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第 61 章

狱卒颠颠儿地给典吏倒酒, 说:“大人您请担待,咱们这儿地方只有碗,大人大量, 用碗喝更畅快。”

典吏没伸手接, 忽然一巴掌扇在狱卒脸上, 把狱卒打的掀翻在地。其他人见状, 都惊呆了。

典吏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一步, 见到眼前这些人,心头火大,嫌不解气, 狠狠踹了倒地的狱卒几脚,最后踩在他脸上说:“你这孙子的是活腻味了吧。”

“大人饶命, 大人饶命。不知小人犯了什么错。”

“不说这话还好。”典吏接连几脚都踢的要害。

诸人见典吏下了狠手, 越发无措, 这狱卒向来和气,一干人大着胆子抱住典吏, 求饶。

“你们不要拦我,不光他,还有你们,还有我,今日出了这牢门, 都是死路一条, 抄家灭族!”典吏咆哮。

众人越发糊涂。

典吏提着酒坛把酒往脸上倒, 呼噜一把, 冷笑道:“你们干的好事。你们知道她是谁?”

“她是朝廷通缉的逃犯。”

“有通缉她吗?我怎么没在海捕文书上看见。”典吏说, “通缉令上明明写的清楚,抓的是武峰, 还写了‘勿要伤害分毫’,你们竟然给她刺字,你们这些眼睛都是窟窿吗,都瞎了了吗?”

“典吏,我们,我们不识字啊。”

“这可怎么办?”

“我们怎么知道她动不得?”

典吏却默然不语。忽而咬牙而起,说:“报上去了吗?”

“什么?”狱卒懵头懵脑。

旁边一个机灵些的说:“没,还没,在小八字那里,他还没来的去。”

小八字慌忙从袖子里掏出请功信。

典吏一手抓来,拆开看了,伸到油灯上点燃烧了,众人看着他手中腾起的那团火焰,再抬头看典吏,典吏正瞠目盯着那团火,瞳仁中印出炽热的红光。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典吏手刀一挥。

两个胆小的狱卒妈呀一声瘫倒在地。

霍云山被这一声喊醒,想睁眼,但右边眼睛却睁不开,半张脸都肿了,张嘴也有点儿困难,看来刺字的针没在火上烧过。

有两个人远远的朝这边看,昏暗的环境里,他们的眼里的光格外显眼,让霍云山咯噔一下,这两个人她认得,正是给她脸上刺字的狱卒,这会儿用这种眼神看她,霍云山多少猜到他们的心思。此时他们手里攥的绳索应该就是送她上路的。

霍云山注意到跟在他们身后的人,衣袍崭新,背手而立,是这群人里领头的。她喊道:“想不到逃过了锦衣卫,竟然落在你们手里。”

这句话一出口,典吏出手拉住狱卒。

一个年轻些的狱卒没忍住,退回来问:“头儿,还勒么?”

典吏没回答,咬牙切齿地想法子应对。

另一个年长的狱卒见状,做成明了的样子,骂道:“锦衣卫知道了,不就跟报上去一样么,杀不杀上头都晓得了。开头只是误伤,这时候还杀那就是谋杀了。”

“可是,可以说她是畏罪自杀的。”

年长狱卒道:“不管怎么死,死在咱们这儿就跟咱们脱不了关系。”

“对!”典吏说,“让她别死在咱们这儿就成。”

“那把她扔黄河里?”年轻狱卒问。

典吏眼睛一亮,看着他二人说:“就把她打晕了扔进黄河。”

“要把谁扔进黄河呀?”一个尖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其余狱卒还在纳闷,这声音听来有些奇怪,寻常男女没这声线,那典吏已噗通一声跪倒,也不知是不是吓得腿软。

一个身穿簇新曳撒的公公不紧不慢走上前来,霍云山虽在宫中住了些时日,但仍分不太清宦官的品级,而且这位胸前是个金光闪闪的老虎,她越发闹不清这人来历,但看他面色红润,半眯着眼睥睨众人,应该品级不低。

典吏抖索道:“王公公。”

“咦,你认得我呀?”王公公口里答道,人已经闪到霍云山跟前,伸长脖子看她脸上的伤,顿时啊呀叫了一声:“这这这......”反身一脚,把地上的典吏踹得仰倒。

他喝道:“来人,把这几个全捆起来,一个都别跑了。”

从典吏到狱卒一个个鬼哭狼嚎。

典吏说:“大人,不是我,不是我做的。我来他们已经给她刺面了。”

“方才就是你说要把人扔黄河?其心可诛,明知故犯,罪加一等。”王公公说完,转身对霍云山说:“贵人,我得到消息立马赶来,想不到还是晚了一步,让您受惊了。这些人我定当严厉处置,让您满意。您面上的刺字不用担心,待消了红肿,可以用药水洗去。”

牢门被打开,王公公亲自进了牢房,说:“请贵人移驾,在别院小住几日,等候圣旨,不日送您返京。”王公公说。

见车马走远,王公公转身低声问:“公文送出去了吗?”

