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次攻城失败后,孔桢依旧不肯罢休,每日率着数万燕兵前去那不日城的瓮城前进行叫嚣搦战,有了前三次的教训,他打算按兵不动,先引蛇出洞。
谁料樊侗和林景隶的定力都十分的好,即便那些燕兵在城下都快唱起快板了,那两人也不为所动,只每日在城楼之上打牌取乐,所有不堪之言皆充耳不闻。
这样的对峙,一直持续到半月之后。
只不过那三次攻城留下的尸体,经过风吹雨淋后开始迅速的腐烂,于是乎,不日城的瓮城之前,弥漫着剧烈的恶臭,骚扰着两阵大军的嗅觉。
城墙上,江淮斜靠在桅杆处,用袖子捂着脸睡觉。
慕容清在旁边被熏的脸色煞白,瞥眼江淮,摇头道:“这都能睡着。”
“林景隶”
城下忽然传来一声怒吼,震得那城墙马道都快裂了。
江淮叠在一起的双脚被骇的一颤,不小心磕到了旁边的凳子脚,她痛嘶着拿下脸前的袖子,悠悠转醒:“又开始骂上了?”
说罢,扶着桅杆向下看去。
那孔桢站在方型的军阵之前,骑在一匹白马之上,手里换了一柄银枪,气势惊骇的举着对准城上,痛骂道:“林景隶!你个缩头乌龟!过街之鼠!怎么躲在墙上不出来!竖子小儿!还不快快下来与老子一战!”
林景隶皱眉,砸拳在腿上。
樊侗忙道:“汉书兄别急,小不忍则乱大谋,咱们不应战,据地死守,到时候燕兵的粮草耗尽,自然而然会退兵回大燕。”
慕容清也道:“樊将军说的不错,林将军切勿因小失大,既然能不费一刀一剑就能结束战局,就不要白白葬送你们西昌好男儿的性命了。”
林景隶深觉有理,索性接过旁人递来的茶去休息了。
“樊侗”
孔桢不罢休,继续骂道:“樊侗!你也学那林景隶做缩头王八吗!还不快下来与我一决雌雄!叫老子一枪削掉的脑袋!下酒!”
说罢,那些燕兵朗声发笑。
樊侗并不放在心上,谁知叶颂雷厉风行的走了过来,俯身盯着那喊得脸红脖子粗的孔桢,紧了紧腰间的锦玉带子,伸手道:“拿本公主的枪来!”
江淮斜睨着她:“你要做什么?”
樊侗和林景隶也纷纷上前劝阻,然而叶颂早已看孔桢不顺眼,更被他这几日的搦战叫嚣扰的心焦气躁,遂力排众议,接过属下递来的银枪,准备迎战。
樊侗见势,想要先震一震自家公主的威风,遂对那孔桢扬声道:“孔老贼!你且住口!今日我与汉书让你一马!且叫云安公主迎你!识相的!快快退兵!”
孔桢早就听说过叶颂的名头,不屑道:“哪管是谁!快快下来受死!”
话音刚落,那瓮城的巨大城门伴着沙卷狂风缓缓打开
“孔桢!本公主来迎你!”
孔桢微微眯眼,只见那城门中,有一人一马款款而来,那是一匹毛发黝黑锃亮的东洋宝马,上坐之人,正是西昌云安公主,号称中原第一巾帼的叶颂。
她穿着一套红色甲胄,发丝以银冠高竖,敌军阵前面不改色,手中银枪如闪电般在空中飞舞,猛地定格,直指孔桢,冷笑道:“现在投降还来得及!”
孔桢引马前行几步,望着叶颂娇小的身子,取笑道:“什么狗屁第一巾帼!不过是一介女流之辈!若说投降!也是你投降!”
回头看了一眼自家军阵,不禁露出阴笑:“或者你在此地将衣衫褪去!过来伺候伺候老子!老子便饶你一命!怎么样!哈哈哈哈”
燕兵哄笑,而城墙上的几人,脸色已经难看的不能用语言来形容了。
而叶颂倒是沉得住气,手中银枪猛甩指地,掀起的疾风将地面的尘土化出一条深深的沟壑来,蔑然道:“只会逞口舌之快的畜生!看枪”
说罢,双腿猛夹马肚,执枪刺来!
且那马极快,后腿蹬地出坑,只见一人一马迅如离弦之箭,直激起漫天硝烟!
孔桢眯眼冷哼,按地不动。
叶颂暗道找死,一枪脱手刺去,孔桢不紧不慢的执枪迎击,两军阵前,只听叮的一声,那强横的力道直震的双臂发麻!
