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舒无比震惊地仰头望着那人,从淡漠如水的双目到坚挺的鼻梁,再到线条锐利的下颚,她愣了一下,忽然放声大哭,扑上去,狠狠一把抱住了他。
“蒋越城……我好怕……你不要这样对我好不好?求你了,别丢下我……”
她就如同一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而他就是她的保护伞,只看一眼,就让她卸下了所有防备,弱得不堪一击,只拼命地要往他的羽翼下躲。
展舒的脑子里一片空白,除了恐惧,就只剩下了无尽的委屈,死死地抱住他,哭得泣不成声。
蒋越城保持着姿势没动,低头看了看她,忽然缓缓闭上了眼睛,脸上流露出一片戚然,他不动声色地站着,一言不发地站着,又形单影只、茕茕孑立地站着。
他在无比的纠结中悲哀地发现,他管不住自己的心,每每都是如此。
他越是对她狠,最后就越心痛,好像他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在伤害他自己罢了!
蒋越城蜷了蜷手指,手掌抬了两次,最终却硬生生攥成了拳头,顿在半空,没有覆上她的背。
月光清冷,树影婆娑,黑暗中他始终一动未动。
展舒紧紧拥着他,手指将他的衣服越攥越紧,哭声渐低。
“蒋越城,这到底是为什么啊?以前不是这样的,不是的!我们曾经……”
“我们没有曾经。”他的声音仍旧淡漠如水,含着冰碴,簌簌地落了她满满一颗心。
展舒使劲儿地摇头,“不……不!我们有的!你亲口答应过我……”
“我没有。”他不耐烦了,眉头皱了又展,展了又皱,让人琢磨不透,“曾经的蒋越城,已经死了。”
她怔了怔,目光被一寸一寸蔓延的回忆浸得迷离起来,仿佛那种美好与无忧,都发生在上辈子,遥不可及,似是一条条冰冷的铁链栓住她的双脚,任凭如何奋力地跳跃,都不能从这敲骨吸髓的泥潭中自拔。
她听着他心口一下下铿锵有力的心跳声,跟着这节奏数着,闻到从他身上飘来的淡淡薄荷香,那么熟悉,叫她刚刚止住的哭声再次冒了出来。
她有多久没能这么抱着他了?
直到现在,她才忽然间发现,蒋越城真的变了好多。他的腰际更精瘦了,身上的气质也变成了一个即将而立之年男人独有的沉稳,不浮不躁,与自己完全不同了。
似乎只一眨眼间,她与他就迅速被命运长河相隔两岸,远得不是同一个世界一般。
“蒋越城,我们是不是真的……回不去了?”
他听到这句话,终于睁开了眼睛,只字不答。
回不去了?
他心里苦笑。
从当时他看到她跑出机场安检的那一刻,他就没打算再回去。
逼死至亲的仇恨,这辈子都妄想叫他释怀!
“展小姐,这……”
蒋越城抱着她刚一进门,刘妈就匆匆跑了过来,看到展舒狼狈不堪的模样,惊得连忙上去搭手帮忙。
“去拿镊子和酒精来,还有纱布。”
蒋越城没让刘妈碰她,自己抱着她径直朝二楼走去。
推门进了主卧,他将展舒放上了床,转身的刹那,忽然感到手腕一凉。
“你要去哪儿……”
展舒的声音沙哑极了,紧紧抓着他,眼睛带着祈求望向他,好像生怕他忽然不见似的。
蒋越城蹙了下眉,不动声色地将她的手推了下去,“叫医生来为你处理伤口。”
“那你能陪着我吗?一会儿,就一会儿好不好?”
她怕疼。
“公司有文件要看,今晚你就睡主卧,我在书房通宵。”
他没有再与她对视,说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展舒紧紧抿着双唇,本来已经被风吹干了的眼角,此时又湿了。
也不知是谁答应过的,她疼,他就要跟着一起疼。
她咬了咬下唇,忽然拽过床头的一个靠枕,照着被他合上的房门就砸了过去。
骗子。
骗子!
