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大梦三千幻境。
仿佛回到了八岁那年,大殿之中,凭着脑中凌乱的记忆,画着乱七八糟的画像。
巡城官怯生生地向父王表示,因他们能力有限,所以不知大公主能否将这图画得更好分辨些。
我呆愣着看了看,对自己画的画十分满意,只见轩月堂哥摇了摇头,对着巡城官就是一通安慰:
“大公主在画画这方面,也一向能力有限…”
难不成真的是我能力有限,所以十年光阴,遍寻天下不见他的身影,只觉得离他越来越远…
那几日里,对他依恋深深,以至于我自己都分不清楚,究竟是亲情,还是恋情。
直到我遇到了陆一函。
颖儿问我,如果有一天,幸哥哥和陆一函同时站在我面前,要求我必须选一个,我是会选择心心念念十多年的幸哥哥,还是会选择一路风雨而来的陆一函?或者,会想着回到玺哥哥身边吗?
脱口而出的是陆一函的名字。
其实仔细想想的话,心里是有些犹豫的。
恩没有报,便始终觉得幸哥哥之于我,是除亲人之外最重要的人。
六界仙障里忘却的那些,在我心里,始终是个疙瘩。
我虽明白,对鉞玺是兄妹之情,对幸哥哥是深切思念,对陆一函是喜欢。
三个人,而且都是那么优秀的人,我真的罪过…不知会被多少人骂个狗血淋头。
在这方面,我倒是一向很有自知之明。
眼见着颖儿的灵力恢复了些,我躁动的心可算是静了一点点,我便趁着月凌风派兵搜捕幻兽山之时,借用他的士兵作为凭载体,加强布在整座山的结界。
可是,已七日未见到陆一函了。
我对他小师妹的到来充满了好奇。
因了那件事,我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便私底下认为她也不知该如何面对我。
不过,看着她那一身红衣,配起陆一函的蓝绿色…总觉得十分奇怪。
红珊瑚半个多月以来第一次开口对我说话,却感觉字字生寒:“配得上我师兄的,是你也不会是她。”
不论如何,花兰能用那么老套的手段引得你师兄多日不再见我。
这话说不出口,我在一旁讪讪地笑着,毕竟我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闲暇时间,不如多思考思考我们姐妹的去路。
他若是真娶了花兰,寻找灵石的一路上,想必不用我作陪也能安稳度日相得益彰。
况且神族妖族联姻,合为六界美谈。
于是我便私自在脑海中勾勒他们婚后生活的甜美,以及,他们的女儿,眉眼嘴唇像花兰比较好。那儿子呢?
所谓的白日梦,就是日有所思,随即有梦?前者便让我纠结到底选哪个,后者便开始胡思乱想了他们的未来生活。
明明选择权不在我手里。
他若是不要我了,我又何来选择的余地?
且放宽心,一切,与我何干。
可心里这一股挥之不去的怨念又是什么?
比起凉亭之中,珊瑚的突然表白,这次他是真的很有可能弃我而去,明明说好的,找齐十二灵石之前都要在一起的,他怎么能食言呢?
我觉得有些心疼…
我得让自己忙起来,才能把这些抛在脑后。
小琉儿新得了花兰的令牌,已经在王城晃了两天。
可惜妖族户口典籍上没有名叫蓁榮的人或者妖。
她那副画上画的父亲极温柔,可是,也寻找不到。
忽然想,陆一函在袁珐的时候,寻找他师妹用的什么方法来着?或许是在父王帮助下没有找到,才让我带他逛遍袁珐的吧。
也不知道他那个时候对我,是怎么想的?
