘴角煽动了一下,眼睛布满血丝。

杨得顺故意朝炭礁上走:“柏花,你相信吗?你老公借了我两百元一下子就输掉了。”他明知不许讲,却仍然讲了出来。

当时乍一听,还以为他是纯粹是胡扯, 他又添了一句:“我发现坐在墙角的老范使诈。”

“一句话, 蠢透了!我简直不能理解, 天知道我怎么会嫁一个混蛋。”

“你千万别介意, 一点也没关系。我偶尔是这么一说, 你千万别生气。”

“我这样的生活方式,你觉得有趣吗?”另一方面我又感到这不是一天两天了, 何苦老是为了他烦恼呢?不想他吧,我实在是太累了,头昏脑涨到了极点。别人的嘲笑讽刺,使我打了个寒颤。爱恨交集与日俱增的恐惧,后来我既不恨他,也不爱他,各过各的。

还是看我的书吧,不然我就会颤抖,就会气得流泪。眼下却得跟着这该死的野蛮丈夫受罪,身体在盛夏季节都会“冻”得发抖。心灵不断被屈辱所折磨。啊!生活对我太残忍了,我忍不住想叫到。只有看书,虽然读得浅,读得乐,但自有乐趣。日益懂得了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然而生活一旦掺合进了愚蠢,讲什么理论都是无动于衷。可悲的程度简直没法说,我说的是两者不协调、不和谐。也许是我出生的时辰不好,多灾多难。

天亮了,吴导得脑子里乱哄哄的,那借的两百也泡汤了,而且最后又欠了别人的钱。他坐在食堂里紧皱眉头,一声不吭。我装成什么都不知道也没发生过,照往常一样,煮了一碗鸡蛋面给他。跟车站职工一样的待遇,反正我拿他没辙了。

我们这个家,已经充满了恐怖,和谐与幸福被怀疑,遭诅咒。我们的感情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窘境,我无力抗拒自己心灵的枯萎,甚至绝望了。

静悄悄的,寂寞的心,仿佛是那轻悠悠的云儿。过了一段时间,大约是半夜时分,粮管所院子大门是开着的。因平时大门也很少上锁,这个时候会有谁拖着板车出来?发出“咚、咚、咚”的车轮声,我走近一看:“这是什么呀?”车夫是和平村的一个姓范的男人,他早就认出我来了:“柏花,这是你老公帮忙买的精糠。”我明白了,他为了还欠的赌债,干起了偷盗勾当。吴导得跟在后面:“老范,快走,莫理她。”我看见他凶悍的样子,也懒得管他,他也很明白,所以蔑视我了。

我每天忙得筋疲力尽,何尝不想得到丈夫的安慰,只要陪着高高兴兴说几句家长里短的话也可以。他倒好,一天到晚除了吃饭,就不见人影,怎么劝都无动于衷,彼此也就互相怨恨起来。

各人自有各人的脾气,十几年了,渐渐琢磨透了,也就不以为怪。我的心中,仿佛只有吴娟、吴建才是真实的,是必须全神贯注照顾的。其他可有可无,随便你怎么闹去。

这个世界是男人的,只有男人可以享受爱,男人到了中年渐渐会享受,钱在男人手里,谁能禁止他们先斩后奏,一个个买爱!

女人到了中年像做了一场梦,把梦当做现实,结果觉得被欺骗了。但还是迷恋在梦中,反正梦迟早会醒的。

花的娇艳是片刻的,蝶恋花也不过片刻。春天来了匆匆还要归去,转瞬便是烈日当空,焦灼得使你够受。于是便要度过落寞的秋天,心灰意冷,等待冬天来给你终结生命。梦将醒的时候,人们偏要称赞一阵你贤惠美丽,那等于再度给你催眠。

夜色灰灰,梦影沉沉,凋谢了岁月年华。

某粮管所院子里这段时间鸦雀无声,停工停产。多少年来,吴导得总是做着春秋大梦,无非是一个原因:他以为自己是端着铁饭碗,拿着铁工资。生老病死所有的一切都由国家承担。逍遥自在不管不顾儿女妻子,瞧不起工人阶级外围的临时工,以及妻子。作践着妻子。

可是吴导得做梦也没有想到粮管所此时正开职工大会,所长宣读中央文件:打破铁饭碗,第一批下岗人员已经落实……

吴导得就是从这时苍白起来,一个没文化,没技术的大老粗。曾经端着金饭碗,拿着铁工资的人,以国营单位为傲的男人。他开始孤独、心里产生一种茫然,一种无比失落的感觉。下岗对于他来说,就像船儿没有了纤绳,从此船儿搁浅了。

尴尬、狼狈、沮丧、茫然、面面相觑。吴导得此时的脸色变得阴沉可怕,整天像无头苍蝇东逛西逛,心想下岗了咋办?柴米夫妻,酒肉朋友,自己没工资,日子咋过?

