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纵是颜容君不识

睁开眼, 脑中一片茫然……我忘记了什么吗……从未有过的轻松,却也空落落地使不上劲……挣扎着坐起身,这里是……船舱。对了, 我在海神号上, 和甘屏甘墨朔月柏青船王……还有, 路瑕。

树尔穿好衣衫, 下了床。一走出舱房, 就感觉到了海上湿湿暖暖的风,吹起了脑后的长发,肩头的丝带, 还有飞扬的裙摆。

“姐姐!你终于醒了!”甘屏奔了过来,一身鹅黄的纱绸衣裙衬得仿如一朵娇嫩的春花。

“恩, 我怎么了?晕了?”树尔发觉自己的记忆似乎有些脱节, “我睡了多久了?”

“你都忘了吗?”朔月也跟了过来, 惊异的问,“你可是昏睡了整整三天啊!”

“……”树尔默然的站着, 不知说什么好,因为她是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是吗……看来我一定是睡糊涂了,呵呵。”

“姐姐你到底是怎么了?我们问路瑕和柏青,他们俩都说只是小问题, 现在已经解决了。”甘屏拉着树尔, 担心不已, “你要是有什么事, 可千万不要瞒着我们, 怪让人担心的。”

树尔安慰的笑笑,轻拍她的手背:“不要太担心了, 你也知道的,柏青不是凡人嘛,他既然都说是小问题了,自然不会有什么麻烦的。”

“……其实,这次姐姐能恢复倒不是柏青那家伙的功劳,都是路大哥费了不少劲……”甘屏似乎在犹豫,却还是说了。

树尔听了,四下里看了看,没有看到路瑕的身影,转而问众人:“那他呢?”

“路大哥和柏青在后甲板上呢。”甘墨过来找朔月去下棋,指指身后道,“他们俩好像在说什么重要的事,神色很凝重。”

树尔抿抿嘴,笑着对众人说:“那我先去谢谢你们路大哥了,你们记得想好怎么给我说说蜉蝣岛上的事哦!”说完摆摆手就往后甲板去。

“好!”朔月和甘墨齐声道。

甘屏看着树尔离去的背影,暗暗叹了口气:“我怎么会变得如此不干脆呢……”

大胤,怒京。出云宫的主人刚刚下了朝会,正往后宫去给闵太妃请安。

张胜求快步跟上一些,轻声向金步日回报:“陛下,奴才向御器司询问过了。御器司的琉璃品长回禀说,从未见过紫白合身的琉璃珠。倒是有个流火城来的琉璃工说,曾在古籍上见过描述,在仙界便有那样毫无痕迹的合身琉璃。”

金步日停下脚步,转身看回报的张胜求,却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站立一会,便有提步继续往闵太妃的居殿而去:“罢了,也不过是随口一句而已。”

“是。”张胜求垂首跟上。

还未走进太妃居殿的正门,便已听见了里边热热闹闹的声音。今日,似乎不只有金步日一个访客。

“棤儿真是张巧嘴,逗得本宫笑嘴难合啊!”闵太妃一手拉着一个翠衣璧裙的七八岁女童,一只手拿着丝绢掩嘴笑个不停,想来是这女孩说了什么引得太妃乐不可支。

“皇奶奶喜欢听棤儿的瑶词吗?要不要再来一段呢?”小姑娘夜莺般的嗓音清亮婉转,未见其人已觉得定是个娇俏灵气的丫头。

“喜欢喜欢……不过可不能听了,你皇上伯伯就要来了,这仪态可不能被你这小丫头全给破了!呵呵。”闵太妃拉着棤儿起身,走到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身边,“廉王,你这宝贝儿真是不错,讨人喜欢啊!”

青年满脸笑意,接过棤儿道:“娘娘过奖了,这丫头从小被她母妃宠坏了,在您面前没大没小的,失礼了才是。”

“不会不会……宫里很久都没有孩子的声音了……”说着,闵太妃却像是想起了什么,哽住了。恰在此时,金步日来了,不多不少,把太妃最后这一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太妃居殿里的气氛顿时有些僵硬……终于有人记起该做什么——那青年人拉着棤儿向金步日屈膝行礼:“臣廉王金恪携女金棤见过皇帝陛下。”

“六弟不必多礼。”金步日微一摆手,示意二人不必行大礼,“这小丫头就是六弟你的千金?当年先皇从你来信里知晓你得了千金,很是开心,却没能见过小郡主……”金步日看向金恪身边的女童,清澈深黑的眼眸,同样深黑的长发,纤细的身子笼在轻扬的纱绸衣料之中,稚嫩却难掩眼里的灵气。

想起某个人了。金步日微微笑道:“这小姑娘果然生得灵气逼人,全然得了六弟和弟媳的长处罢。”

“陛下过奖了。”金恪脸上的笑略有些僵硬,似乎还没从之前的状况里释怀。

“皇上……”闵太妃走回了坐榻边,略带歉意地喊了一声,却迎上了金步日脸上的笑意,后边的话倒也不知怎么说下去了。

“母妃不必介怀,不过是无心口失……”金步日上前几步,“儿臣今日便是来母妃请安的。”

闵太妃轻叹一口气,看看站在一边的金恪和金棤父女俩,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走到金步日身前,尽量稳着语调说:“皇上,你瞧见棤儿了……多可爱的孩子……这宫里也该有点生气了……”

