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尔向黄宝儿要来了她唱的那支曲子, 用琵琶试了试,倒是不错。凄凄然的唱词配上琵琶欲诉还休的哀哀弦音,更添几分伤感无奈。而宝儿则对树尔的琵琶起了极大的兴趣, 一天里要有大半时间磨着树尔教她弹奏。
也不知是船王见各人都有兴致在沂岛上多留, 还是有其它缘由, 总之海神号在沂岛的港口停靠了足足五天了。
朔月第一天时跟着惠静长了一次沂山, 回来以后不但没有心情好转, 反而愈发烦闷了,也没有心思和甘墨下棋了,总是抿着嘴干坐着, 像是在生闷气。
“我看,他一定是上了山却发现, 山上除了树就是花, 什么仙神鬼怪都没见着……”甘屏难得不用跟着船王四处视察, 端来了岛上自产的生鲜干果,和树尔闲坐叙谈, “这下好了,也不知道怪谁,只好生自己的闷气。实在活该,呵呵!”
“呵呵,也不一定吧。”树尔摆摆手, 示意不想吃甘屏递过来的不认识的圆形果子, 边说着话, 眼睛还是只注意着怀里的琵琶, 正忙着调弦呢, “其实我就相信这山里曾经住过特别的……仙人也好,精怪也好……”拨出几声轻响, 琴声脆亮清晰,该是调准了。
“杨姐姐,你能陪我下盘棋吗?”甘墨抱着棋盘过来了,边说边还在回头看朔月那小子是不是过了这会劲了。
“下棋我是真的不会啊……我只会上次教你的五子棋……”树尔把调好弦的琵琶细细收进皮制的琴囊,“可是你不是不喜欢下五子棋吗?说什么太无趣了……”
树尔教朔月和甘墨下五子棋,可是这两个小鬼一下子学会以后,就不约而同的说,这种下棋方法太容易太没意思了!树尔无奈,左右自己也不喜欢下棋,便由得二人各执黑白杀来杀去吧!
“是啊……那算了吧……”甘墨无奈的摇摇头,抱着棋盘走到朔月身边坐下,托着下巴静静看着朔月,等他恢复正常。
“啊,对了!”甘屏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姐姐还记得那个天柱山来的神民女主——玉衡吗?”
树尔眨眨眼睛,似乎是有些印象模糊了:“……啊!那个总是一身黑衣的!”
“没错!”甘屏开心的道,“她不是在赤水岛的时候就已经说什么有急事,先走了吗?可是我听石大叔说,她竟然又来了,而且现在就已经在路上了……估计着,今天晚间就会到沂岛了。”
再次仔细回忆了一下那个总是黑衣黑裙黑纱蒙面的女人,似乎真的只有这一点印象。她不喜和众人多做接触,尤其后来没过多久,在树尔和反骨的比试之前,她就对船王说收到天柱山的消息,有紧急事情必须赶回去,然后就匆匆由乔岛主派人护送着离开了赤水岛。倒不曾想,她居然还会再来。
“这倒是挺特别的一件事……”树尔笑着道,“怎么,她还要来比试吗?其实以她的身份向船王要求一同出海也足够了吧?”
甘屏点点头,又摇摇头:“她的确要比试,不过,姐姐可能不知道,姑姑她脾性……不同常人,想被允许一同出海的,除了付上与其身份相当的东西,还得得她首肯……”
树尔想,这可够苛刻的,敢情身份地位越高反而越倒霉啊……
“幸好……”树尔笑着拍拍甘屏的肩头,打趣道,“那莫非,我就算是交付的妹妹你吗?”
“去!姐姐可曾经是……要交也是一个国家吧……”甘屏说着又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合适,却还是说出来了。
树尔只能苦笑,说起来,她可还没有当上皇后呢!不然也不会走得那么容易。因为从一开始,大胤的皇后便在跟随国师修行……直到因病辞世……
想到这里,树尔想起了月,很久没有联络了……还是在宣昌见过一次的。那个时侯都还没遇上路瑕,没有重遇碧歌,没有颐君,没有小悦,没有和他们一家的分别,没有遇上朔月,没有重遇甘屏甘墨……还有安绪一家、船王龙、柏青、柳扬歌……形形色色的太多人都结识了,大大小小的太多事都经过了……可是为什么会还是忘不掉金步日呢?真的这么……爱他?
树尔不自觉的又陷入了自己的沉思,都没有注意到甘屏在支支吾吾什么。
“姐姐,我有些事想问你……”甘屏少有这么扭捏的时候,一句话像是要掰成三瓣来说,“路大哥他……姐姐你是不是……”
这话终究是没有问出来,因为路瑕和柏青一块从外边进来了,两个人大喇喇的坐在桌旁不客气的拿起桌上的东西就吃。柏青依旧是松松披着缎料的长衫,露出一大片光洁的胸膛,而路瑕则不知怎么回事,脸上依旧是没有血色,苍白的显得秀气不少。
“路大哥,你不会还在不适吧?”甘屏显得有些担心,“怎么脸色还是这么不佳的样子?”
路瑕笑笑没有答话,倒是柏青帮他接过了话头:“他这是想装得文秀一些,呵呵……”
“去你的!”甘屏斜他一眼,没有好奇的说,“你怎么不把自己显得文秀一些呢?”
