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老爷子只是坐在身边点头哈腰:“只要你玩得开心就好, 我老了,哪也去不了。”
赖夫人顺便斜视了我一眼,然后接着说:“人的爱好各有不同, 有人喜欢在雨夜点一盏灯, 沏一壶茶, 在二胡的幽怨、琵琶的缓急中听风吹杨柳, 雨打芭蕉;有人喜欢在夕阳里听听老唱片, 在吉他的弹唱中牵扯出怀旧的思绪;而我就是喜欢旅游,看看世界,人间有何等的风景我不尽知。时间在跑, 地球在转,人的这一生春夏秋冬眨眼就过去了。”
赖老爷子不停地抽烟:“我老了, 哪也去不了。罗淑兰你趁年轻还得多走几个地方, 这一生就不会遗憾了。”
“比你大的男人好几个, 老林、老彭、老黄都八十好几了,照样去。你舍不得那些名牌香烟和软中华, 要忙你的应酬。”
夕阳的余晖透过浓密的树林撒在这房舍上,几只燕子在空中飞来飞去。当最后一缕晚霞隐去时,已经万家灯火了。微微闪烁,我再一次向罗淑兰打招呼:“罗阿姨,天黑了我回家了, 明天再来整理您的东西。”
她:“嗯。”了一声。模样阴沉地看了我一眼。
看样子观察她的生活, 就像念一本卑劣的书一样。
第二天我仍旧早上准点到赖家, 我进门赖老爷子出门。他天天都是坐轿车去店里吃早餐, 他说:“我照旧去吃大肉面, 那姐妹排挡的口味地道。”
罗淑兰清早散步回来:“等等,我回来了别关门。”
“老婆, 我们一起去吃大肉面吧,小徐开车来接我了。”
“不去,我才走半年,家里成了什么样子了?卫生也太差了吧。”
我在厨房把面条做好了,心里盘算,将面对什么样的女人。只见人家眉毛短,不见自己头发长。她板着一张阴沉的脸,威逼我顺从,轻蔑的嘴唇变成紫色,她的胸脯上下起伏。
黑黑的眼睫毛很不高兴地低垂下来,掩盖住眼睛的亮光,已到了异乎寻常的程度。看来是要起风波。
罗淑兰吃完面条站在厅里呆了一会儿,然后把一扇扇门摔得噼啪直响,像一阵穿堂风无情地从各个房间疾驰而过。她那呆滞无表情的脸上一阵剧烈地抖动,好像有什么天大的怨气从心中涌来:
“我家的白地板一向是雪亮的,以前的保姆都是用洗洁净擦洗地板,缝隙都要刷白。”然后她从阳台的纸箱倒出了一大堆牙刷说:“这都是我旅游从各个宾馆里捡回来的旧牙刷,就是专门用来擦洗地板缝的。还有淋浴间、厕所、窗户都要这么擦。”
她的话像一声声致命的枪声。罗淑兰扭曲的面孔同时出现恶狠狠,阴森森的决绝的神情。我当时吓得一哆嗦,不由得惊诧地向后退了一步,差点踩着正在地上玩耍的赖童。
接着她又斜视了一下我的身段和长相,这更是对她致命般的不合一样。她开始抽风般地气哼哼地示范用牙刷死命地擦地板缝,又命令我用地上其它牙刷刷地板缝。
“柏花,使点力气,不能像没吃饭的样子。”她用这些招数是骇人听闻的,也是荒谬绝伦的。不就是仗着自己儿子当了官吗,自己贪得无厌手中有几个钱,怎么能这么对人。
但我想反抗是没有用的,怪不得保姆走了一个又一个。我不怕苦,不就是用牙刷刷地板的缝隙吗?这有什么难的,所以我非常投入,我想到了她儿子多给我一倍的钱,也不好说走就走。做什么工作不是要努力?我咬咬牙,发疯似的努力完成,按她的指示去做。一切都做完了,接近做午饭的时间,她又来检查工作。当我满怀信心地以为她会满意,她打开窗户,用食指在凹槽里一抠,那儿积了点脏水,她立即吼叫起来:“你这叫打扫卫生吗?吃完午饭后给我重新洗,重新擦。”
然后她把柜子里的衣服统统扔了出来:“这些下午统统给我叠过叠好,还有这些柜子都用那些干毛巾给我擦干净。”
赖童拖着我的衣袖不依不饶地:“阿姨,不要搞卫生,我要讲故事嘛。”