蒋越城随手甩上了书房的门,站在偌大的落地窗前不知在想什么,目光平平地注视着远处黑色的海,伸手从最下方的抽屉里取了盒烟出来,点着一根夹在两指间,一口接一口地抽。
不多会儿,房间内就烟雾缭绕。
在墓地,他怎么就会忍不住又回去接她?那本来就是她该做的,为什么要心软?他就是太容易被那些可笑的过往绊住脚,才会这么瞻前顾后。
他还需要顾及什么?父亲的墓碑就在那里,千言万语,也抵不过一个恨字。
随手将烟掐灭,转身下楼。
“蒋先生。”刘妈正在厨房为展舒泡牛奶,见他进来,赶忙鞠了一躬。
“展舒的牛奶?”
“是,我这就送上去……”
“等一下。”蒋越城盯着那个杯子,忽然想起了前段时间晚上,展舒半夜溜进书房企图找到她的护照,眼神就冷了冷,“从今天开始,每晚的牛奶里都放几片安眠药,听到了吗?”
刘妈一愣。
安眠药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虽然知道蒋越城不喜欢展舒,但在牛奶里下药给她,还是头一次。
“蒋先生,安眠药是不是太……”
“照我说的做。”
他的语气很凉,坚定极了,直接调头就上了二楼。
刘妈权衡再三,还是没有照做。展舒对她来说,就跟自己的孩子差不多,这么些年过去,她是真的心疼。
蒋越城一直在书房待到夜里十二点多,什么都没做,只是不停地抽烟,抽完了整整两盒。
他不知道自己着了什么魔,等到回过神来时,就已经站在了主卧门口。
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去,里面没拉窗帘,月光从落地窗照进来,一直绵延着落在展舒盖着的被子上,一片静谧。
她紧阖双眼,似乎睡得正熟。
蒋越城贴着床边缓缓蹲了下去,想到她已经吃了安眠药,不容易醒,便伸手撩开了被子一角,将她涂了药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捧了起来。
她的胳膊上,一道道细小的伤口密密地交织在一起,光是看一眼,都觉得疼。
他的眉头一紧,下意识就松了手。
他从来没见过她伤成这样。这么多伤口,她当时居然没有娇气地喊一下疼?还有肿了的脚腕,他是回来后才发现,原来她的脚不知什么时候崴到了,青紫青紫的,看着骇人。
不动声色地勾了下嘴角,心里冷笑。
逞什么强?她是什么样子,自己还能不清楚?
以前随便蹭破了点儿皮,就大惊小怪地喊疼,现在倒挺会忍的。
蒋越城望着她伤痕累累的手臂出神,那些伤口在不知不觉间爬进了他眼底,掉在了他心上,莫名有些发疼。
他只凝望看了片刻,正欲起身时,忽然袖口一紧。
“疼……”
低头一看,她的手指勾住了他的睡衣,攥住了一小片,似乎很用力。展舒眉头紧蹙,看样子睡得很不安稳,翻了个身,头便从枕头上滑了下来。
他想了想,觉得这姿势看着太难受,便伸手去扶她的头,手指不经意从枕头下扫过,指尖一刺,碰到了什么东西。
愣了一下,伸手摸了出来。
借着泛冷的月光,他看清了照片里的人,正是他自己。微微颔首,单手撑着下巴,正在书桌前翻看文件,专心致志。
他微微蹙眉,记起这张照片是很早以前拍的,可它明明是放在书房的抽屉里,怎么会……
脑中一个激灵,忽然想到了那天,展舒半夜被自己在书房里逮到,那时她似乎正慌张地往背后藏什么,但他却被地上的护照吸引住视线,也就没管,将她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顿,拉扯中还把她推倒在地,摔得特别狠。
这张照片……难道说,她当时不是去偷护照,而是这个?
