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岛的名字没有什么深意, 只是因为这里聚居着的便是绝无仅有的蜉蝣族人。蜉蝣一族最为特别的天性便是他们的寿命只有整整一日,天亮时,沉睡在母树根系附近的卵体一个个裂开, 走出一个个婴儿——他们生来会走, 睁开眼后便能说话, 力量完全来源于大地, 每踏在地上的一个脚印都意味着他们思想及身体上的成熟……直到渐渐老去, 在下一个天亮时,伴随着阳光的隐隐跳跃,他们回到了孕育自己的“卵”中, 连同它一起成为了下一代蜉蝣人的“养料”……
也许是上天为了弥补蜉蝣人短暂的生命,他们都有着无与伦比的美貌, 以及超凡脱俗的心智。他们一代代不知疲倦地留下自己对世界对生命的认识心得, 是以虽然是这样仿若一瞬的“生”, 蜉蝣人却有着最为丰富的文化,最为先进的技术, 最为美好的心灵……
因为,这已经不能用仅仅两字“珍惜”来说明蜉蝣人那种深深的心绪,他们对生命不是痴恋、不是敬畏、不是迷惘……而是真实的享受着这样弥足珍贵的短瞬一生。
“真的只能活一天啊……”树尔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喃喃地说着,“如果我……”
“如果是你, 你会怎么过?”甘屏接过树尔的话, 问道。
树尔愣愣地回头看甘屏, 眨眨迷茫的眼:“我……”树尔的脑海里忽然一片静谧, 什么都没有……闭上眼睛, 轻轻把右手覆上双眼,似乎不敢去看眼前灿烂的阳光……一片漆黑的眼前去出现了摇晃的人影——是那个在梦里出现过的影子——碧色的长发飘在身后, 远远的看不清模样,却依旧能感觉到他的温暖笑意。
“如果这一生只能见到一次日出,我想我还是愿意花上一生来遇上你、爱上你,再把我无涯的死去都用来回忆怀念你……”说话的人还不及反应,听到的人都纷纷愣了神。
“姐姐……你这是?”甘屏讶异不已地问,“这是说的谁呢?”
“是啊,杨姐姐你怎么来这么一句啊?”大家都在甲板上听甘墨说蜉蝣岛的典故,却突然听到了树尔那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朔月也好奇地追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树尔觉得头昏昏的,眼皮沉重如有重压,心里知道自己刚才说奇怪的话了,可是想解释说是开玩笑却好像连再说几个字也没了力气。树尔“呜呜——哦……呜”了几声便如同短线木偶一般,身子一歪,倒进了身旁人怀里,连挣扎也不及便晕了过去,或者说是沉沉地睡着了。
“这是怎么了?”甘屏托着树尔的身子,焦急地左顾右盼,希望能有人给她句回答,却发现大家都和她一样,满面急切却毫无办法。
“对了!路大哥!”甘墨想到了一个能帮上忙的人。
“路大哥身子不爽,也正在榻上修养呢!”朔月否定了这个“提案”,“柏青呢?他连狐仙都认识,肯定能帮上忙!”
“对对对,柏青呢?”甘屏也同意,四下里张望,却没见到平日里绝不会错过这样场合的柏青,“怎么回事,到了要找他的时候,就怎么也见不着!”
“姐姐,咱们还是先把杨姐姐扶到她房里去休息吧。”甘墨提醒有点慌神了的姐姐,甘屏是有点关心则乱了。
“是的是的,该先扶她去房里的……怎么又晕了呢?路大哥不是给了个什么东西吗……”有下人上前从甘屏手里接过树尔,架着她往舱房去了,甘屏跟在后边,还在不断地说着。
甘屏没有一直跟着去树尔的房间,而是站在了路瑕房间的门口,手已经举到了平视的高度,可这一下却怎么也没能敲下去……就这么站在门口长久的犹豫着……
突然,门开了——路瑕拉开门,猛一见到的,便是这样愣愣的甘屏,举着的手都几乎要敲到了他的身上。
“你找我?”路瑕脸色还是苍白的,却似乎比前日看起来稍微精神了一些,“是不是已经到蜉蝣岛了?”路瑕见甘屏不说话,又问道。
甘屏讪讪的放下举着的手臂,退开了一些才说:“杨姐姐晕了——”话刚说完,路瑕就已经有了反应:
“怎么会?我不是已经……难道——”看着路瑕一脸凝重的模样,甘屏张张嘴,想说什么又终于是放弃了。路瑕也不耽误,径直就往树尔房间去了,甘屏被落在了身后,却只能自嘲式地用一抹苦笑来回应……
傍晚的时候,海神号正式的靠上了蜉蝣岛的港岸,但是上午时倒下的杨树尔,依旧没能醒过来。
路瑕站在树尔的身前,怔怔看着小案上,静静躺在乌木盒子里的那颗佛琉璃珠,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是了,那些气泡!本来充斥球体的那些气泡不见了,它已经变成了完全通透的一颗琉璃珠。
“我……我居然忘了会有反噬……”路瑕的声音带着一丝抑制不住的颤抖,那里面是满满的懊恼悔恨,“这下该怎么办……我真的……”
一只手拍上他的肩头,原来树尔房里还有一个人在——柏青不知什么时候也赶来了:“不要在徒劳的责怪自己了,现在还是冷静下来想想怎么办吧。”
“能怎么办?能怎么办!”路瑕突然发火,一下甩开了柏青的手,狠狠拂下桌上的盒子,盒子落在同样是木制的船板上,发出闷闷的一声,盒盖啪的一声盖上了。
“你冷静些……”柏青压住路瑕,看看仍是毫无反应的树尔,“逆命施为本就不是什么容易事情……”