她揪着赖童的衣领:“滚一边去。”她那阴险狡诈的样子,就像是那半人半兽的怪兽。
赖童被吓哭了,哇哇大叫:“我要阿姨,我要阿姨。”
罗淑兰无奈地又去哄赖童:“去,奶奶给你拿好吃的,阿姨要做午饭了。”
罗淑兰的指令,我服从了,没有任何反驳。吃完午饭,我把赖童哄睡着后,偷偷溜出去干活。把一件一件详细地做好,我学会用智慧来化解最糟糕的事,内心保持着平静。不就是多干活嘛,又累不死人。
事过几天,她站在客厅里瞧着落地窗帘滔滔不绝地说:“我家死老头子天天抽烟,窗帘上到处都是尼古丁,窗帘每个月要洗一次。”
说完之后又从阳台上把那一箱旧牙刷“咣当”一声倒在客厅的地板上,指着白地板:“这些缝隙又全黑了,用牙刷把它刷白。”
我没吭声,照她说去做。她自己也死命地刷,一边倒洗洁净,一边刷,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这时,赖童可高兴了:“嘻嘻,哈哈。”把牙刷丢了一地,把洗洁净都按出来了。罗淑兰这时对地板比对带孩子兴趣大,谁知赖童走几步就仰天摔了一跤,我看着这致命的创伤也无力抢救。赖童“哇哇”大哭,罗淑兰则说:“小孩子摔跤没什么事。”她的思想像有形的枷锁,不论是侮辱别人,还是□□自己人。
此时门外有人敲门,我起身开门只见赖领导夫妇回来了。看到地上乱七八糟的样子,显得很尴尬。又不好怪母亲,只有偷偷安慰我:“柏花,对不起我妈就是这个样子,过段时间她了解你了,就不会这样了。”
“怪不得保姆走了一个又一个,谁都得哭啊。”我倔强地耸耸肩,像木头似的站在那里。
赖领导趁他妈妈抱童童下楼去了,从自己公文包里掏出一千块人民币:“留下来吧,柏花同志,我们的孩子需要像你这样有文化的人照顾,以后我们会多给你小费。”他觉得保姆需要某种安慰,只有用钱来化解矛盾。
我告诫自己忍忍吧,为了人民币,我得好好干下去。嫁个屠夫翻肠子,嫁个官人当娘子。我用一种特有的目光把淤积在心中的全部愤怒都向着那个无知的老女人背后发泄,我还需要多赚钱给我的儿子去学点技术,他二十岁了是我的一块心病。
赖先生夫妇走后,赖老爷子和司机小彭进来了。赖老爷子见地上乱七八糟,面子上挂不住:“死老太婆,就是太爱干净,真是拿她没办法。”
小彭是赖领导的专车司机,其实是他父亲的专车司机。干了几年他家的老底是了如指掌,一转眼偷偷地对我说:“这个太后为人苛刻,你可要受得了。保姆换了一个又一个,最近她还要我为她去请保姆,我才不干。”小彭是个三十多岁的成年人,他妻子是个摆摊的小贩。
我笑着说:“暗礁海上自古有之,可从古到今海上没有停止航行。没关系,只要我行的正,坐得端,她迟早会对我好的。人之谤我,与其辩解,不如能容。人之辱我也与其能防,不如能比。”
小彭认真地打量我说:“可以啊,不愧是赖领导亲自找来的。”
后来小彭说:“赖老爷子自己当过几个中学的校长这一点不假。”
赖老爷子怕小彭把所有的老底都兜出去了,喊:“小彭,快打电话叫几个人过来搓麻将,闲得无聊。”
小彭一边:“嗯。”一边答应,一边和我又说:“太后更难侍候,去买衣服,去抓药,去逛庙会都会要叫我开车过来。”
“是呀,干你这行看起来轻松,其实也疏忽不得是吧。”我抱着赖童轻轻地说。