身后一人附耳答:“送出去了,六百里加急,约摸刚出城。”

“快,八百里加急追回来。”

身后人撒丫子往回跑。

王公公气急败坏,口中念叨:“巴勒把子,真是倒八辈子血霉。好好个功劳成了烫手山芋。”他给自己一把巴掌,说:“早不来迟不来,偏偏赶在这个点儿。贪杯,贪杯,拿住人再喝会死啊!提前庆祝个鬼。”

一个幕僚骑马赶来,喜气洋洋的。

王公公一见他,想到什么,一把把幕僚扯到一边,问:“安排好了?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这幕僚答:“都按公公吩咐安排好了。”

“小声点儿!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幕僚纳闷,转念一想,以为明白王公公怕人抢功,放低了声音说:“我亲自去办的,孙御史和张将军他们都没知道,没动静。”

王公公一听这话放下心来。

那先去的侍从也回来了,朝王公公点头道:“已经出发了,不到天亮就能追回来。”

幕僚一见,心中纳罕。

王公公便把方才牢中之事一一告知。

幕僚听完大吃一惊,说:“那几个狱卒留不得。”

王公公也想到了这点,他脑子一转,吩咐侍从说:“把武峰放出来,让他杀了这四个人。女的好办,毒酒一杯,或烧或埋,干干净净。”好在跟着他来的都是心腹,还算靠得住。

幕僚赞道:“公公妙计。就说武峰越狱逃跑,带着那女子一路跑了,再在路上截杀,把武峰也干掉,毁尸灭迹。”

侍从问:“这女的到底是谁?”

王公公没答,他其实也没摸准霍云山的身份,按理说他在宫中多年,历来京中消息灵通,这次却没准信传来。只说找到了人,完璧归赵,飞黄腾达;伤了分毫,小命难保。王公公推测,大概是圣上的女人。可圣上的女人有出逃的吗,人家巴不得呢!可若是女刺客什么的逃走,用得着这样遮遮掩掩,而且还不准伤害分毫?莫非是圣上看上了谋害他的女刺客?反正王公公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就得到了人已落网的消息。只是没料到飞黄腾到小命难保隔得这么近。

侍从想起什么,说:“方才我们进去的时候,那女的好像提到锦衣卫,说是从锦衣卫手里逃了,却栽在这里了。”

幕僚急道:“锦衣卫知道他们在这儿了?那可就麻烦了。”

王公公手一挥,说:“别听她瞎诌,锦衣卫大多围着京城转,哪里会跑到这儿来。她是诈他们呐。还按计划办,快些动手,免得夜长梦多。”转身上马返回府邸。

回到家门口一只脚才落地,另一只脚还跨在镫子上,去送霍云山的人急匆匆跑来说:“公公,人走到半路,被巡守御史的人劫走了,连人带车。”

“好你个孙诚,敢从我手里抢......”王公公骂到一半忽然停住,说:“哈,让他截。快去牢里,把那四个也给孙御史送去。凭什么就我一个头疼,你既然来抢,那就让你也头疼头疼。”

去牢中传信的人回来,大叫道:“不好了,大人,那囚犯武峰杀了人越狱了。”

王公公心道自己手下干事果然利落,问:“那四个死了也好。”

“那四个没死,死的是公公的人。武峰是真越狱了。张将军得到消息已经赶过去了。”

王公公正吸溜一碗藕粉,听了这话,被呛得险些背过气去,手里划拉着,艰难地说:“快,快,去抢回来,杀了灭口。”

“来不及了,等再赶过去,马车就到孙御史府邸了。”

“蠢材!是那四个狱卒。为了活命,鬼知道他们会说些什么。”王公公大叫,“孙诚和张影早看我不顺眼,得了这机会,还不整死我!”

其实张影是听说有人越狱,纯粹来帮忙的。没料到前脚刚到,后脚镇守太监王环来抢人,这才意识到事情恐怕不简单,本来没怎么注意那四个狱卒,此时坚决不放了。两拨人在牢里打起来,动静闹得越来越大,两家家仆家将纷纷赶来助阵。

孙诚得了信,跑去劝架,被无端卷入混战,孙家的人也加入进来。

直到天亮,能打的打累了,不能打的被打趴下了,孙、王、张三人坐下来谈,张影这才知道霍云山这个人,心头大怒,被孙王二人按下。

“那你抓狱卒做什么?”张影还记得最初矛盾的源头。

王公公怒道:“武峰越狱,杀了我的人。狱卒疏于看管之罪难逃,我要不出这口气,以后谁还跟着我?”

张影不信,说:“就为这?王公公话没说全吧。”

王环看他神色,知道他是想诈他,手指着张影道:“我倒要问问你,张将军,你护着他们作甚?武峰怎么逃出来的?”

张影把杯一摔,说:“你这话什么意思?”

孙御史见两人又要打起来,赶紧劝和。最后说好,把这四人关入大牢,是否有罪审后再说。王公公不好再争,心想还有下手的机会。他此时还存了个心眼儿,他知道孙御史应该还没见霍云山,便把这事的好处说了,讲定三人平分。

三人议定,三方人马才渐渐散去。

可回头一找,霍云山连人带马车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