而我每天帮他找工作,这个嫌苦,那个嫌丢人,开个小店又没本钱。左邻右舍正在观看他,交头接耳议论他。有人还用俏皮话恭维他:“走哇,下岗了好哇,可以24小时搓麻将了。”而吴导得今天落得两手空空,全指望这个工人阶级外围的临时工老婆打两份工吃饭,孩子还在读书。再傻再笨的男人都该想到,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

吴导得都四十多岁的人了,好歹也没有吃过多少苦,他更不愿去种田弄土。如今农民富了,大多不种田,有的地方农民还让地荒了。粮管所有的职工能吃苦,竟到附近农村去种地,同样生活得有滋有味。而吴导得老是端着架子,迈不开第一步,总是有一种难以摆脱的依赖感。让他真的离不开我,习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下岗的通知下达,他就成了霜打的茄子,无力回天。

这是大势所趋,历史的必然。深入改革推陈出新,创先河。他每天只会垂头丧气,用双手搓着自己的头发,似乎要把头发搓光似的,一点主见也没有。

我去找所长,一进办公室,阳所长知道我的来意,于是他循循善诱,耐心开导:

“柏花同志,我知道你的来意。关于吴导得下岗的事情,没办法。所里也只留有一部分人员,管仓库的,杀农药的,或有时粮食外调。吴导得没有文化,平时有坏毛病这是第一,但他本人可以搞个体嘛。我所有一套做面条的机器,算半送给你们夫妻,随便估个价,一口价五百吧。”阳所长义正辞严,讲的话掷地有声。

“好吧,我就把它买下来,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

粮管所家属都起哄说阳所长偏心眼,五百块就把整套面条机器给盘出去了。原来这套机器能养活十几个职工,如今竟让吴导得一个独吞,都有点眼红。

阳所长说:“大家把目光放远一点,个人根据自身条件,柏花一家实在是够苦的。我们不帮她谁帮她?”他的话具备极致说服力,令人叹为观止的才能。

一辆汽车开进了院子里,吴导得正叫几个人在帮忙搬机器:“叮叮叮,铛铛铛。”

“吴导得你这是唱哪一出啊,好端端的场所做面条,你要把它弄到哪去呀。”吴导得给我带来了巨大的“惊喜”和意外。可跟他种种卑劣的思想和行径来说,这太奇怪了。他求饶地说道:

“让我搬回老家吴家亲戚那里做面条去。”他居心不良,图的是清净。没人约束他,他知道两个孩子读书要钱,这里离不开我。就这样吴导得把全套机子搬回了老家吴庄。

我默默地站在自家的阳台上,望着他老家的方向,祈祷:希望他能混出个人样来。然后我又在两个空空荡荡的房间里来回走着,无法确定丈夫的动机。丈夫偷偷溜走,明摆着不服管教,抛开妻子儿女,自己去乐得逍遥。

唉!我虽是个渺小的女人,但女人的贞操却视为至宝。用贬义词来揭穿吴导得的居心,则是他要处处沾花惹草。

吴导得把做面条的全部机器搬到老家姨妈家的院子里,请了三个邻居帮助打理。同时在小镇的水泥厂买了几包水泥,把别人家院子刷了一块四百平方的晾面条的基地。

可动工时面临资金问题,他首先想到的是战友吴自刚。他是在市面粉加工厂当厂长,肯定会给他薄面赊账给他。

于是他想自己当老板了,老牛破车慢慢拉就好了。他整一整衣衫,从便民店买了一包较好的香烟,准备上路去面粉厂。

来到宜春面粉加工厂,他站在铁门外面东张西望。正在左顾右盼的时候,厂里的保安拦住了问:“请问你找谁?”

