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阿力不喜欢自己的家里有太多东西。比如茶几上他除了遥控器什么都没有,而餐桌上都是空空荡荡的,我来了以后为了烧饭做菜方便,才陆续买了些餐具,阿力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现在我既然住过来了,一些生活用品带过来阿力应该不会有意见,毕竟我不是夕媱,光光是衣服就塞满了一个房间。只是我有好多参考文献,光光是各国税法就是好几本百科全书一般厚的书。而且这些书我一工作就需要,每天都只能摊在桌子上,一眼看去和这房间里的简洁高雅格格不入。
不过我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辞职呀,我只好偷鸡摸狗地小心将那些厚厚的书藏在衣柜里,门一拉也就看不见了。反正阿力很少在,我把他的餐桌弄乱了十几天也没人发现,我也就渐渐胆大了。
最近我正好就准备考个英国会计师从业资格证,十四门课,十四本厚厚的书,全英文,我左边翻开了一本教材,右边是一本会计专业英汉对照字典,正中间还是一本习题册。我是正统的理科生,一看到这些比蚂蚁还小的英文字母就犯困,没看几个小时就趴下去睡着了。
那天半夜,我想我大概是被阿力阴冷的目光闹醒的。我揉揉眼睛,就看见了站在餐桌旁无所适从的他。我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就看了看被我弄得乱七八糟的餐桌,好多本书就这么摊开来铺在上面,书上是我写下的注释,字迹潦草,一点都没有女孩子的娟秀小巧。而且我穿的是一件卡通版的睡衣,不露肩不露腿,长袖加长裤,我的头发也是乱糟糟地披着。长卷发打理起来实在费工夫,也只有在见人的时候我才弄弄,平常夕媱就叫我金毛狮王,真是要多怂就有多怂!
反观他,我不知道他从哪里过来,但是至少知道他是经过了漫长旅程的。可是他穿着一件灰色夹克,里头是一件T恤,休闲裤更是显出了他修长的腿型。即便是在深夜,他的脸还是给人那么清爽的感觉,头发短得都竖了起来,那种丰神俊朗绝不是什么洗剪吹的明星可以相提并论的。
我顿时就有一种相形见绌的感觉。我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手忙脚乱地一边收拾书本,一边说:“我不知道你现在回来……给我一分钟,我马上整理干净。”
阿力却转身,将手上提着的行李随便扔到一旁,走到沙发上坐下,他道:“算了。”我却还是收拾着,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他又说道:“还有饭吗?我饿了。”
我又放下手中的一切,给他准备饭菜。因为餐桌已经被我侵占了,我也很识趣地直接就把饭菜送到了茶几上,我说:“你没告诉我你今天回来,都是些剩饭剩菜了,要不我再去帮你做一点?”
他摇摇头,说:“吃得饱就行了,我没被别人开枪打死,难道吃吃剩菜剩饭就病死了吗?”他大口地吃着,又问我:“这么晚,你怎么没去睡觉?”
我如实回答:“我最近在准备一个考试,本来打算熬夜的,可是不争气地睡着了。”
他笑道:“我还以为你是和我心有灵犀,知道我今天回来,才专门等在这儿的呢。”
我心里像是有一阵暖风吹过了,痒痒的,柔柔的,我很贪恋他跟我开玩笑的时光。我也笑,我说:“要是我一早就知道了,我一定等在这儿。”
他却摆摆手,满不在乎地道:“提前知道有什么意思。这样的女人我见得多了,假惺惺地等着我,装出痴情的样子,偶尔还撒撒娇,卖卖萌,我心情好的时候看着还行,要是碰到了我心情不好的时候,真恨不得一脚踹死她。真他妈做作、恶心!”
我默默听着,心里
的的那阵暖风却转了个弯,碰到一阵寒流。
阿力抬起头看着我,笑笑,说:“我知道你不是。”
我愣了一会儿,却说:“其实我没什么不一样。我也盼着你过来,如果我知道你过来,我也会盛装打扮,欢天喜地的。”
阿力放下了手中的碗,喝了一杯水。我看着他咕噜咕噜一口喝尽了,那侧面已经寻不到半点微笑的影子了。我心发怵,想着自己不应该说得这么直白,应该婉转一点。夕媱说,如果这辈子做不了大家闺秀,那就把小家碧玉发挥到极致。可是我这样算什么呢,算温婉贤淑,还是死缠烂打、恬不知耻?