昨日的红珊瑚,意在让我主动找回他。
用小琉儿的话说,我就是只鸭子,嘴硬得很,我不由得将眼睛瞪得如同圆铃一般瞅着她,但突然又觉得这个描述挺对。
未见陆一函的第八天,突然传来了消息。
花兰想要圣神兽,陆一函便欢欢喜喜地跑去了岐兰山,和三头圣神兽打的你死我活。
可真够欢喜的。我一边气,又一边担心。
“而且,活的是神兽,死的是…”月凌风话语到此结束,我心中仿佛酝酿了一个空洞,任何人也填不满。
我飞奔去彧琦所在,找她要了锦盘,准备去到他在的地方。
好久之前百无聊赖,曾听他言之凿凿地将他那几个神器分门别类地讲了个遍,倒也没记住多少,印象较深的就是用过的锦盘的血祭之效,另外好像还有寻人的作用。
我双手合十向锦盘拜了拜,你这作用让我甚是喜欢,所以一定要能找到他啊。
可问题在于…我不会用。
但也不是没用过。
那时炼蛊边境,我就曾在他指导下用过一次。
那蓝绿色袍子割开我的手腕取血,滴在锦盘中央,炫金的小球由红变橙再变黄,像是饮饱了一般,轻轻爆出一朵妖艳的花,一根花丝伸长再长缠住了血液勾勒出的父王的身形,另一根花丝勒紧了花柄,直至断掉。
我伸手去接,它却散为尘土…
我终于赶到了歧兰山。
岐兰山上阴寒的风刺骨生冷意,眼见莜紫的衣角被风吹了又吹。
这风甚是可恶,总想多剥夺些我的暖意,我便紧裹了裹披在紫裳外的风衣,搓了搓微寒的手。
锦盘是饮血的神器,我化笛为剑,将左手横开,暗红的血越流越多,滴在锦盘中央,有一丝疼,心中默想着陆一函的名字,显现陆一函的脸,果然,锦盘勾勒出血红的他的身形…真是好久不见。
可是,我的灵力不够…
但是我想起了最简便的方法…体内强劲的紫水晶之力总会在我掌控不得局面是狠狠地帮我一把,真是幸运。
可是,彼时纹路清晰、色泽鲜亮的印记此时却稍显暗淡,且有一角化为黑晶,我心底猛的震了震,这可比前段日子给小琉儿看的时候,严重多了。
怪不得她再三将我叮嘱。
倒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顺着牵引的血丝,蓝沫带我飞身追向陆一函的所在。
周身阴气越来越重,我耐着压心之力护着蓝沫,终于,那方熟悉的蓝绿色映入眼眸。
满身腥红的他面色苍白,双眼紧闭,眼角渗出的血丝正在一点一点地释放他的生命。
他双手展开,被悬空围钉在满布柔绿青苔的巨方石上,脚下半寸之处,巨大的断了一只黑角的圣神兽一口一口舔在将死未死的另一头神兽的伤口上,赤黑的血所到之处,草木皆枯。
触目惊心…钉在他左手腕的正是那断掉的兽角,潺潺墨绿的液体顺着他的胳膊流下,将他的脸衬得越发苍白。
他会,有多疼?
此时顾不得打不打得过,我一曲笛音飞上,破开了圣神兽本就半坏的结界,结果灵力反弹,一把打上我的左肩,连披风都渗出血来。
我咽下一口血腥,在蓝沫的帮助下躲开了神兽双爪凶猛的攻击,飞身转过神兽的后背,径直冲向陆一函…
“陆一函,你快醒来啊!”我喊道,可他纹丝不动,早已失了知觉。
我单手轻抚他的脸颊,前些日子他还能站在花兰身旁与我刀剑相对,而今日却…他听不见我说话,点点血污将他的脸和我的手变得黏滞,不得不相连。
“你竟能为花兰做到这一步吗?可是,最起码,不该伤害自己啊。”我有些伤感。
现在实在不是伤感的时候。
我将披风盖在他身侧,便徒手去拔那黑漆漆的兽角,不知是不是沾了血,这个角度看去竟然黑得发亮。
待我手沾上那半寸角,才猛的察觉到那油亮感的来历…
幼时父王曾托医官祟昇教我们姐妹药理,其中生盛法颖儿最为擅长,而我学的最好的是蚀骨之术,即以蚀骨折水化骨肉为虚无。
不过蚀骨折水的调配简单而又复杂,便也许久未用,如今却在此处见到了…一瞬间手上皮肉被吞噬的滋滋作响,趁着蓝沫将神兽引到一旁,我必须尽快救出陆一函。
不过神兽不是有三只吗?怎么此处只有两只?
