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一个人想着一个人
头好痛。
自己这是怎么了?
好像喝了酒, 然后……
有人在。
是谁?
眼皮好重,他费劲睁开眼,却只能看见一片朦胧,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昏暗。在这昏暗中有谁给他倒了杯水放在床头, 玻璃和木质碰撞出轻轻一声。
是钟隐吗?
好像不是。
如果是钟隐的话, 在自己难受时会先把自己扶起来, 然后递到嘴边。
可是不是钟隐, 又会有谁在这个点来照顾自己?而且除了他没有别人到访过。
那人放下水,似乎还有药片,正要离开, 霍西悬挣扎着想要起身,冲动盖过理智:“小隐……”他冲着混沌的虚空胡乱伸出手, 像溺水的人想要抓住浮木, “别走。小隐。别走。”
然而就这么一击, 让他触碰到了那根浮木。
“嘘。”对方没有放开,也没有靠过来, 还维持着那个站立的姿势安抚他,“嘘……”
“小隐,是你吗?”
“……”
“陪着我。求求你……”
对方含混地“嗯”了一声,飞快粗糙得分辨不清。但霍西悬实在头晕得厉害,竟然在这种声响中又一次睡了过去。
醉成这个样子, 脑子里想的还是只有钟隐么?
等到确认这个人真的已经睡死过去, 任绡才抽出手。她并不喜欢酒气熏天的味道, 也不喜欢酒气熏天的霍西悬, 然而今天撞上了, 也没法立刻逃开。
“你是不是还忘不了他?”任绡的声音无波无澜,依旧那样低头看着熟睡中的人, “可你知道,他离开你了么?”
“而且是……又一次。”
*
他半夜醒来,头晕的状况已经有所减轻,在床边懵了好一阵,才慢慢回忆起今天都做发生了什么。
去找阿K飙车,然后喝酒,然后回到家……
对了,家里好像有人在。
他下楼,看见客厅果然亮着,任绡靠在沙发上看电视。他瞟了眼旁边的挂钟,快三点了。
霍西悬皱了皱眉:“你来做什么。”
任家一直都是早睡早起的健康作息,任绡这辈子通宵的次数屈指可数。好在平时有身体底子撑着,偶尔熬一次夜也没有太过难受,更何况现在看的是她喜欢的小明星的综艺,看多久都不会累:“怕你死于自己的呕吐物。”
霍西悬心情不太好,更何况这里没外人,对她也没了好口气:“用不着。”
任绡知道自己贸然上门的举动的确微妙,解释了下:“我本来以为你在家。”
“你从哪里知道的这里地址?”霍西悬忽然觉得不对劲,“从哪里搞到的钥匙?”
“……这些重要吗?”女孩看着他,神色微妙,“你真的想知道吗?”
说实话,不想。霍西悬烦得要命,又不可能大半夜得赶女孩走:“我让司机现在过来送你回家。”
“不用。”
“你不能在我这待着。”
“我也没打算。目的达成后,自然会有人接我。”任绡说,“我就是来问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摊牌?跟你爸妈,跟我爸妈。”
即便再处于混沌状态,也不会听不明白她的意思。霍西悬心里一紧:“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会不清楚?”任绡不确定他到底有几分清醒,也不想兜圈子浪费时间,“既然你一直放不下他,现在又重新遇到,还进展不错,何必不跟霍叔叔挑明算了,也别在我这儿耽误时间。”
霍西悬明白了,不仅仅是这个小公寓的位置和钥匙,她还掌握了他与钟隐今年以来的互动。原来他以为的隐秘,并没有那么隐秘。
“时机到了,我会说的。”霍西悬皱眉。
姑娘看起来并不生气,也没有觉得被侮辱,表情淡淡的,反而带了点八卦,歪头看他:“不过,你在这儿一厢情愿要与世界为敌跟他在一起,你知道他怎么想么?”