阿力放下了杯子,说:“我真的很佩服十二少,不仅仅是在于他对帮派的掌控和在黑帮的名望,更是在于他对女人能做到收放自如。他能专心一意地对一个人好,好起来就跟救苦救难的菩萨似的,可是对别的女人他也能狠得下心,一点都不留恋。”他转过脸看着我,说:“可是小栩,我可能这辈子都做不到。我是个笨蛋,我不懂差别对待,我对所有人都差不多。好的时候还行,坏的时候也吓人,我自问,对你和别人,也没有太大的不同。”
我低头笑笑,不去看他,说:“不怪你。怪我不够本事,不够好,不能让你专心地对我。”
他起身抱住我,说:“你很好,只可惜碰到了我。我从来都是跟恶人打交道的,碰到了好人,我也跟恶人一样对待了。”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他终于觉得有一点点愧疚。这么久了,我为他颠覆了我自己原来的生活方式,我为他尝试那么多以前嗤之以鼻的事情,可是他却一直觉得理所当然。我知道,即使我不做,仍然有很多女人抢着做。而我,不过是沾了夕媱的光,才让他认识了我,一来二往的,他才承认了我算他的女人,其中之一的女人。
可能对他来说,作为他身边的女人,我是个大麻烦。因为夕媱总会帮我出头,他也不敢对我太差,更何况用他的话来说,有的时候十二少也有求于我,我帮了十二少也就是帮了他们这一帮人,赵三和Tiger都会对我感激涕零,他也自然不会例外。
后来我跟夕媱说起这件事,她在电话里啧啧道:“小栩你完了,你把阿力弄乱了。”
“啊?”我没懂她的意思。
夕媱也没怎么跟我解释,她只说:“可惜阿力是个不喜欢动脑子的人。你把他弄乱了,无非就是逼着他往极端上走。要么他以后对你体贴入微,要么就对你不闻不问。”
我还想再问,电话里却常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别光脚站在地上。”虽是责怪的话,可是听起来却都是宠溺和无奈。
我根本就无法想象,像十二少这样的男人,这样铁骨铮铮、整天风里来火里去的人,说出这样一番关切的话来该是什么表情。就如同我无法想象阿力跟我说这种话时又该是什么情景。
其实我很羡慕夕媱,不为别的,只为有个男人死心塌地地爱着她,她偶尔皱皱眉头,都逃不过十二少的眼睛,她的喜和悲统统都落入了十二少的眼睛里。且不说他是不是会为这份喜与悲作出改变,但是他至少是关心的,至少是在意的,至少他的眼睛从没离开过你。
可是我和阿力却仿佛是反过来了。我死心塌地地为着他,不计得失,不顾后果。
电话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猜大概是夕媱被抱着送到了床上。她大概翻了个身,才懒洋洋地道:“别理他,咱继续。”
我笑着道:“你也收着点。刚刚生完孩子的人
,还赤脚走,小心着凉了,等你晚年得个风湿病啊之类的,有你哭的!”
夕媱却不以为意,只说:“哪有那么严重啊。外国女人生完孩子都不坐月子的,该干嘛干嘛去!”她又轻笑,问:“这么关心我生孩子的事情,是不是自己也想生一个?”
我不记得我当时说了些什么,但是挂了电话之后,我的心里却空荡荡的。我看着黑漆漆的客厅,只有一盏落地灯亮着,那光芒打在玻璃上却让人觉得冰冷。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我一个人的呼吸声,如果这时候,能够多个孩子,该有多好。
某天夜里我倚在阿力怀中的时候,轻声道:“你喜不喜欢孩子啊?”
他唔了一声,并没有回答,只是翻身趴在我身上继续吻我。
以往这个时刻,我总是回应着他,顺从着他,可是那一次我却推开了他,看着他的双眸,我说:“咱们生个孩子吧?”
他叹了一口气,终于停住。他翻身拿过床头柜的烟盒,抽出一根烟点燃,然后缓缓吐出烟圈。我闻到那种烟草气味,微微有些呛人,可是却不觉得反感。我又钻进他的怀中,看着慢慢从他口中吐出的烟圈,那灰白的色彩在黑夜中看得分明,就像那些在日光下说不出来的话,也只有在黑夜里我才能够说得出来。
许久,他才说:“自从嫂子怀孕以来,十二少请了很多人照看她的胎,医生护士都快在家里安营扎寨了。每一次嫂子出门,要么是我亲自跟着,要么就是一早有人将嫂子想去的地方清了场,反正绝不会让人靠近。你也知道,我们是坏事做尽的,总有那么些人想要我们的命,十二少就是不想要这些事情惊扰到嫂子。那么当宝贝一样养了近十个月,生产的时候十二少等在手术室外面都快疯了。为了孩子发育更好,嫂子坚持顺产,在她还没有送到手术室的时候,我在房间外面听到她叫着、喊着,我听着都觉得心里发怵。等十二少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我看到他眼睛都红了。”
“我跟了十二少很多年了,从没见过他哭,哪怕是被子弹打中又找不到医生,只能让Tiger这半吊子水平来取子弹,还没有麻药,”阿力摇摇头,掐灭了烟,又道:“他都没有哭过。可是那次我分明看到他眼睛红了,他看着嫂子被推进手术室,他在外面站了很久,后来才回过头跟我说:‘阿力,我这辈子要是再让她受这种苦,我他妈就是混蛋!’嫂子在手术室里煎熬了很长时间,医生才出来说顺产生不出来,如果再不剖腹产,大人也会有危险。我当时真觉得十二少会把那医生一枪崩了,这话早点怎么不说?”
我听他说着,缓缓地道:“生孩子,女人本来就是往鬼门关里走一回的。”
阿力摇头,喃喃地道:“不,不要……”
我能够感觉到他全身都绷紧了,我抬头看他,他也弯下身子来抱住我。我试探地喊:“阿力?你怎么了?”
“我几乎每天都是在打打杀杀中过去的,我亲眼见过很多人死掉,可是我真接受不了我身边的人出事。我不是个好人,我这样的人注定遭天谴,我连自己都顾不好,实在是……”
他突然不说了。
我多想让他再说下去,我多想让他告诉我,他究竟是怕顾不了孩子,还是顾不了我?
孩子的事情只好搁置了下来,我也无话可说。不过也正是那天以后开始,阿力渐渐地会要我跟着他一起出远门。比如他明天去帝都,那我昨天就应该接到了消息,今天已经在他下榻的酒店里休息了。为这一个变化我兴高采烈,甚至不惜把工作也辞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