孔桢皱眉,没想到这个小小女子的力气竟如此之大!
稳住心神,他手腕翻转,抵着叶颂的银枪,迅速收回,两杆银枪间霎时发出刺耳的剐蹭声,再狠厉抬眼,将银枪横甩而去,抽的风声灌耳如水!
叶颂瞪眼,索性将手中的银枪推出,脚点马背,蜻蜓点水般跃然起身!
半空中,她的身型以一个极度可怖的角度扭转,左腿霎时间如劲鞭一边抽了过去,孔桢被她的动作惊住了,反应慢了一瞬,被抽的直接下马跌在了地上!
叶颂冷笑,探手抓住那银枪,落地的同时直指孔桢!
那人摔得半边身子发麻,刚坐起身,就听附近有轻巧的落地声,再睁眼,被那凌厉的劲风逼得生疼,那人的银枪距离自己不到半寸!
身子蓦然僵住,他往后仰了仰身子,冷笑道:“小看你了。”
城墙之上,樊侗扬声痛快道:“公主好样的!”
慕容清趴在栏杆处,笑道:“有两下子。”
瞥眼旁边的江淮,那人始终是面无表情,刚要开口,忽见她猛地站起来,对着敌军阵前的叶颂道:“云安小心”
话音未落,那孔桢扫腿在地,瞬间扑起无数尘埃!
叶颂蓦地瞪眼,下意识的极速后退,谁知那扑天的漫漫尘土间,有杆银枪横扫而来,直接抽在了她的脚踝上,闷重的一声后,叶颂趔趄倒地!
孔桢抓准机会,抄起那银枪就向叶颂的身子刺去!
“公主”
城上几人疾呼!
若是叶颂今日丧命,他们谁都别想活!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箭矢离弦之音响起,那银光奔袭而去!
孔桢瞬时抬眼,舞枪击开那木箭!
“卑鄙小人!”
那人在城下暴跳如雷。
江淮不作回应,力点那栏杆如云燕般起身,抄过西昌纛旗在手,靴子抵住那坚硬的城马道,迎风横奔几步,掌心闪出一把匕首,飞镖般射出!
孔桢被逼得连连后退,再抬眼,那人已于九米城墙上稳稳落地,而江淮不需缓冲,抬起那双如老鹰般阴狠的眼,破空狠奔而来,似乎比方才的箭还要快!
孔桢已经来不及考虑叶颂的存在,执枪欲迎!
江淮嘴角勾冷,有根银针从手腕处嗖的飞出,正好扎进孔桢掌心!
那人疼的低嘶一声,银枪登时脱手!
只是还不等再将银枪捡起来,江淮便已经逼到了身前,一拳重击如摆锤,孔桢侧身躲过,用脚面垫起银枪打在她的手臂上!
江淮闷哼一声,瞥着血红的眼看了看叶颂,那人的脚踝受伤了,正在汩汩流血,勉强站了起来:“宁容远。”
“上马快走!”
江淮说罢,与孔桢陷入生死搏斗,她运手如玉石,拳如淅沥雨点,腿如震马疾鞭,因着自幼习巧功于指法,遂身型飞速旋转如同鬼魅魂缭,孔桢是粗路子,又没有武器在手,大开大合间总被那人偷袭,几次下去,便落入下风口!
叶颂已夺回爱马,强忍着脚踝的痛楚,蹄疾而去!
“宁容远!”
江淮一拳击开孔桢,拽住叶颂的手,跃身上马!
她伸手绕过叶颂的腰,拽住那马缰,回头看了一眼,孔桢龇牙咧嘴的从地上爬起来,不甘心道:“给老子上!攻城”
当瓮城城门合上的那一刻。
有杆银枪飞来扎在上面。
一夜狂风骤雨,巍峨苍古的不日城被燕兵包围,烟雾漫天,火光冲起,巨大的攻城车一次又一次的撞向那坚硬的城门,混合着浓云中的雷鸣闪电,无数巨石被投上来,西昌将士们嘶喊着保家卫国,而燕兵则因孔桢受伤而如疯恶猛兽!
城门如猎物,两方红眼撕咬不休!