拍着她的后背,讲故事哄她睡。我有些带着厌倦的神情扬起眉毛轻轻说:“你这淘气的女孩,好不容易让你睡着了。”片刻沉默之后,我心里特别清楚罗淑兰的为人。她轻蔑的表情和那张高傲的面孔,对我来说已习以为常了,而且似乎和她分不开。当她暗示,要求对她的财富表示赞美、尊敬或重视,被自尊自大所蒙蔽,自夸也是她的强项。不论她的财富有多大,它即使比现在强大一万倍,那也不过由于财富本身。她从她丈夫那里赢不到一丝温柔和感激的眼光,因为她跟他的结合,但整个心灵都在反对他。她可以从他匆匆的眼光中可以理解到,正因为财富在她心中曾经引起那些贪图利益的肮脏算计,当他们收到礼物的钱财时,他们夫妻两个就开始平分财产,有时还争得面红耳赤大打出手,都六七十多的人了。作为她从事一笔交易所得到的权利,那是都是别人送的,她不在家去了一趟北京旅行,她凭本人傲慢的雷电去打击对方,说老头独吞礼金。但对他的财富做出他独吞的恶意暗示,她感到很屈辱,她内心中受到摧残与伤害。她为了金钱斤斤计较,她就是这样的人。
她坐在家里就像一尊雕像一样,从不和丈夫交头接耳。她总是高傲而冷淡地坐在那里,丝毫没有表现热情和欢乐。所以慢慢使她产生了一种洁癖,只要她在家她就指使人一天到晚搞卫生,重复搞,反复搞。经过这一年余我仔细观察她是一种洁癖,因她退休在家没有任何爱好,时间一长我顺着她,从不忤逆她。平时我总是诚诚恳恳地工作,从不矫揉造作、献媚取悦,反而恭恭敬敬履行自己的职责。
这天,只有罗淑兰和赖天康夫妻两个坐在客厅里,下午很肃静。老头子实在坐不住了,拿起了手机拨打专车司机小彭的电话:
“小彭,过来一趟。”对方不到十分钟就到了楼下。
“柏花,童童睡着了搓一把吧?我们三缺一。”赖天康叫着。
“我人终日奔忙只为饥,才得有食来又思衣,没闲钱打麻将。”我不紧不慢地说。
“柏花,你白读了高中,还是没出息。”赖天康不服气地说。
“成功是分两半,一半是在上天手上,是宿命;一半是自己手上,是拼命。我生不逢时,反过来没有我们这些人,你有再多的钱也不管用,照样要亲力亲为嘛?所以人的命运各有不相同。”
赖老先生点头同意。
一会儿赖天康敲了邻居的门,找邻居老黄来凑脚。
四个人一起玩起了麻将,邻居老黄打一个六条,赖天康和老伴对面坐着。赖天康见桌上来了六条,高兴地喊:“碰。”
罗淑兰刚伸手抓到了一个三万,喊出了口:“自摸。”看到老公碰没了,气得脸上肌肉直跳:“好你个死鬼,碰!碰!碰!碰火车啊你。”
老头也不甘示弱:“谁叫你抓那么快没一点规矩。”
罗淑兰骂道:“你瞎了眼,早不说,晚不说,我刚自摸你就说。”罗淑兰立刻站起来把麻将一推:“克星!”
赖天康站起来眼一瞪:“死老太婆,没见过钱?吵!吵!吵!输几个钱又不是输不起。”老头说完就要伸手打她,夫妻互不退让:
“老不死的,外面养女人所以欺负我。”弄得老黄和小彭两人很尴尬,一会儿拖这个,一会儿又劝那个。
“儿子是我生的,能耐是我的,不是我儿子当了领导,你能夸海口?”罗淑兰说。
“儿子从小受我的教育,我不好好教他,能有出息?”赖天康眼瞪着妻子。
罗淑兰进了自己的房间:“咚!”把门关了。
赖天康和老黄还有小彭三人坐下来看了一会儿打球的电视,弄得大家不欢而散。
赖童被爷爷奶奶吵醒了,我给她穿衣服出来,她抢着遥控器乱按一通。当按到了少儿节目,她就不动了,蹲在爷爷身边看电视。
赖天康捋捋胡须说:“其实从前我受的苦比你多得多。小时候担担子卖苦力,半夜起床,冰天雪地担炭卖。一天赚得几毛钱,我和哥哥同时读书,我读小三,他小学升初。我的成绩比他好,我跳级超过了他,后来我又考进了师范,我和罗淑兰是同学,她家条件好,我做了上门女婿。可她脾气不好,我们经常吵架结果离婚了。”
“那你又为什么复婚了呢?”
“我一个大男人带着四个孩子,没少吃苦吧。结果大儿子有出息了,当了领导,她死皮赖脸吵着要复婚,我又同意了。”
“不完全是她的错,你自己也该检讨,可能是你使用家庭暴力,我都看得出来,都七十多的人,真会动粗!”