看着看着,男人觉得眼前有些不舒服,眨了眨,再眨了眨,这才发现是起了一层朦胧的雾,眼角有些发涩。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深吸一口气,胸口忽然间刺疼刺疼的,紧接着,那久久压制的痛楚就那么唐突地翻涌上来,只一瞬,差点儿就让他站不稳脚跟,冲垮他的防线。
将照片又放回原处,恍惚中,蒋越城似乎想起了这些年如火如荼的爱,令人窒息的爱,忘乎所以的爱,女孩儿如花的笑靥,海风中蜻蜓点水的一吻。
刹那间,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变成了慢动作。他的双膝一寸一寸弯下,最终直直落地,冰冷的地砖寒入双腿。
他小心翼翼地垂首,将温热的双唇贴在了她冰凉的手指上,缓缓闭上眼睛,就那么不顾一切放纵地一直吻一直吻。
一直吻。
吻到仿佛时间刹那定格,一切浮散,风吹沙化,画面美到令他心碎,只希望就这么永远停留,任凭风干。他的眼角愈发酸涩,失神中将额头沉沉抵上她的手背,久久不动作。
他就保持着这样落寞至极的姿势,直到双腿麻得都站不起来,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时,才终于放开了她。
主卧的门轻轻地合上,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见她仍旧在熟睡,便不动声色地走了。
良久,床上的人忽然缓缓张开了眼睛。
展舒的指尖控制不住地发抖,似乎不敢相信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僵硬地抬起了那只被他吻过的手,喉间狠狠哽咽了一下,将手指的那处小心翼翼地贴在了自己的唇上,那里还有他留下的温度,以及淡淡的薄荷香。
她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天花板,一直保持着亲吻自己手指的动作。
吻着。再吻着。
眼圈红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
她拼命堵住自己的嘴不让哭声传出去,一下下,压抑的抽噎叫她不自觉地蜷缩成小小一团,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瑟瑟发抖,脸深深埋进了被子里,蒙头大哭。
“蒋越城……蒋越城……我爱你啊!我不想再过这种生活了……太难受了……我们回去好不好?我们回去……”
第二天中午,刘妈来叫第三次门的时候,展舒才闷着嗓子应了一声。
她挪进浴室,照镜子的时候被吓了一跳,发现自己的两只眼睛肿成了桃子,红的吓人。她草草洗了把脸,头发就那么乱糟糟地走了出去。
“刘妈,能把饭送进我房间吗?”
刘妈被她的样子吓住了,“展小姐,你……”
“我不舒服,想在卧室里吃……”
“怎么不舒服了?”蒋越城从隔壁书房走了出来,穿着宽松的长睡袍,腰带松松垮垮地系在一旁,右手的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支正在燃的香烟,眸子眯了眯,脸上呈现出疲倦的神色,“眼睛怎么了?”
展舒慌了一下,支支吾吾地低下了头,“不知道。起来就成这样了。”
蒋越城冷哼,显然不相信这种蹩脚的理由,将她一把扯了过去,随即转头对刘妈说:“把饭送到书房来。”
刘妈点点头,飞快跑了下去。
展舒被他拎着放坐到了书桌上,他随手扫落了桌面上堆着的一大摞文件,边吸烟边打量她,脸色不是很好。
“至于吗?不就是给胳膊上药而已,哭成这样?那天在床上,也没见你哭得这么厉害。”
展舒心口微酸,一下将他推开了。
“你别管我,我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你没资格管。”
蒋越城又逼了上去,浅浅眯着俊眸,侧了侧视线,语气平平的,“没我的允许,哭什么?是不是像你这种年纪的女孩儿,都幼稚得可怕?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
展舒听着他略带挖苦的话,嘴角勾出一抹苦涩的弧度,抬头就说。
“蒋越城,是不是像你这种年纪的男人,都阴晴不定得可怕?动不动就喜欢折磨别人?以此为乐?”