顾不得耽误一分一秒,忍着疼将兽角拔了下来,我们俩便一起摔了下去,所幸下边有那只将死未死的神兽垫着,我们又滚了两下滚到地上。
来不及看右腿落下来时撞上兽骨的伤口,将他更严实地裹了裹。
他本就伤的重,实在不忍心他再伤些。
血液进一步侵染了披风…他失了大量血,就算灵力损失不大,身体也会撑不住的。
若要救他…我想起古籍中记载的艋宣族的秘法…
艋宣族古来便与袁珐炼蛊不同,是人族中偏魔化的一族,因而在咒术方面要强于袁珐炼蛊,偏偏生错了年代,在这个灵力远远强于咒术的时代,咒术往往派不上用场。
为了不将因灵力引起的灾难过渡给艋宣族,袁珐炼蛊从不曾与艋宣产生半分瓜葛。
无奈艋宣竟投靠了魔族。
而艋宣的咒术,其中有一个献祭咒术,以全身的血液与灵力作为献祭媒介,可将人从死亡边缘拉回。
我是不是该庆幸灵力不强只得以咒术傍身的钺玺教过我献祭咒术?
我强背着陆一函往灵气稀薄的树林对面挪,没想到原来是一条小溪,心念虽不知是不是存在危险,能去一去血污也是好的。
我将他放置平躺,低头看了眼方才割开还包扎着的手腕,狠了狠心将布条扯了下来。
为了血流得顺畅些,我便拿玉笛沿着痕迹将伤口割得更深了,暗红的血液变得鲜红起来,依稀能看到连着血肉的白骨。
父王说,我对自己,一向十分狠绝。
有血有咒语,在我淡紫的灵气将我们两个包裹在一个灵力球内之后,我的血沿着我的灵气,将紫球变成了血球,血球外还笼着朦胧的合欢花影。
我不由得感慨幸好我的血量比较足。
眼前的人被血的颜色映得脸色通红,我也渐渐失了力气。
以全身血液和全部灵力作为代价救他,不用想都知道我自己会怎么样。
只是闭眼之前心有不爽,他们怎么还不来人帮忙?
睡梦之中,仿佛看到了一个人,一头乌黑的长发在腰间打了个幽蓝的花结直垂到膝盖,洁白的玄裳上缀了灿灿的白羽,弯腰为我擦拭脸颊的凉帕子总伴着她倾下的发丝,柔柔地在我床侧滑了又滑。
既是梦中,便不去追寻那人是谁,再次梦见她,却是在一串大大的糖葫芦上,她化了个小人,吃力地捧着一大颗山楂,一个用力投到我嘴里。
嗯,味道不错。
往日里只让蓝沫挣扎着捧过山楂,所以,这好像真的是梦。
许是太久没吃糖葫芦了,所以甚是想念,连梦里都惦记着。
睁眼一看,纱帐周围护着一股熟悉的金色灵气,我理理思绪,记忆还停留在救陆一函那日。
所以,我还没死,万幸万幸,可此刻身在何处?
比起云芙,此处的护持灵气要更舒服一些,感觉像是玉笛传来的感觉。
我翻身要起,却发觉周身半分力气都没有,疼痛感刺激着脑袋,才猛的发现容身的并不是纱帐,而是一个雪窟的房间,冰晶的玉床,透着丝丝寒气,金色灵气依旧绕来绕去护着我,唯独衣上的血渍结成了块块,挨着肌肤寸寸疼痛。
“你醒了?”稚嫩的童声,而且是很熟悉的童声,我在脑中迅速将熟悉的声音过了一遍…蓝沫?
确实是及膝长发,确实是金衣白羽,确实是凉帕子,只是,梦中是个美人儿,现实中竟然是不及我高的小童子。
“你这次又是碰上了何等的机缘化了人身?”我苦笑着问。
被他扶起坐着,我捧起他递来的一碗汤,虽说不知道是什么,还是咕咚咕咚灌下肚,喝了一半,品着这甜甜的味道,觉得还行。
“我吞了一整只圣神兽…
…的法力”
我差点没把吞下去的全吐出来。
想想神兽的模样…本来饿的发慌的肚皮瞬间就不做声了。
我拍了拍,幸好他只是吞了法力没有吞身体,不然我真没办法直视他这清凉的外表。
话说,陆一函那么强的人都没打得过圣神兽,被陆一函收复的蓝沫是怎么吞了圣神兽的?
“我是神兽陆一函又不是,六界三间,还不兴一物克一物吗?”
我竟…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