城后的军帐内,叶颂被江淮带回来坐在软榻上,前线战事如火如荼,她脚踝处的伤势也不能小觑,顾不得男女有别,她伸手脱下那人的靴子,却在扯掉足衣的那一瞬间犹豫了,冲着外面喊道:“医官!医官呢”
叶颂瞧着那雪白的足衣被染成了鲜红色,痛苦的皱着眉头,大颗汗水聚集在额头处缓缓往下流淌,轻声道:“宁容远,疼。”
江淮微微蹙眉,将她的左脚搭在自己的膝盖上,直接将那足衣扯开,叶颂的脚和本人一样娇小,五根脚指头就像是打磨好的玉坠,只不过眼下全全被浸泡在了血里。
正在这时,军帐的帘子被人掀开,是顾无瑕和医官走了进来。
江淮催促:“快些!”
医官抱着箱子上前看了看,叶颂的脚踝被划开了个大口子,鲜血汹涌,那孔桢的长枪上有着回勾的短刀,用手按了按,松了口气:“还好没伤到跟腱。”
叶颂咬紧嘴唇,疼的眼睛都红了:“怎怎么办?”
医官叫顾无瑕扶着叶颂,将止血的草药和药臼递给江淮,那人接过来飞快的捣弄一番,很快那草药就在里面烂成了浆糊,医官惊愕那人手力之余,赶紧用纱布将那捣好的草药包住,轻轻按在叶颂的伤口处:“公主忍着些。”
叶颂松开攥着顾无瑕的手,改成攥住江淮的月白色衣角,瞥眼旁边面色孤冷的中原女旦,她心中还是有些敌意,遂道:“小心弄脏你的衣服。”
顾无瑕撑着她身子,没有言语。
破晓之时,孔桢撤兵。
叶颂升帐。
秦凉和叶征从天水城连夜赶回。
昨夜孔桢第四次攻城失败,燕兵仓皇向北逃窜,林景隶带兵追出三十里,却中了埋伏,谁料孔桢在那里伏兵,折了四千川军才保得青山在。
众人商议,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索性川军有不日城作为后盾,叶颂和樊侗决定主动出击,若想要阻止孔桢,唯有先断了他的后路,也就是分兵两股同时进行进军,一方面在不日城前牵制孔桢,一方面寻其驻扎的老巢剿尽。
只是若想进军燕兵的据地,必须从黄木山大路行军,但燕兵狡猾,早已经派兵将那里截断堵塞,并且断了他们的水源,又劫了新运来的补给,准备拖延时间,耗尽不日城内的粮草,将那九万川军活活饿死在里面。
江淮询问,是否有另外途径,樊侗颔首,此去黄木山大路不过十五里,然后便可以直接抄了燕兵的据地,但若是寻其余途径,须从西南绕个大弯,由西瓜岭进入蒙山口,再转东数里,则是燕兵的屯兵据地。
但这一路山高路险,崎岖难行,车马不便转动。
慕容清思忖片刻,淡淡道:“燕兵截住了水源和后援粮草,不日城内的囤积怕是只能再撑一个月,黄木山大路不能走,既如此,那便声东击西。”
樊侗道:“声东击西?”
江淮看破了慕容清的想法,接茬道:“不错,黄木山大路有燕兵埋伏,咱们只能走西瓜岭再进蒙山,如此,咱们便兵分两股,一股向着西瓜岭进发,以七天为期限,这期间,另一股便日日去黄木山大路搦战燕兵,以迷惑孔桢。”
叶颂攥拳:“好一个声东击西。”
然后几日,樊侗如江淮所说,率领两万川军前去黄木山大路迷惑燕兵,开始两天,孔桢疑惑是诈,不肯应敌,樊侗便效仿他从前的所作所为,用各种带有侮辱性的言语进行刺激,孔桢果然上当。
樊侗便有进有退的诱敌,为另一股川军行进西瓜岭打掩护。
叶颂脚踝有伤,林景隶也负伤卧病,两人必须留在不日城守城,遂叮嘱叶征一同留下,又叫秦凉和江淮两人带着一万川军行进西瓜岭。
秦凉得令后,对身后人嘱咐道:“去告诉顾无瑕装点行囊,准备上路。”
江淮在旁斜睨:“秦将军,这山路崎岖,就算是训练有素的士兵行进起来都难免疲惫,更何况是一女子,无瑕夫人小产体弱,还是留在不日城吧。”
叶颂闻言,微微冷眼。
她抬头看向江淮,那人在说起顾无瑕的时候,眼睛里有着虽然寡淡却难以磨灭的担忧,那是发自内心的怜惜,遂不快的别过头去。
这边,慕容清知道其中缘由,也劝了几句。
秦凉抵不过众人话语,半晌才同意将顾无瑕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