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风哥哥, 莫风哥哥!”十三岁的女孩轻巧地跑过来,手上有一朵花,“喏, 给你的。”
他接了过来, 却面无表情地对她说:“小姐, 快去练剑吧。”
苏繁诗的脸色明显黯了下来, 手垂了下来, 过半天才嘟着嘴说:“……我不要嘛。”
他却已经板起脸,拉起她的手,带他往后花园的方向走。她心不甘情不愿地一路挣扎, 但是当然是逃不开莫风有力的手。
“莫风哥哥……”苏繁诗突然拉了拉他,指向天空, “你看!”
莫风怔了怔, 抬头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却感觉在放松警惕的那一秒,苏繁诗的手已经离开了他的掌心, 嬉笑着逃开了。
天空一片湛蓝,他才发现被骗了,转过头来,十三岁的少女却已经跑远了,只听得到她渐行渐远的声音, “哈哈你抓不到我的……”
他想也没想就追了上去。顺着她的气息, 很快就找到了她的下落。
“莫风哥哥, 你放过我吧, 我不想练剑……”她说着说着, 声音里就已经带了哭腔,“我已经答应陪你了……你还想怎样!”
他怔住了, 小姐怎么会突然说出这种话呢,只是练剑而已,她从不曾如此抵触啊。
苏繁诗的脸渐渐变得狰狞不堪,直直盯着他,声音越来越尖利,声调越来越高,“……你还想怎样?你杀了我爹,出卖了苏家,你如今还想怎样?亏我爹还如此待你!”
他不解地看着她,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反驳。发生了什么事?什么杀她父亲,什么背叛苏家……他何时做过这些不仁不义的事?苏之青不是在他书房里么?他怎么会杀了他,又怎么可能杀得了他?
他又怎么会出卖苏家?繁诗你在这里,我怎么可能把你出卖?
忽然,似是一盆冷水杯波到他脸上,那些事情他都想起来了。
那天夜里的大火,那天夜里的突袭,天知道,他和苏繁诗和容庭与一样吃惊。
他本以为,只要他把关,坚决不把苏家的内幕泄露给兰花门,兰花门就断断无法攻进苏家,无法伤害她。可是,他还是高估了他自己,低估了兰花门门主。
他断断没想到,门主真正的武器是容景一,而他只是棋局里的一枚棋子。
从小他就忍受着各种残酷的训练,唯一的信念便是要活下去,而自从年老的祖母被残忍杀害,他就明白,要活下去,就要做掌握棋局的棋手。他以为,门主让他去苏家,执行这重要的任务,他就掌握了主动权,可以掌握这盘棋。
可是,原来,他仍然只是一枚棋子,用完便可弃的棋子。
她责怪他,他有多心痛都没说。因为他知道,自从失手杀了她得父亲之后,千错万错,都是他对不起她。杀父之仇……他知道,是那一刻起,他便明白她的心走了永远不会回来。
“繁诗……繁诗!”他用尽了力气喊她的名字,可是她却听不见,只是越走越远。
直到消失不见,他都能听到她尖利的指责声,声声刺耳。他想,他是永远不会得到她的。
这一梦,很长很长,仿佛走过十年。
他终于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他的身边,是一身黑衣的兮篱。
自然得就如她不曾离开过。
周围似是一个很小的房间,不知是不是错觉,莫风感觉到房间在轻轻摇晃。
梦境有点模糊,晕倒前的情景他也记不大清楚。只有暖风吹进来,大地似是已经开春,吹得心都暖暖的。
“阿风,你醒了。”兮篱转过头来,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暖笑意,“没事了。”
莫风还没反应过来,只是有点呆呆地看着他。如此重伤以后,他的反应似乎也慢得很多。
“我们在船上。”兮篱对他笑:“湖面很漂亮,而前方便是神医山。”
他以前没有发现,原来她笑起来也是那般美丽动人。
神医山……他努力回忆,那似乎是在中原另一边的一座山,传说中山上全是神医,脾气古怪,但医术高超。然而,自从麒麟血开始流传于世,神医山就渐渐地被遗忘,每个人都梦想着能够找到麒麟血。
传说中,这是个宛如世外桃源的地方。
如果真如兮篱所说,他们如今便在神医山外的湖面,那不仅能证明他已经昏迷不醒了很长时间,还能证实他们离开了兰花门这个事实。
但是,他们为什么要来这里,难道是……
莫风的嘴唇动了动,下意识地问:“繁诗呢……”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不堪。
“容庭与和苏繁诗两人在另一个船上,双双昏迷不醒,不过你别担心,已经没有了生命危险。”兮篱如实地和莫风说,并没有隐瞒的意图,“苏繁诗用麒麟血救了你,而容庭与那天独自抵挡两个长老和数十名杀手,最后还用兰花门的纯火,一把烧了主堂。我想那老头子不死也是重伤。容庭与助我们离开,安排马车船只,之后便身受重伤。”
曾经兰花门的杀手,说起门主遇害,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莫风也忍俊不禁,笑了,点点头,面色却仍旧不置可否,“原来是这样。”
他在床上坐了起来,便可透过窗户看见湖面,而前方有一座高大得云雾缭绕的山,风景如画。
“阿风。”兮篱突然从背后一把抱住了他,“让我一直陪着你吧。”
不远处湖面上的另外一只船上,两个人都昏迷在船上,深深地睡着。两个人分别睡在两个床上,可是脸上仿佛都带着同样的微笑。
湖面上是难得的宁静,仿佛时光静止,岁月安好。
满头灰发的容景一穿着船夫的衣服,乘船站在船头,透过窗户能看见他们俩,笑得很放心。
君听纱终于找到了那个施虫毒的人,原来就是小莺所说的那个屡次吩咐手下想袭击苏繁诗的青衣人。
她没有带小莺去,单独一人在小镇外顺利地截住了他。
“你为何要残杀无辜?”君听纱戴了面纱,也压低了声音,“虫毒一旦放出来,杀伤力如此之大,而你还从江南一路来到北疆小镇!”