罗淑兰见赖天康鬼点子多,耍小聪明,那钞票就像七月鬼节的纸钱,大把大把地捞回来。罗淑兰能不动心吗?吵着要回来。
“赖老爷,你是福星高照。我们风里来雨里去,望死山跑死马,望鱼馋死人。”
过了几天,罗淑兰像往常那样,穿着一件圆领衫,和一条蓝底碎花裤子。赤脚上阵,把纸箱的旧牙刷又倒在客厅里。自己装模作样在地板上刷。赖童看着这些牙刷挺高兴,又开始玩起来,乱扔一通,把湿漉漉的地板当成家里的乐园。把脚提起来,又让脚板高高地拍下去,把水泡溅到老太太脸上,而赖童又仰天摔一跤,她因为年纪小并没有因此长记性,不过这一次不一样,她的所作所为让罗淑兰空前绝后地抽了她一顿。怪她烦人,一边抽,一边骂,把一只塑料苍蝇拍生生打断了。罗淑兰挺恨,无一落空,像抽敌人一样,赖童的屁股渐渐变红了,最后变成一片紫色,这片紫色便成了例证。
赖童跑到我身边,她不断地张开嘴巴,却没有发出声音来,直到她觉得嗓子眼里像被刀割似的,声音才像一只受了过度惊吓的鸟儿一样抖动着冲出来了:“哇……”大哭了出来,倒在我怀里。她的后脑的伤原比屁股上的伤重得多,但当时我们谁也不知道这其中的事情。只是这将是潜伏着地厄运,尽管医学上不是这么说,但我觉得有这方面的原因。
那个夏天的一个下午,临近黄昏的时候。我做饭,她带孙女去广场散步。许多人都看见一个小女孩疯狂地跑着,后面露出又红又紫的屁股。小孩一边跑,一边喊着含糊不清的话,没有谁听得懂。像一匹布正在迎风撕裂,或是一幢房子正在坍塌。
她的父母根本就不知道这其中的一切,赖天康天天忙应酬。现在又不知道在哪钓鱼去了,他每天花天酒地,而罗淑兰得了糖尿病,那些大鱼大肉不能吃,又不能天天跟在老爷子身边。她心里怨气无意中撒在孩子身上了。
罗淑兰整天无所事事,她又不合群,与对面邻居都素无来往,她在这个夏天又胖了一圈。这年她刚满七十,做了十桌酒席,没有几个亲戚全是她儿子的下属和各地的头儿。赖天康很有成就感,为人奸诈,千方百计为他人设计障碍。儿子领导在位,情深深,热腾腾,闹哄哄,全家人和客人都在大酒店吃饭。
下午回家,老夫妻两个把收礼的那个黑沉沉的包抬放在茶几上,数钞票和金银首饰及贵重的礼物。足足折腾两个小时,老两口乐得合不拢嘴。
虽然经过大半年的考察,罗淑兰对我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再没有搬出那箱从宾馆捡回来的旧牙刷,让我擦地板了。但其它事情还是依然很苛刻,地板每天至少要拖三遍,再用长毛巾收复一遍,如果毛巾还是白的方可。窗户缝用牙刷刷后,用纱布收水。窗帘有脏没脏一个月一次,多加一条每天下午教她□□歌,从她喉咙里飞出鸭公般的声音……
冬天来临之际,又有活动开始需要走关系。清早一个英俊的青年敲开了门,虽然两手空空,但他穿的一条大简裤,两个裤兜往下沉,差点使他的裤子掉屁股下面了。赖天康和罗淑兰两人同时从房间出来异口同声:
“小胡,早啊。”
“爷爷,婆婆早上好!”年轻人使命扣裤兜里的钞票,掏了好久才把钞票都拿出来,耳语一番之后就起身告辞。
我刚在厅屋里拖地,便拉长声音唱老歌:“天地之间有杆秤,那秤砣是老百姓……”
赖天康警惕很高一听明白了,他用眼睛瞥了我一眼。罗淑兰实质很笨,只知道吃醋,整整人,别的心机根本不如老头,老头才称得上老奸巨猾。赖天康贴着罗淑兰的耳朵耳语一番之后,并撇撇嘴。罗淑兰从五叠百元大钞中抽出五张,一扭一扭走过来:
“柏花,辛苦了,这五百元给你买件衣服穿吧,是我们一点小意思。”
“阿姨,我不要。”表面上不要,但我心里想:哼!不要白不要,这五百是封口费。
“拿着吧,随便买件衣服什么的,你人老实不错。”能讨她人的客套已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蹲在地上玩的赖童,刚才还好好地在地上玩机器猫,一会儿也跑去爷爷奶奶那抢钱去了。死命抓了一把:“咯咯咯”地笑着朝我走来。
“阿姨,给你钱。”
“童童,阿姨不要,去,快送给奶奶。”
“为什么不要?”在这个小小的女孩心里想:我给你送礼,你为什么不要。而爷爷奶奶,别人送礼,他们却求之不得。她侧着头,天真地看着我。
“这钱不是我的,所以不能要。”这孩子人小鬼大,我还真的特别喜欢她。
中秋节后,小区的清洁工在楼下埋怨:“现在有钱人比过去的南霸天、座山雕还霸道,吃多了作孽。”其实她们八卦是有意说给我听的,好让我给她们传话,我其实只是向她们微微一笑。
“柏花,刚才她们跟你说了什么来着?”罗淑兰做贼心虚。
“阿姨,她们没说什么,就是说垃圾就是你家最多。”
罗淑兰很不服气:“你先上楼做早餐,我去物业找主管,等会就回来。”
她怒不可歇,歇斯底里边走边说:“这帮臭三八,卫生搞不好,挑衅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