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伤秋之际

听蓝沫声情并茂地说,我是如何如何凄惨,如何如何临近死亡,他又如何如何费尽心力,才勉强保住我的一条命。

我看他演讲如此辛苦,便在一旁赞同地点点头,顺带为他鼓掌助威。

他生气地剜了我一眼,说什么,我在冰玉床上一睡就睡了整七天,他还以为我永远醒不过来了。我此时竟然还有心情在一旁玩笑于他。

七天?七天?!这么久?

我一口甜药水喷了出来,不可置信地拔腿要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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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立了块金障,然后坐在一旁一边看我无论如何都冲不出去,一边重新配药,汁果,犹生草,露水,还有不知名的许多…他何时懂了这么多?

我察觉到十分不对,身上没有半分灵力是意料之中,玉笛呢?陆一函呢?

低头查看了腕上那块印记,黑色果然加深了,小琉儿不让我大规模用灵力怕也是因为这个。

可如今状况,鸟儿仍不让我回去…我扭头瞥了一眼这个人小鬼大的家伙,当初你做鸟的时候可没这么不听我的话。

“你现在同普通人无异,甚至还要虚弱很多,你要怎样回去?这可是歧兰山山心谷,能将你的命救回的,世间仅此一处,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只有在这里,你才能身形不散。”他很疑惑似的说道。

我也很疑惑。

他继续道:“总的来说,如果我不吞了圣神兽我们就不会被掉进这里了,可我若是不吞了它,圣神兽就会连皮肉带法力将我们全吞了。所以你还是老老实实在这儿待着吧。”

我被他说的哑口无言,只好回冰玉床上继续躺着。眼下我还能如此活蹦乱跳,蓝沫应该费了挺大力气。

这山心雪窟还真是个宜居的好地方,只有一道小门,头顶的天口能照进来阳光,还有甘甜的露水潺潺流着,有果树能伸进来枝丫,冰上生着药草,且这冰玉床怎么躺怎么舒服,甚合我意。

就是不知道一旁的药碗是蓝沫从哪儿弄来的…

毕竟他比我强点,有一双翅膀,能在山心谷里来来回回地转悠。

而我连洞口都出不去。

“陆一函呢?你救我的时候,他怎么样了?”我问。

蓝沫十分嫌弃地瞟了我一眼:“放心,他身上有你全部的灵力,就算重伤垂危也死不了,我找到你时就你一个人躺在血泊中,差一点就滑入妖河里了。若是滑入妖河,被其中折水融了,我就真的救不了你了。不过妖河的河水都被你染红了,你的血真多。”

“我也觉得我的血真多…”我无奈道。

陆一函没在那里,是得救了吗?

我晃晃脑袋,不做他想,再嘬一口。

足下时光,不如蹙了目用一副深沉的面孔,盯了蓝沫如今的样子仔细瞅瞅。

犹记得当年他还乖巧地躲在我的怀抱里,对着陆一函伸过来的魔爪就是一通顿炸毛,没想到变成了人,有了灵维后,竟是如此高冷…所谓世事无常,人是鸟非啊!我在一旁捶胸顿足一阵哀嚎,他也丝毫不顾。

所谓的当年,不过几个月前的时光。

思绪乱飞之后,比较担心的事情还有好些个,比如颖儿的眼睛,比如严霍他们的行踪,比如灵石使者的位置。

而眼下,为了补血,天天吃果子…我觉得不太对,所以想去寻点谷物什么的,可叹我出不了雪窟,也没有什么植物能像野兔之类的一蹦一跳地跳进来供我们吃。

要说进来的活物也有,可那是剧毒的噬魂蛇,颤颤巍巍弯弯曲曲地朝我爬来,吓得我双脚发软,一步都不敢动,况且我此时连普通人都比不得,万一被它咬了…所幸蓝沫赶回来地及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然后我就坐在冰玉床上,静静地瞅着他抱回来的一条大草鱼发愣,这要怎么吃?他看着我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然后又是摇头又是晃脑地带着鱼走掉了…我有点儿懵…

蓝沫再次回来,死撑着搬回了一个大圆木桶,还不小心把自己的毛蹭了上去,渗出了血丝,结果还没等我问候几句,便又出去了。

来来回回好几趟,凑齐了几乎满桶的热水,最后,留给我个背影,说:

“我现在去给你做鱼吃,你的伤多是内伤,泡一泡药澡有助于恢复,至于衣服,我的羽毛做成的银裳衣虽然不是你喜欢的颜色,不过你可以暂时将就一下。”

还没等我回一句,蓝沫便一个飞身不见了踪影,冰玉床上放置了一套雪白的羽衣,在太阳光下却渐渐由上往下变得幽蓝而后又恢复原样。

起初我还担心尺寸不合,结果拿起比照…果然是银裳仙衣,尺寸可以自己调。

我低头瞅了瞅身上满是血污的紫色长裙…好,就这样。

香喷喷的烤鱼被我们两个吃了个精光。

起初还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吃了你实在是对不住,后来便只顾着夸赞蓝沫的手艺了。

这几日以来,这鸟儿给我的震撼实在不是一星半点。

我问:“你这手艺,从哪儿学的?”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递给我一支撒了辣椒末的烤玉米和一根用细竹子串成串的红山楂,漠不在意地说:

“蓁琉姐那么厉害,当然是跟她学的。不管是陆一函还有蓁琉姐,他们都不能像我这样一直在你身边待着,所以我肯定得学会照顾你。”

刚被我啃完山楂的竹签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我累个乖乖哟,这么小的一只都这么有想法,让我情何以堪?

于是,情难堪之下,我便脑补出一人一鸟在厨房奋斗的情景…我是不是该庆幸,幸好蓝沫吞了神兽便化了人形,不然让一只鸟给我做饭…本宫实在丢脸。

近来除了休养休养还是休养,灵力全失连炼器都炼不成,每天一大半的时间都是睡觉,偶尔醒来,甚是无聊。

所以,唯一一件我能做的事情就是追着为照顾我忙来忙去的蓝沫问:

“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

“我的衣服干了吗?其实我觉得你不用帮我拿出去晾干,我洗完放在雪窟里也可以,就是干得慢点。”

“我觉得我身体好的差不多了,应该可以在出雪窟了吧?”

对于所有的问题,他通通甩了我一个皱眉的眼神。我愣了愣,唉,看来还不行。

我醒来已经七天,我们已经在这儿闷了半个月,不知他们怎么样了,会不会很担心我们。

这几天,雪窟的天口传来愈发浓郁的香味,估摸着是近来开放的花的香气。

我好像闻过相似的味道,清蕴,幽灼,若要给它配个色彩…唔,蓝色就甚好。

于是今日蓝沫回来时便带来了一大把幽蓝幽蓝的花,看得我一时三刻食欲大振,一边兴高采烈地啃着山楂果,一边兴冲冲地问:

“没想到蓝沫你的眼光这样好,这一簇花馥郁芬芳,开的真好,颜色也恰到好处,断月催音之态尽现。”

蓝沫最近劳累不少,每每回到雪窟,都是化做鸟儿的形态休养,此时的它便摇了摇长脖子,啄了一颗玉米粒道:

“不是我眼光好,前两日恍然间远看到歧兰山开了好多这种花,本没什么想法,今晨一见,山心谷遍布此花,近了一看,觉得气味似曾相识,好像,蓁琉姐一般。”

“小琉儿?”

我却丝毫不记得从她近旁闻到过,反而是觉得这种味道,好像是自己身上也有。

我又塞了一颗进嘴中,怕是最近脑壳有些凌乱,许是吃过相同味道的果子也说不一定,或者…这花用来下饭会不会别有一番滋味?

我一边希望它能结出甜果,一边开始惊叹它蔓延的速度。

才过了一日,这花便在雪窟扎根生长了,雪窟里没有温润的土壤,冷得令人发颤,可这花却长得极好,而且这样快…

“你说这花是靠着什么生长的?难不成它是食人的?若是食人花,那它蔓延这样快…岂不是要来吃我?我现在没有灵力,可怎么办?”我担心极了。

“不大可能,我觉得它的果子味道挺好的,就是颜色有些怪异。”