“找你们厂长。”他走进去,吴自刚正在办公室。男人40出头,偏胖,上身穿蓝色西装,脚蹬一双黑色皮鞋。坐在一张沙发上。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发现吴导得已到了门口了,忙起身去招呼他,拍了拍吴导得的肩膀说:“你想单干?做面条生意好哇,只要好好干,有钱赚的。你们下岗的情况我都知道。”

吴导得傻傻地笑着说:“我没资金,今天就只能仰仗你,老战友。”他和战友来到出纳员跟前,然后吴自刚说:“老兄,咱们可是亲兄弟明算账,你写一张一万斤面粉的欠条。单价一元,合计人民币一万元哦。”

吴导得说:“条子我可不晓得写,要不你写好,我签字?”

这一张小小的欠条,解决了资金的问题。吴自刚说:“咱们可明人不说暗话,这个厂虽说我承包,可也养活一百多号人,你可不能赖账。货一出手,就要把欠条粉碎,才能继续合作。”吴自刚对吴导得是了如指掌,有碍于情面不得不赊给他。吴导得答应得挺爽快:“那是一定。”

吴导得在街上叫了一辆货车,把一万斤面粉装上了车。汽车飞驰着,发动机嗡嗡地叫声,时而低沉,时而高亢。像一阵阵经久不息,连绵不断地□□。遇上坎坷沟沟的地方,汽车左□□斜着,这时候吴导得坐在驾驶室,有点恐惧。望着右侧的岸边是波浪翻滚的河水,他全神贯注,眼睛不敢眨一眨。新垫的沙子路,只容一辆汽车通过。稍一疏忽,就可能翻车下水。车头要垂直对准低洼的车道,努力挣扎着越过这窄道。不平衡的状态,刚强猛烈地冲击,司机汗流浃背地终于把这车面粉顺利地送入了吴导得的苗条基地。

“好家伙,真不知道你们乡下的路怎么这么难走。”

“谢谢你,师傅,一路走好。”司机“咚、咚、咚”地把车开走了。

村里的三个农民工把面粉搬进了一间简陋的仓库,现在人力物资都齐了。开始试机,面条挤出来,脱落得很厉害。吴导得走了几个小镇的面条厂问了同行,慢慢掌握了经验,很快面条做出来便得心应手。生意一天天做起来,吴导得很是得意,又开始对管理松懈起来。对周围的老人谆谆教诲、启发、劝导、鼓励——拒之门外。

“谁家的鸡,撑死咯……”晒面条的场地很多鸡在吃面条。

“谁家的鸡,撑死咯……”老人家实在看不过去,这些鸡和鸭一个劲地抢面条吃。

“再不管理恐怕面条就没得收了。”老人实在很不服气,用石头砸那些鸡和鸭。

老人进了便民店,那里围满了人,搓麻将的搓麻将,打扑克牌的打扑克牌。老人扯了扯吴导得的衣服,低声说:“你们几个还不赶紧回去看看坪里的面条,作孽哟,鸡和鸭像过年一样吃撑死了。”

“大爷,没事的。”

老人又往回走,实在看得冒火,又顺手捡几块石头砸过去,鸡炸了窝,飞开去了,转眼又扎堆儿。老人气得吼叫骂道:“冒失鬼,做了这么久的面条,也不知是赚了还是赔了。人偷,鸡偷,狗吃,鸭子吃,这样下去,如何是好。”

“作孽呀。”

这一天,吴导得又上老战友面粉加工厂拉面粉。吴自刚说:“背时鬼,你做了三年了,怎么又留下一张万元欠条,这一万元倒成了你的不动产。可是你也该有点喜色了吧?这一万元欠款到什么时候才能彻底粉碎?”

吴导得囊中羞涩,便叽叽咕咕说:“钱,现在没个底。反正够吃吃呵呵,供了三个农民工的工资差不多了。”

吴自刚心里有点不愉快:“你倒是在学雷锋,在帮扶贫。让别人赚工资,那你最起码有一份工资吧不是吗?钱在你手里就像刀锋利芒,会割手掌一般,有了几分就要散掉?怎么不思还账?”

吴导得说:“我和老婆两地分居,她不管我,我也不管她。”

吴自刚怀疑地说:“你有几个家,孩子读书你不管?”

