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信,礼信,他是京城来的,哪有这些经验啊。”鲍惠芸心急如焚地说着,思路很清晰。
她嘴里说着,手里还捧着一炷香就跑出去来了。
这毕竟是个妙龄女子,第一回遇到这种事,从沟里上来时摔在了地上,手重重地摁在地上,当时就传来了火辣辣的感觉。
这都顾不上了,她猛地站了起来,就朝上坡处看去,就见刘大锤不慌不忙地推着,眼睛四处看着,发现下坡处有个坚硬的小坡,顺手从车上拽下来个东西,往地上一插,扭腰送胯,嘴里喊了声:“稳住,行了。”
前面小九子依旧死死地拽住枣红马,一个伙计脚下用力,使劲推着车帮,心里本来觉得不行了,一听大锤说稳住了,信心上来了,死死地推着车。
奇迹出现了,车,稳住了!
刘大锤扫了眼地上支着的木质三角架,抬头看向了小九子,激动地说:“东家,东家,这玩意管用啊,还能插在地里,你咋想出来的啊!”
知道他们在前面稳住了马车,老夫子前一秒还跟着着急呢,脸上露出了喜色,冲着这里招手显摆地叫着:“有我一半功劳呢,别忘了,本人祖上研究出了木牛流马。”
这些年,小九子一直在研读《传习录》,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决心不当个识文断字的书呆子,凡事在心上发力,知行合一,不光有脑子,遇到困难还得有办法。
早在出现了白灾之后,他就和老夫子暗中研究车辆怎么防滑了。
这种木质三角架就是他们研究出来的,下面带着两排钉子,正死死地插进雪地里,顶着马车,增加阻力,尽量不叫它继续下滑。
当然,在飞来坡这种陡峭的地方,这种办法起不到关键作用。
要是在加上所有人信心上来了,那就不一样了。
他们的车控制住了,小九子指挥着枣红马用曲线的方式朝前走去。
一边走着,他掏出了一面商队彩旗,插在了车上,大大的“郑”字迎风招展,煞有气势。
后面的张不凡一股子冲动上来,催着二狗和矬子也这么办:“哥俩,赶紧的,准备三脚架,一定掌握好要领,不能光靠三角架,你们下三路得稳当的。”
等他们到了大松树下面不远的地方,也是按照曲线走的,只不过车身太沉了,才压上了小九子他们的老车辙,一下子就滑了下来……
鲍惠芸在下面看着,刚刚松了口气,这会不由地眉头紧皱,紧张地张大了嘴巴,淡淡地说:“礼信啊,只要人没事就行,好在有经验了,就算马车不行了,人也……”
虽然这么说,她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第二架马车,盼着奇迹发生。
只不过张不凡他们运气没那么好,一个车轱辘掉进了路边,车身快速倾斜,就在这时,就见小九子打着滑下来了,他先是弯腰到了车跟前,伸脚试了试,在地方找个硬地方,肩膀一下子就扛住了车体,冷静地说:“先控制住,缓口气。”
从山下朝上看去,隔着几百米呢,加上暴雪飞舞,很难看清上面什么情况。
下面这些看客,才看了一会,就懂得够呛了,尽管都带着帽子,也都紧紧地缩着脖子,这样可以稍微暖和些。
褚胖子有节奏地挥动着双手,来回地走着,边感叹边观察上面的情况,似乎根本没觉得冷。
一个助理半敞着怀,里面揣着复杂的照相机,手里还拿着采访本,建议说:“先生,先生,他们就一群疯子,根本就过不去啊,啥意思都没有,咱还不如回街里找点新闻做。”
“放屁,看到了吗,郑礼信把大旗都竖起来了,这是普通的旗吗,这是商家向恶劣天气宣战,向不可能的事挑战,就算他不成,也是一种大新闻呢,起码说别人不敢这么做,这飞来坡以前经常死人,刚才不是有人摔伤了嘛,你榆木脑袋啊。”褚胖子眼界自然高了一筹,毫不客气地反对他庸俗的观点。
“老褚,这个别见报了,肯定不行了,看到了吗,他们没办法了。”鲍廷鹤过来了,上来就提出了看法。
实际上,这老家伙心里感动的够呛,想想这些年见过的同样,没几个敢这么冒死开通运输通道的,就算是有,也是骑虎难下,不得已为之呢,哪像郑礼信,完全可以退回来,过一段时间再说呗。
“行,行,鲍老板,您回吧,我看个热闹,明天报纸不见报。”褚胖子胡乱说着,压根就没朝他这边看。