随后,我看着他捧的一怀花花绿绿又蓝又紫的果子咽了咽口水。

管他是不是食人花,结了甜果的花就是好花。

味道微苦,苦中带涩,似曾相识。

我觉得大部分原因是蓝沫把没有熟的也给摘了回来,以至于我完全品不出果子原本的味道。

再一日。

蓝沫依旧没能闯出山心谷的结界。

雪窟中,这蓝色的花还算有良心,勉强为我们留下落脚的小道,然后越发肆意地向着蓝沫的羽窝生长。

我戏谑地调侃,这花要么是想吃了他,要么就是看上他了。

他有些后悔了,早知道那日不摘一大把回来了,也不会遭这样的罪。

话说的也对,这花若是万绿丛中一点蓝,我当然将它当做稀罕物移栽到我的菲园中,可这样漫地遍野,除了冰玉床没有遭殃,几近将踏脚地淹没,我也不如视珍宝一般地喜欢它了。

又是一日。

我在这里过得愈发舒适起来,不过时不时仍旧问一句:

“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

破天荒地,蓝沫竟然给了个准信:

“九月二十四日的月光可能会融了你的冰玉床,那时的歧兰山灵气大衰,或许我们能冲出山心谷的结界。”

我按捺住心底的雀跃,暗暗算了算日子,那岂不就是,今晚?

等到蓝沫出洞探路,我便小心翼翼地坐在调息身体的冰玉床上,还得仔细留意,生怕一个不留神它化了,把我摔在地上,也生怕这蓝蓝的花一拥而上,在我身上开花结果。

一直叫它蓝花也不大好,不如起个名字,叫做兰筱可好?

所谓世事无常…没想到我在山心谷的悠然日子就这样到头了。

眼见月过中天,直愣愣把我照晕了。

周身一阵冰凉,我还能意识到这是冰玉床融化的触感。

沉沉睡梦中不知被谁拿绳子绑了腰,一寸一寸往上挪,还一不小心把我脑袋磕在天口边的冰块上,我觉得疼得很,兴许还肿了个大疙瘩。可眼睛睁不开,嘴巴也张不开,然后,落入一个温婉的怀抱中,似曾相识…

又是这种感觉,仿佛是沉寂了千年的情感一涌而出,我在云端眺望,六界三间寻不到他的踪影。

千年来魂灵四散,凭着微弱的气息,始终追寻不到他飞散的魂魄。

泪终于流下,心却始终难以平寂。

我想唤他的名字,可他是谁?我又是谁?

再次醒来,眼前是一个婉转的小店。

我正伏在大门口,身上蓝沫的羽衣变得脏兮兮。

我挣扎着要起来,却有两个小丫头急急忙忙过来将我扶着。

我呆呆地耷拉着脑袋,发生了什么?

“你和青青怎么就把姑娘摔了,这让公子看到了可如何是好?”

“公子去南城还未归来…不妨事…的吧。”

“可要紧着些,公子对这位姑娘很明显不同于之前救的人。”

她们只顾着公子长公子短,好像还未发现我已经醒了,看来救我的是他们公子,那她们公子又是谁?我认识吗?

我开始装睡。

她们把我捯饬得很不舒服,不过好歹还是把我放在了床上。

这软绵绵的塌比起冰玉床还是舒服了很多,又暖又软。

对哦,蓝沫呢?

新近变故很多,我越发脱离组织了,这下连蓝沫都不见了。

灵力全失,我有些犯愁,万一碰上魔族或者人贩子,我都逃不掉。

两个丫头给我换了身软绵绵的衣裳,好像是轻棉做的。

她们悄悄关上了门,我也悄悄睁开了眼。

这…我一向不大喜欢橙黄色,泛泛带着荷叶边的柳梢裙却用了黄色,实在不是我的风格。

人家救了我我还挑三拣四,确实不大应该。

我开始观察周围…一眼瞄到门边一闪而过的黄绿色身影,便快速闭上了眼睛,用尽可能小的动作翻了被子盖上。

嗯,很熟悉的身影。

“既然姑娘已经醒转,那为何还要装睡?”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除非这个人脸皮太薄,比如我。

我装作怯生生地从薄衾中露出脑袋,还打算问些情况,所有的话,都被面前的一张脸生生堵了回去…

“不知姑娘可还记得在下?”那人毕恭毕敬地弯腰拱手,我却楞在当场。

“幸…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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