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定音过往

打仗时,树尔自然是不会上前线,心中的忐忑却不抵那份茫然。也是,本就不是什么菩萨心肠的天真少女,明白这天下,又有哪一处繁华不是建在累累白骨之上。不过,对于士兵的伤亡,树尔虽无法阻止,也想保留那一份伤感。

当想到楚国将士们对菊朵的崇敬,树尔一凛:“是啊,怎么也不该负了他们!”抱起琵琶,树尔不理萧未欢的阻拦,硬是登上了距城楼不远的七星塔上,望着城楼外厮杀的军队,壮烈的冲击让树尔失去了胆怯,手下不停:《兰陵王入阵曲》、《十面埋伏》接上了《精忠报国》。这豪情万丈的歌曲亦非单一把琵琶和嗓音清亮的树尔能驾驭的了。

“咚!”这是萧未欢,他不知从哪弄来了一面巨鼓,径足有一米多。萧未欢挥棒击着鼓点,却总有些不到位。树尔急了,一下爬上鼓面,手中琵琶不停,以自己的身体为鼓槌,以舞和歌:

狼烟起江山北望

龙起卷马长嘶

剑气如霜

心似黄河水茫茫

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恨欲狂长刀所向

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

何惜百死报家国

忍叹惜 更无语

血泪满眶

马蹄南去人北望

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

我愿守土复开疆

堂堂中国要让四方

来贺

此时战场上,有楚军将士冲入夔军旗队中,夺下夔军军旗,而将楚旗擎在了手中,大喝一声:“哈——!”厮杀中的士兵们齐喝:“嚯哈——!”士气大振的胤楚合军冲杀于阵中,直杀得人人都红了眼,大军逼入夔境。首虬下令收兵,毕竟现在并没有与夔全面开战的命令。

这场仗胜得相当漂亮,我军伤亡不足半成。倒是伤员里有了一个特别的人——太子妃。

树尔在听到收兵令时便脚下一软,仰面倒去,跌在了萧未欢的怀里。这一番拼尽气力地唱跳,直令她声嘶脱力,厥了个半时辰才醒来。

睁开眼睛,出现在眼前的是两张一摸一样的娇丽笑脸,竟然是香雨香音两姐妹。

树尔撑起身子:“你,咳,你们俩怎么,咳,在这儿呢,咳咳……”

“小姐,快别多说了,瞧您的嗓子都哑成这样了!香雨,快去把大夫开的药茶端来!”香音上前扶树尔坐起来。

乖乖地喝下药茶,果然有效,嗓子没有那么火辣辣地疼了。“你们——”却是仍旧不放心两人的来因。

“小姐,我们俩已被王爷送进宫了。是太子爷遣我们俩到这来的。”

“是啊是啊,咱们刚到就看到小姐你在塔顶倒下,可吓死人了!”

“多亏了那白衣的大人接着了您,又将您抱回了行馆。”

“以后不好叫我小姐了,改口叫太子妃吧。”树尔想,虽然金步日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但还是不好太过明显了,免得多生事端。

见树尔欲起,香雨忙上前搀扶。树尔搭着她的肩,艰难的起身。这一身的骨头好像都被跳散了。

一走出房门,就见到了一身白衣的萧未欢,树尔对他一笑:“萧大人,多谢了。”

“殿下,这是下官的职内之责。”萧未欢忙行礼。

“领我去见首将军吧。”树尔想知道一些具体情况。

“是。”

军营中,首虬听闻太子妃来到军营,忙出账迎接。仆见到由人扶着的树尔,首虬这粗豪大汉一下就跪下了:“殿下亲怜士卒,令末将敬佩!只望您爱惜身体,莫让下面人难做啊!”

“首将军打了胜仗,该开心些的。我只是体力耗多了些,不碍事,休息一阵就好了。将军快起来吧!”树尔见首虬不动,正要低身去扶,却有一袭白影飘至,抢先扶起了首虬,又迅速退回到后面。这自然是萧未欢。

首虬引树尔入了大帐。

听闻军中伤亡甚少,树尔也松了口气,毕竟这场仗的起因也或多或少能归在她身上。

此时,疲累的树尔不知道在各处有不少人都谈论着她。

夔营中,夔军主帅手指轻叩着桌案,听着传信官描述着那战场上一袭倩影和她激动人心的鼓舞、琵琶、歌喉。

“哦?这么说,咱们倒是错看了这个女人咯!”主帅猛地抬起头,赫然就是那妖孽男,此时甲胄加身,倒是添了几分英武之气,“‘神女’是吗?不过是个没姿色的丫头!你们说要是胤军楚兵知道他们高贵的太子妃、圣洁的长公主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还曾与胤七公子有那么段‘不堪深究’,会有怎么样的反应呢?啊?哈哈……”妖孽男长长笑来,身侧的几名护卫也迎合着。

“金步日!这次我一定会让你永远无法忘记你做过的事情!”妖孽男手下使劲,只见桌案震动不止,等他手一提起,桌案便炸然碎成了无数片!

胤宫,玉书殿,木公站在一侧,案前坐的正是大胤国最传奇的皇帝金硕:“老木,你觉得如何?”

“老臣以为,不论太子妃身份如何,足堪其位。”

“公主之名不过是虚。为一振士气,当阵激舞,虽是失了平日里的稳重,倒也有以民为重的觉悟。有妻如此,阿日幸也。”金硕也起身,走到木公身前,轻叹一声,“只是,太子妃与含越之事——”

“臣以为,公子与太子妃间当并无越矩之事,不妨请主上亲问于公子,以策万全。”

“也好。”金硕拍拍木公的肩头,“这含越,也真不知该如何对他。把普云也宣来吧!”