“我要一个人。”青衣的千溪掩饰不住语气中的杀气,负手背对着她,“你休要多管闲事!”
“你要的是麒麟血,你要的是苏繁诗对么?”君听纱说着说着,突然皱起眉,似是发现什么,可是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你难道没有听到兰花门那里传来的消息么?”
“我知道她逃了,我正去追,而你最好别挡我的路。”千溪恶狠狠地说,不知是什么原因,还是不屑于转身看看那个挑战他的人,“五年了,她快要等不了了!”
千溪本来只是一个很疲倦的人,不想再参与什么斗争。可是麒麟血的魅力太大,从前以为的不可能,原来真的可以实现。
麒麟血能起死回生……那个躺在冰棺材里的她,原来真的还能活过来么?
他心里燃起了新的希望,可是次次都没抓到苏繁诗取得麒麟血,一次次便入魔更深。
“‘她’是谁?”君听纱有些心不在焉地问。
千溪也陡然有点心烦,“与你无关。”
他刚说完,就感觉到度地方一把剑挑了过来,他下意识地侧身避开,可是那剑只是贴着他的脸,把他的长发撩起。
青衣人在一瞬间怔住。
那是……她用过的剑法。
一剑之后,蒙着面纱的君听纱已经在他面前。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可是看到她正在颤抖,全身都在颤抖,那么激烈。
千溪看着她。
等她说话。
“是你么……”良久,她终于开口,可是说完三个字又犹豫了很久,“……宁、江?”
青衣人的脸上看似平静,心里其实已经浪潮滔天。
她心不在焉是因为感觉这人的言行举止怎么这么像死去的情人,而他心烦气躁是因为觉得她的声音怎么这么像他爱的姑娘。
“君君——!”他突然仰天,放声大喊:“君——君——!”
他只觉得不可思议,她怎么会在这里,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应该躺在棺材里,等他拿着麒麟血回去救她么?可是,当面纱被风吹散,这是她没错!
她便是他哀悼了五年的人,他托起她的脸,疯狂地亲吻她,十年的悲伤全都聚集在这一刻!
“你怎么在这……你怎么没死……”他一边亲吻着她一边说话,口齿不清:“你怎么不早点出现……”
那一刻,他不是千溪,不是右翼分坛的分坛主,不是兰花门的手下,只是宁江,五年前那个宁江。
“那棺材是我大姨用来……骗你的……你这个笨蛋难道从没开过棺材!”君听纱被他吻着,也回答得断断续续,“……大姨告诉我你死了……原来你在这里,就在这里……”
而这一刻,她不再是君听纱,不再是秦淮小姐,只是宁江的君君。
“……对了!”
“什么事待会在说。”
“繁诗他们这样去世求不到神医出手的!”君听纱努力挣脱他,“……我们必须去帮她!”
“他对你很重要?”
“……嗯。”
“那我们走。”
连他们都觉得那么不可思议。五年里彼此都以为对方早已逝世,却原来,都在。
船在山边靠岸。
容庭与和苏繁诗还没醒来,他们的船还在水面上漂浮着,可是兮篱已经扶着莫风下了船。
“我们先去找神医。”兮篱对莫风点头。
“神医不用找。”一个声音传来,听起来并不怎么响亮,却清晰地传到了兮篱和莫风耳中,而他们竟然无法判断声音是从哪里传来,“就在你眼前。”
他们到处望了望,除了山,却什么也没看到。
“嘻嘻,他逗你玩的。”是另外一个声音,似乎是一个小男孩的说话声:“不过呀,你们不经允许踏进他的领土,他可能是不会给你们治病了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