他心里不屑地想着:“鲍廷鹤啊,你女婿比你强着呢,你就小心眼吧,要是信你的才怪呢,明天肯定见报。”
其实,现在小九子也有些犯难了,几个人费了半天的劲,沉重的马车除了继续朝旁边滑,根本就没脱险。
他死死地扛着,体力正在慢慢耗尽,双腿发酸,就跟灌了铅似得,根本就没力气了,可心里一个劲给自己打气呢:“必须得过去啊,下面老鲍等着呢,要是回去,酒楼他都不能叫我开了,这么多兄弟跟着呢。”
好在刘大锤找机会跑过来一会,这家伙一直挺着腰杆呢,原来他把几个大铁钳子捆在了后背上。
这会拿了出来,死死地插在了车轱辘四周,暂时稳住了车体。
“九子,不行先放在这,咱第一台车先上去。”老夫子的声音传来过来。
这里面的秘密他俩比谁都清楚,第一台上都是些衣物,根本就不沉。
之所以这么做,就是想叫张不凡他们有信心,他们看着第一台车上去了,自然就不会懈怠,更不会遇到阻力就放弃了。
未曾想,这车寸步难行,眼看着只能放弃了。
一想到这么多人盯着自己呢,小九子虎劲上来了,倔强地反驳说:“老东西,你不嫌丢人,我舍不得这张脸呢,过来。”
也不能老夫子回话,他脱了热腾腾的棉衣,朝旁边一扔,活动了下麻木的胳膊,下决心喊道:“郑家商队,什么都拦不住,今儿必须过了鬼门关。”
“人命关天啊,姓郑的,你死了那钱也少不了。”鲍廷鹤在旁边大声地喊了起来。
鲍惠芸正从他身边走过,一下子站住了脚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撩起大衣,艰难地朝着上坡走去。
到了跟前,她伸出了双手,搭在了车体上,扭头安慰小九子说:“礼信,我来了……”
这种逆境下,小九子觉得双手压力越来越大,眼看着就撑不住了,强大的心理正在一点点崩溃,只要松懈一下,整个人就瘫倒在地上。
他还能说什么呢,痴痴看着她,从来都没发现她像这会这么漂亮:尖尖的下巴,沾满了雪花的脸上有些“花容失色”,一双大眼睛扑棱棱的,散发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坚毅。
“芸儿……”费了很大劲,他才挤出了两个字。
这时候了,体力即将耗尽,什么风花雪月,什么儿女情长,那些都是很遥远的事,唯独给了他力量的人,才是自己最值得爱慕的人。
可压力依旧在,他还坚持不放弃,鲍惠芸才搭上手几分钟,又冷又累,可要强的脸上丝毫没气馁,低头喘息着。
下坡处,鲍廷鹤翘首遥望,又气又急,嘴里毫不客气地责怪了女儿:“你是要气死我啊,还是脑子有毛病了,这不是找死吗。”
就在他觉得郑礼信马上就要倒下时,就听前面人群里有人说话了。
这个声音不大,却极具有穿透力:“兄弟们,郑老板出了名的讲义气,他这是帮咱打开这条路呢,要是不行了,咱五月份之前,还有饭吃吗。”
说话的是牛老四,他想起了自己摔死在这附近的两个哥哥,情到深处,决定要帮忙了。
眼见没人附和,他嘟嘟囔囔地朝前走去:“咱不能见死不救吧,路通了谁都有好日子过。”
没人说话,不过,有人从后面拽着他。
他烦着呢,正要使劲甩开,就听后面的牛大力心急地说:“等会,咱俩一起上手,要不我良心过不去。”
随后,一群力工跟了上去,他们围住了马车,都找好了位置,准备用力了。
矬子整天在大街上乞讨,不怎么干体力活,这会也是累的浑身湿漉漉的,难受着呢。
他撕开了扣子,刻意地看了眼小九子,发现小九子也在看他呢,就要和掌柜似得脱了棉衣,好好用劲。
牛大力问他:“郑老板给你多少钱啊?可得使劲推啊。”
“说什么呢,俺俩就是街上的叫花子,郑老板拿俺当人看,常年吃饭吃。”矬子不假思索地回答。
一听说小九子这么重情义,牛大力动情地吆喝起来:“兄弟们,哪个狗日的要是不使劲,就不是人,郑老板够意思着呢。”
小九子也不接话茬,抄起了大衣,顺手挥动起来:“推,推,悠着点 ,走……”
这台载重几百斤的车缓缓地朝上走去,他正担心前面的车怎样了呢,牛老四带着几个人已经跑到前面去了,他们冲到跟前,帮着刘大锤猛地推了一阵子。
马车朝着山岗上缓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