“你知道的……我等了多久,熬了多久……”路瑕渐渐冷静下来,絮絮说着走到树尔边上,轻轻为她拨开搭在额前的头发,“而她,也被折磨的够久了……只因为一个不是错的错……”
柏青长长叹了口气:“其实,你又何必呢……无论她怎么样,总也不是为了你……”
“……”路瑕缓缓地站直身子,回过身,直视着柏青的眼睛回答道,“这原因,你不会不比我了解。”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静静地没有再说话……也许每个人都无法逃开,总会遇上那么一个对你来说仿如毒药的人,你像是不知疲倦、感觉不到痛苦一样,拼命地靠向他或她——哪怕每次努力的接近都只是让你鲜血淋淋、皮开肉绽……似乎对于这个人来说,你就是那只明知会被焚烧,依旧会不顾一切地扑向火焰的飞蛾,会盲了眼眸、塞了心窍,一心只想要感受被灼尽前的那种温暖……
两个彼此了解的人都无奈的笑了笑,对面的这人又何尝不像是可笑的自己。路瑕挠挠头,略带歉意的看向柏青,似乎在为刚才自己的态度而道歉。
“别装出那个样子了……”柏青也笑起来,指指路瑕身后依旧“沉睡不醒”的杨树尔,“还是快想想怎么解决吧!”说完,柏青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走到一边静静看着这两人:要是有一天,她终于还是知道了你做的这些,究竟是会感激你还是怨恨你呢……
路瑕看着树尔……看过了这样那样的杨树尔,却还是觉得不够。似乎自己爱上的是眼前这个人,而不是……也许是她们之间有着太多的不同,所以有的时候,他也分辨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全心为着那个跳跃的身影,还是只不过因为被另外这个怯懦却总要伪装坚强的女人而变得越来越充满欲望。因为感觉到了这样下去的危险,他总是告诫自己,树尔就是她,虽然有了一些变化,却仍旧是她,也依旧在为了她的那个他伤怀挣扎……所以不能让她记起,记起那些让她沉沦痛苦的回忆!尤其是最近,自己似乎感觉到身处遥远地方的那个人已经开始了动作,金步日似乎也在慢慢苏醒……这两个人之间那些斩不断的纠缠在重新获得生命,这不是路瑕想要看到的,一定要想办法结束!
路瑕狠狠握拳,脸上的坚毅表情让柏青恍神——这个家伙真的已经不是当年的他了,曾经的那个少年腼腆温和,却也会因为对方一句失礼语而执着要求更正。也许,那才是他的真实模样吧,心里有一把火的家伙。
“柏青,你帮我注意着。”路瑕突然走到门口,一边开门一边对柏青说,“我要去琉璃谷一趟。”
“你又要去?你不会忘记了上次漱玉就已经警告过你了吗?”柏青也站起身,急问道。
“怎么会忘,漱玉可不只是警告了而已……”边说,路瑕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不用担心,我会见机行事的……我都等了这么久了,只会更加珍惜每次机会。”说完,路瑕拉开门,走了出去。
“……”柏青叹口气,走上前把门掩上,回过身见到床榻上依旧一动不动的树尔,又是一声叹息,“你真是……不知道说你幸运还是步不幸好……”
金步日又做梦了……这次似乎不像之前,没有了那片让人失去方向的强光,他便顺着自己的感觉走着,应该是一片广密的森林,目力所及的地方都是高大的树木,耳里能听到的只有清脆明亮的鸟鸣。渐渐走着,似乎听到了淙淙的流水声,加快步子朝着水声的方向走去。果然,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条碧水溪,水质清澈,水中还有几尾颜色鲜艳的小鱼自在的游动着,还有……还有一个身影站在淙淙溪水对岸,难道之前的那片强光是因为她吗?不然怎么,只有她是沐浴在光里,只能看清一个轮廓?金步日愣愣地往那边走去,一脚便踏进了冰凉的溪水里,激起的水花吓跑了游鱼、溅湿了衣摆……
近了,近了……离那个身影越来越近了,已经能看见她头上的花枝,脚边的小草,却还是不能看清那张萦绕在心头的面容……
“呆子!你怎么来的这么晚……”是的,是那把声音,那把已经出现过太多次的美妙嗓音,“是不是又找错方向了?哎呀,你真是的,每次都让人担心……以后我去接你好了……”声音里出现了难得的羞涩意味,金步日觉得自己从未有过的快乐,笑意再自然不过的爬上了嘴角。
“你是不是在笑话我?”她轻轻跺脚,“为什么我总觉得你不是——看的见东西呢?”原来我应该是看不见的吗?金步日并不觉得这个念头又多荒谬,倒似乎是自己一直以来都弄错了一样。这样想着,周遭的景色也慢慢开始发光,最后又再一次的融进了那片强光之中,重新的——只剩下了声音。
“这个,送给呢。”感觉到手里被塞进了什么圆滚滚、硬邦邦、凉冰冰的东西,“这可是我从漱玉姐姐那里好不容易要来的,是给娘娘烧制时剩下的,很难得的紫白合身哦!”
“琉璃?”自己在说话,可是说话的好像不是自己,金步日觉得身体里似乎有另外一个存在,可是那个人又好像就是自己的一部分,“上次听你说,紫色的是表示情感,那这个白色的呢?”
“白色的……那是我在为你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