“是,臣先告退了。”

太子府,金步日倚在卧榻上,手中把玩着一块血色玉牌:“杨树尔,让我刮目相看呀。”

一纸令书,胤君命树尔速归怒京。

奔马车驰,星月兼程,赶到怒京的树尔未及休整就被领进了宫。

“树尔,杨树尔是吗?”金硕在座上问。

“是。”树尔十分平静,甚至比平时还要淡然。

“为什么呢?”

“只是为了朋友。想来皇上向楚求亲也只是为了能不兴兵祸地收楚于手吧。既是如此,嫁过来的是什么人又有什么分别?不过,民女自知难以与太子匹配,只求皇上恕了树尔死罪,逐树尔出宫吧。”

“皇兄,树——杨树尔是臣弟结识的朋友,并无不轨企图。只是公主不愿嫁,她为朋友替嫁而已。且念在她于前日之战有功,恕了她吧!”公子月上前求情却看到了金硕愠怒的脸。

树尔痴痴看着月充满歉疚的眼睛,出乎意料的平静,不是该难过吗?却只有些许失落感。

“父皇,儿臣以为是不是公主不是大问题,我想父皇您也并没有想撤了你的儿媳吧。”说话的居然是金步日,今日他一身墨蓝色朝服,头戴金冠,愈发的引人注目。

树尔很惊讶她这位相处了大半年的“丈夫”会为她求情。“应该不是喜欢我吧?”树尔不由得暗暗骂自己想太多。

“的确,孤并无严处她之意,只是有件事想单独问一下越王和太子妃。你们其他人先退下吧。”金硕遣退了殿中其他人等,诺大的肃霄殿里只剩下了金硕与另二人。

“含越,先起来吧。”金硕走回王座上,“你老实回答,你与太子妃究竟有没有越轨之事?”

“没有,臣弟与太子妃只是朋友而已。”月边说边看看身侧的华服女子,有阵子没见,树尔似乎变了一些,脸色更苍白了,身形更瘦削了,精神倒是不错,还不忘报以一笑,像是想要安他的心。可是这样的树尔只让他更觉愧疚,说起来,让树尔陷于如今这个境地的罪魁祸首,便是他了。

“那树尔,你呢?对我这不争气的弟弟可是动了心思?”金硕转而问树尔。

“陛下多虑了,儿臣对于王叔只有一腔感激,愿为他生,为他死,可却不是男女间私情。”树尔一字一字地答道。这段话既是说给金硕、月听,也是在告诉自己吧。

“如此甚好。”金硕面上表情未变,“你们俩也下去吧。”

并行走出大殿,树尔上前给了金含越一个轻轻的拥抱:“月,谢谢你。”

“树尔,你——是我对不住你。”月愧疚的声音像是比树尔还要沙哑。

“没事,太子倒也不像传言那么讨厌的。”树尔说得很小声,嗓子还一直没好,“那我先走了。”

走远了一些,再回头看时,那一抹月白中的人已看不清了,树尔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还以为会有泪呢。

其实与月相处的时间也挺短的嘛!树尔脚下不停,脑中回闪的是与月相识到分别的过程——丘池的初识,月下的问答,梨花酒里的戏谑,楚宫前的牵手,还有孤梅山庄小径上满布的花瓣……

“记性这么好做什么呢?”树尔轻声自语道。

回到太子府,现在她有了三名贴身侍婢:银荷、香音、香雨。银荷的年纪较大,又入宫较久,是以俨然一副头儿样,支使着香家姐妹做这做那。

“小姐,您可回来了!”香雨见树尔回来,开心地上前迎她。

“什么小姐!叫太子妃!”银荷呵道,“公主,没事吧?”

“银荷姐不也是叫‘公主'吗?也该改改了!”香音不甘示弱。

“你们两个小丫头!”

“好了!叫什么都没关系,要是没人来管,你们都叫我‘树尔’才好呢!”树尔摆摆手让她们停下。

“殿下,太子请您至正厅。”张胜求在门口传话道。

“怎么又有事?”树尔嘟囔着,老大不情愿的跟着张胜求来到正厅。

金步日难得的坐的端正,听见树尔请安,抬起眼,一双棕色眼眸里闪过金光:“爱妃,可曾想过离开?”金步日问得很认真。

“……”,沉吟了一会,树尔才回话,“树尔本就不属于这里,虽然知道再难离去,只是不知为什么,似乎总觉得我不需多担心,离开不会只是虚妄的想象。”

“哦?这么神奇,我也觉得太子妃你有一天会离开这个不属于你的皇宫。”金步日今天的态度与平日多有不同,自在了许多,也没有刻意在言语上戏弄树尔。这让树尔有些奇怪,别扭男转性了?

“……”令人窒息的尴尬沉默,树尔只是低头看绣花鞋面上的花样。过了许久,树尔抬头去看,正好迎上金步日的目光,他正仔细端详着树尔,像是要把她看穿:“你究竟是从哪来的?”半天,金步日冒出这么句话。

“啊?我也不知道我来的那个地方对于你们来说叫什么。”树尔笑笑,“反正在那个世界,我已经死了。”不知为什么,就这么不遮不掩地告诉了面前这个男人,只是觉得理所当然,这样莫名的信任感让树尔不敢深究。

对于这段答案,金步日未有回应,仍是盯着树尔。

“太子,咱们能出宫逛逛吗?”树尔突然问。

“出宫?”金步日起身走近了些,“你想做什么?”

“我听说怒京城可是天下第一城呢,我来了也这么久了都没能出去看看,想去见识见识。”想到从现在起就不用再担心被发现真实身份,那种轻松的快感让树尔充满了干劲。

“……”金步日没有答话,“张胜求,去备车,通知门房。”

立在门边的张胜求领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