“……”金步日脸上的笑意不见变化,只是淡淡道,“烦劳母妃挂心了,儿臣有主意的。”

闵太妃还想说什么,却还是又放弃了,轻声叹气。

“今日有小郡主陪您戏耍,儿臣就不多叨扰了。平云殿还有不少事要处理,儿臣先行离去了。”金步日对坐在上座的闵太妃道,说完便由张胜求引着出了闵太妃的德平宫。

目光所及处的那两人,站在午日的阳光下,周身像是蒙上了一层微光。奇怪的是不知为何,明明长相平庸的路瑕站在相貌大绝俗艳的柏青身旁,却也不觉得相形见绌,反倒有种特别的辉光散发着。

树尔顿了顿,往那边走去:“你们俩在商量什么呢?之前怎么不见你们这么要好啊……“树尔说着笑,似乎显得很自然的向两人招呼。

路瑕还是一贯的笑容,树尔觉得很舒服的熟悉,似乎能安慰自己:我没有忘记什么……

“哪里,不过是午后暖意正浓,站在这里吹吹暖风,闲谈几句罢了。”路瑕转过身面对树尔,“倒是你,不是才醒过来吗,怎么就出来乱转了,就不怕再倒一次?”

“去!哪有你这么损的!”树尔斜他一眼,这家伙还是没变,总是嘴上不饶人。

“……”柏青像是在沉思,没有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另二人一眼,“你知道前边我们正要去的那个岛叫做什么吗?”

“我刚醒过来,还没有听说呢。”树尔老老实实回道,“怎么,这次的地方又有什么特别的吗?”

柏青只是轻轻摇头,不去理已经落到肩缘的领襟,露出一大片玉色的肌肤,在海风中在阳光下微光闪耀:“沂山……我有多久没来过了呢……”

“不用搭理他,年纪大了总是会这样诸多感慨的。”路瑕笑笑道,“在蜉蝣岛上的时候,有信使送来了颐君碧歌的来信,我见你总是不醒,就先看了,不介意吧?”

树尔咬着下唇,瞪着路瑕恶狠狠道:“你都拆了我还能说什么!总不能再教你粘回去吧!”

“呵呵,还是中气十足嘛,看来恢复得差不多了。”路瑕拍拍树尔的头,坏坏地笑。

“信呢?快给我!”树尔打开路瑕拍在自己头顶的手,“你没把它弄丢吧……”

“怎么会!我想那么没有分寸的人吗?”路瑕一脸委屈,引得树尔又气又乐,毫无办法。

柏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地走开了,忙着说话的二人没有注意到离去的他絮絮飘散在风里的一句话:“纵是颜容君不识……犹余青烟祭聊生……”

沂岛得名于岛上的沂山,据说山上有仙人隐居。山下聚居的沂民祖祖辈辈传下来一个奇异却透着凄美的故事……说在久远的古时,曾有许多人都见到了天上落下火红色的雨滴,而高耸的沂山里传来女子哀怨婉转的歌声,那样美好的乐音绝对不是凡尘俗世的人能够达到……后来,从山里飞出一只闪耀着金光的异兽,在天空中绕着沂山哀鸣不止……直到火红色的雨滴渐渐没了,异兽才向着更高更远的天际飞去,不见踪影了……自那之后,沂山上本来一到冬季就会开得漫山遍野的白色漪澜花,都变做了赤红色,它们也便不再被叫做漪澜花,而是有了新的名字——赤兰。

“你说,那唱歌的女子是不是就是本来隐居在沂山上的仙人呢?”朔月似乎对这些仙神鬼怪的事情特别有兴趣,拉着介绍的当地船工问个不停。

“你不是也听到了,他们也不过是从祖辈那里听来的传说罢了。”甘屏一敲朔月的头,咧嘴笑道,“哪里又有那么多神仙的!何况要真是神仙,她也太不济事了吧——居然不知道被什么伤到天降赤雨,只能在山里哀唱?”

“你不过是不愿相信这世上有那样的仙音神乐罢了吧!”朔月甩开甘屏的手,针锋相对地道。

“真是小孩子!”甘屏摇摇头,啧啧道,“难道,你不知道你杨姐姐,早就被人称作是‘当世仙音’吗?”说到这里,甘屏故意拖长了声音,逗得朔月蹙眉扁嘴。

“姐姐,我也相信这个关于沂山的传说……”一直没说话的甘墨说道,“因为,我曾经从父……父亲那里见过一朵养在琉璃樽里的白色漪澜花,据说那是被极西地方的异术师数千年前封印在其中的。”

“你看你看吧!我就说这个传说一定是真的吧!”朔月有了支持者,总算是能大声争论了,“你呀,就是没这个机会看看绝无仅有的白色漪澜花啊!”

“说得跟你见过一样……”甘屏撇撇嘴,转而问甘墨,“小墨子,真的吗?我怎么没有见过呢……难道是我忘记了?”

“姐姐总是忙着到处去玩,少有时间和父亲相处,自然少了机会见见父亲的收藏。”甘墨笑笑,似是想起了过去的日子,“谁让姐姐总也不带我出去!”

“哈!你这小子,说来说去居然是跟我翻起旧账来了……”说笑着的三人在夕阳下被勾勒出美好的线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