“那是因为我本来就很文秀……”柏青端起面前的茶盏,笑盈盈地饮下,“有何用去装?”边说,边把一双大眼微微眯起,冲甘屏暧昧一笑,直把她弄得向后微仰身子,想要躲开这笑容一般。
“贵客们!”人还没到,爽朗的笑声就传了来的,自然是利落大方的黄家惠静姑娘来了,“大家都在杨姑娘这呢?我说怎么都找不见人。怎么着,都闲着呢吧?可愿意和我们一块去捕鱼去?”
“惠静姑娘。”树尔起身招呼,就连一直闷不做声的朔月也极给面子的走了过来,看来他对这个总笑个不停的姐姐甚是喜欢。
“惠静姐姐。”朔月闷闷的叫了声,脸上的表情总算是明亮了一些。
“怎么了?小弟还在郁闷呢?”惠静拍拍朔月有些驼的背脊,“小孩子家家的,哪能这么容易就被击垮了!来,挺直咯!”
“惠静姑娘刚才说,一起去捕鱼?”甘屏看起来挺有兴趣,“咱们跟着去不会妨碍吧?”
“哪里会妨碍!有兴致就尽管跟着来吧!”惠静笑得灿然,“就权当是到海上散散心,我去把我家妹子也叫上!”说完,惠静就风风火火的又赶去叫黄宝儿了,一身浅紫色的折枝秀梅淡绸衣衫,在被带起的风里荡了一荡便消失在回廊转角。
“这黄家姐姐两个,性子都是这么有趣啊!”甘屏拉着树尔笑道。
“呵呵,再加上你一个,倒也相衬!”树尔打趣道,站在她们俩身后的路瑕、柏青也笑而点头。
“姐姐你要跟着去捕鱼吗?”甘墨凑过来问,“可是姑姑不是说了让我们俩半个时辰后去见她吗?”
“呀!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甘屏猛地想起来,惊讶地轻掩上口,“这下子……那姐姐,我就不能一块去了。你们玩得开心吧……”
“没关系,你们正事要紧。我总不能要船王到时候说我只知道拉着你们姐弟闲来四处乱转,耽误了你们。”树尔微微歪头笑道。
出云宫里有妃嫔。只不过,就连她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能不能算作天子妻妾。
金步日登基以来,一共纳了四位妃子。除此之外,还有闵太妃做主,封的两位婕妤、一位才人,金步日的后宫如此空虚,比起其父世宗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位曾经在金步日新婚之夜,给了树尔一个下马威的桃花眼少女,如今已经是出云宫里四位妃子之一了。
“娘娘。”短衣长裙的小婢走进来,带来了一个令仲春喜出望外的消息,“陛下派人传话来了,说稍后会过来。”
“是吗?”梳着流云飘带髻、一袭滚边镶嵌着晶珠的华服,当年的桃花眼少女,已经出落得不复当年的娇俏,金银珠玉堆砌着,粉腮像是被映上了冷冷的金属光,还是笑眼俏然的女郎却已经失了生气。
付妃娘娘匆匆赶到梳妆镜前,细细理起发饰衣襟妆容:“快去帮本宫看看,柜子里还有没有更好看些的衣裳!”付妃吩咐着站在身后不远处的婢子。
“是。”细眉细眼的小姑娘应声而动,“娘娘要取哪个色的衣裳?”
“那个颜色?”付妃愣了愣。似乎从来不知道金步日究竟喜欢些什么——除了笑林苑的琵琶曲,还有御书房里收着的许多不知出处的字帖。
那些有些发黄了的纸张,大胤皇帝总是会在疲惫的时候,取出它们一张张看着。纸上那些或轻盈或潇洒的字,能让他觉得心境平和,当然还有那让人想来发笑的白玉骨瓷壶。金步日就这么近乎自残式的不断提醒着自己,他好像已经失去了某个特别的人了……不后悔,只是觉得不能忘记了她,想一直记着她,直到什么都忘记,也还想记得她……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相信,曾经有过那么一段特别的日子存在过,让他沉浸在感觉不到寂寞、独一无二的幸福感里……
金步日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下边人说,今日会去付妃那里。也许那日闵太妃的话,还是起了作用吧。
“启禀陛下。”莫江离故意留在后边,等到群臣都散去后才上前道,“有消息说此方城的安绪前日已经动身往京城来了。”
“哦?”金步日停下步子,回过身面对莫江离,“他往京城来了?总不会是真来拜访太傅大人的吧?”
“安绪此次上京所为何事,下臣不知。不过以臣之见,莫如就干脆将他留下,免得成为后患。”莫江离比金步日年长不到十岁,两人在金步日的少年时代就已经私交颇多,两个都曾经不拘礼节的少年人甚至在人前以兄弟相称。也多得胤世宗对他这个小子弟兵信任有加,没有多计较。若是换了别人,也许早就被狠狠治了大不敬的罪。
“留下来……留不留暂且不说,我倒是挺想见识见识这个‘此方安绪’。”金步日向着殿门走去,便走便道,“听木公说,先皇、他和安绪之父安云将军三人一同在圣师处修习之时,便得过圣师各求一卦。先皇和安云将军都得了‘佳子利得’卦……你说我,是不是该好好见见他呢?”金步日顿而侧首笑问。
莫江离浅笑点头:“另外,木老头这两天像是真病了,我去探望他都说怕过了病气,不让我进呢。”
“是吗?”金步日示意张胜求先不必准备辇驾,他还想和莫江离走着说一会,
“那你就带着舒太医过去,把我的意思也带过去——就说,要是真病的话就安心养病。要是还是一心想着归田养老就不必了,我还少不了他呢。”金步日和莫江离相视而笑。
“那下臣告退了。”莫江离躬身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