吴导得洋洋得意地说:“现在正赶上好时代,不快活快活怎么行?”

吴自刚听了他的话很不是滋味,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只是想到这个吴导得到什么时候才能彻底粉碎那张欠条。

很快宜成市面粉厂的厂长要五年一换了,吴自刚要办离职移交。他发现吴导得的万元欠条仍在那里,他实在很难为情,只有开着车子亲自去找他。

吴导得做了几年的小老板,就连个BB机都没有,真是不思进取。连个联系方法都找不到,他心里咒骂:“狗改不了吃屎。”他把车子停下来,走进面条基地。见大门紧锁,好不容易找到那几个做面条的农民工,一打听,都不知道吴导得此时上哪去了。吴自刚想守株待兔也不是办法。

吴自刚憋着一肚子气,把车调转车头,往吴导得原单位粮管所而去。直接找到吴导得原单位,粮管所的所长接待了吴自刚,他们也是很为之叹息。阳所长说:“这个家伙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我们一片好心扶贫,把面条机子折旧卖给他,职工们都怪我偏心,现在倒好。转眼几年了,他没混出人样来,本事还不小,还欠了一万元。吴自刚你把欠条搁在这里,上面文件来了,买断的资金补助就扣下来还你的款好了。”

吴导得从吴家祠堂出来,怀里揣着一万多元现金,本想彻底粉碎那张万元欠条,并再装些面粉回来。他刚下车是下午两点左右,他顶着热热的太阳,刚出站不远,就有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看上去只有十八岁的漂亮女孩拦住了去路。

女孩可人的微笑让吴导得顿时有些飘飘然的感觉,有了这种感觉也就心里一阵紧张,开始左闪右躲着,但这个女孩却左右拦着他的去路。“你,你想干什么?”憨厚的吴导得开始结结巴巴地问。这么一问,女孩脸红了,说:“大哥,俺是想让你帮个忙……”

女孩没有自报家门,说自己姓什么叫什么,只是讲了一个美丽而又让吴导得同情的故事。眼尖的女孩看吴导得的手插在裤兜里长时间不掏出来,便又说:“其实我也用不了许多,几十块钱就够了。”

吴导得心里一阵发热,竟不能正常地思考了。满心喜悦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幸福感,随即跟女孩身后,一路上两个人聊得很投缘。不知不觉,女孩把他带到春风旅社,门口好几个姑娘都是浓妆艳抹,使他看得眼花缭乱。那姑娘牵着吴导得的手,对其他几个女孩说:“他是我表哥,你们不许打他主意。”狐狸像夜行的精灵,但在秋日又像阳光一样灿烂。

女孩把他带进了房里,给他倒茶。吴导得喝过茶之后,只感到浑身发热,像有千百只虫在身上钻。他望着女孩一阵阵轻笑,吴导得开始陶醉,正把自己的正事忘得一干二净。而老家的三个农民工,焦急地盼望他拖面粉回来加工,他们好顺顺当当地赚工资。可是连一个月也没有吴导得的踪影,没有人能想到吴导得此时在干什么。

而吴导得在春风旅社有吃有喝,他正在激情四溢。每天在幻想里步行,跟着小姐玩牌搓麻将。他又四处张望,看着其他房门口站着的几个另类暴露时尚的女孩,正在打闹嬉戏。小姐们通红的嘴唇,含着香烟,只见烟雾淼淼,许多嘴巴在动。口里嚼着口香糖,又时不时从口中爆出啪啪啪地破裂声。有抹口红的,有抬头描眉画眼的,有认真的查看妆容的。千姿百态、五花八门,散漫的小姐坐在门口,她们的目光都迅速朝吴导得脸上扫过来。

只有麻将房例外,阵阵传出“咯咯咯咯”的麻将声,还有人说:“我胡了。”然后就是津津有味地数着钱的声音。

吴导得在这里每天像一只牵着的木偶,一会儿小姐又把他牵进房间。小姐迅速地关上门,又熟练地打开电视机,放着早已准备好的黄带,她一边把门拴上,一边脱去身上的衣服。

吴导得像猛虎扑绵羊似的撕开女人的背心和胸衣,女孩的肌肤在苍白的汗水中融化,她的整个身体发出哀叹,散开着淡淡的香气。吴导得的心灵融化在柔情的与欲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