霍西悬头疼加剧,没好气道:“我不清楚,难道你能?”
“我还真的可以。”任绡说,“我不光知道他想要离开你,括号,又一次的,而且已经为此付诸行动。”
公司忙碌,加上想给予对方缓冲期,他已经有一个星期没和钟隐联系了。任绡的话让他莫名上火:“什么意思?”
“你不会不知道吧?”女孩轻描淡写,“在你工作飙车喝酒这阵儿,他已经离开酩城——搬家去皇都了。”
*
“那我先走了。”
钟隐伸手关掉台灯,收拾好东西,在一片单调的敲键盘声中离开办公室。今天和儿子约定好了提前接他放学回家,难得跟公司请了个假。
领导没有多问原因,同事也没人关心。和浪漫多情的酩城不同,皇都正如它的名字一样,寂寞严肃,每个人都把感情收纳好,绝不让多余的部分跑出格子。
挺好的,他想,他也想像这个城市一样,抹掉不该存在的情绪,只专注于脚下的路。
来皇都的第二周,他给盐盐找了个日托班,已经四岁的小家伙习惯了这种寂寞,在新环境意外得很习惯。
原本担心发现他离开的霍西悬会不顾一切追到皇都来,结果并没有,甚至连微信和电话也安安静静,一次提醒都没响过。钟隐有意无意会看向手机,他不知道,或者不敢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
他离开公司,才发现外面下雨了。步入十二月的天气可真是够冷的,他缩了缩脖子,把围巾裹得更紧了些。
车还留在酩城,这两周只能坐公共交通上下班。他时间卡得很好,到日托班时正好赶上小家伙们放学。
同霍西悬重逢的半年来,变化最大的并非两个大人,而是小男孩。不知道是因为和霍西悬接触的原因,还是经历了各种各样的变故,他同陌生场合陌生人打的交道多了,胆子也大了起来,不再像小时候那么腼腆害羞——虽然严格来说还有很长一段日子都属于他的“小时候”。
比如说,才来短短几天,钟盐在这个日托班已经交到了朋友,远比刚到总公司的钟隐社交顺利。男孩生性乖巧长相可爱,老师们也很喜欢他。某种程度而言,盐盐在皇都的这一周,比他在酩城的几年都要开心。
钟隐撑着伞,站在栏杆外看他和小朋友们穿着雨衣玩得很开心,眼前忽然浮现一幕幕有可能的以后:
盐盐上小学、中学,越来越重的学业大量压缩他们父子俩的交流时间;
再大些进入叛逆期,可能不再愿意事事听爸爸的话,更不会像儿时那样依偎在他怀里、身边;
然后,考上大学,离开家,成为一个大人;
再然后,就是谈恋爱了吧?生命进驻一个与他同等分量、甚至更重要的人,娶妻生子,拥有自己的家庭……
事实上,从孩子进入幼儿园的那天,就已经是与父母的羽翼剥离开了。只不过盐盐和外人交流很少,让他以为孩子依旧是他一个人的孩子。
等盐盐长大以后,又还有谁在他身边呢?
留在酩城的向青山已经和女朋友进入稳定期,他们以后见面也不会多;皇都这边目前还没有认识什么新朋友,也不打算深交;和父母亲戚的关系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缓和……
霍西悬,还有霍西悬。
这个最叫他刻骨铭心却始终有缘无分的人,也该想通了放下了回到属于自己的生活了吧?和任小姐或者别的哪位千金喜结良缘,生个可爱的男孩或女孩,比盐盐小个几岁,会叫哥哥。到那时候,也许他们还能再见上一面,心平气和聊聊过去、现在、和未来,
属于彼此的过去,见证彼此的现在,没有彼此的未来。
雨声淅淅沥沥,冬天的寒意漫上脚踝,漫上胸腔,漫上喉咙。
到头来,还是只有一个人。
——————
注:本章标题取自曾沛慈同名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