蒋越城目光一顿,许是没想到她还会反唇相讥,怒极反笑,眉宇间沉得发紧。
“看来是昨晚的事没能让你长记性。”
说着,他忽然将两只手“砰”的一下拍在她身体两侧,猛地倾身压下来,将她实实在在地圈住,眯着眼睛盯着她。
“展舒,你在我这里待了少说也有五六年,可我发现,除了你这张脸一天一个样地变漂亮外,脑子却从来不长。谁借你的胆子让你这么说话的,嗯?”
“送我出国吧?”
展舒仰着倦意浓浓的小脸,目光与他相接,淡得几乎没有任何一丝波澜,仿佛已经到了精疲力竭的尽头,耗光了浑身的力气。
她看着他澄澈的眸子里,自己狼狈不堪,心里很堵,此刻只想永远逃离,“蒋越城,送我出国吧?昨晚我仔细想过了,只要我们待在一起一天,就会彼此伤害一天,人生还那么漫长,不至于要这样痛苦一辈子。我会在国外好好替我妈向你们蒋家赎罪,要打要罚,你完全可以让别人代劳,只是,我们真的不要再见面了好吗?我……”
“蒋先生,饭菜要放哪儿?”
刘妈忽然敲了敲门,看到里面暧昧的场景以及周围低压压的气氛,不敢进来了。
“拿走。”蒋越城头也没回,阴恻恻的语气发出来,直接让四周的气温骤然间降到了冰点,一双深邃狠戾的眸瞳定定地从展舒的眼底看到她心底,恨不能将视线化作一把利刃,给她一刀,“今天展舒不吃饭,也不喝水。”
刘妈愣了愣,看了眼瘦成一把骨头的女孩儿,暗自叹了口气,转身合上了门。
展舒的指尖微微发颤,一头凌乱的墨发衬得她沧桑许多,蒋越城没再给她开口说话的机会,忽然一低头,一口咬上了她的唇角,狠狠用力,直接咬破!
“嘶--”
她倒抽一口凉气,紧接着就被他猛地摁躺在了书桌上,发出一声巨响,他高大的身形死死压下来,叫她动弹不得。
“我的话你都当作耳旁风了是不是?”他伸手一把掐住她的脸颊,左右掰了下,眯着眼睛定定地看着她,“我有没有说过,要困你展舒一辈子?”
她艰难地点了点头,气若游丝,“有。”
“那你现在是在挑衅我吗,嗯?”
他单手钳制住她企图挥舞的双手,向上一拉,紧紧摁到了头顶,随即就携着无比疯狂的吻汹涌澎湃而来,咄咄上窜的怒火让蒋越城觉得,自己仿佛下一秒就可以将身下的女孩儿一把捏碎!
逃?
除非他蒋越城死透了,灰飞烟灭了,她再想着逃吧!
展舒又哭又喊地挣扎起来,本来就已经哭得有些沙哑的嗓子,此刻更是疼得冒火,单薄瘦削的身体瑟瑟发抖,在他如刀锋般锐利的手掌揉掐下,不堪一击,拼尽浑身最后一丝力气,歇斯底里地朝他大吼:“蒋越城,放我走!”
下一秒,眼前轰地一黑,直接昏厥过去。
林深三步并两步地跨上楼梯,风风火火地冲进主卧,将一堆文件和一盏熏香放到了桌上,回头看了看,“蒋总,还需要什么吗?”
蒋越城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两根修长的指头揉捏着鼻梁,脸色如土灰一般。
“不需要了。出去吧。”
林深点点头,眼角的余光瞟到了床边挂着的吊瓶,目光控制不住地落在床上女孩儿的脸庞,苍白无血色,看上去虚弱极了,连呼吸都微不可查。
就在他失神的片刻间,蒋
越城忽然睁开了眼睛,“公司近期有什么赞助项目吗?”
林深猛地惊醒,暗暗喘了口气,说:“没有。蒋总您有什么想法吗?”
“把景大所有留学方面的资料找来给我,顺便联系一下校长秘书,说盛城有意出资建设留学合作项目,尽快谈拢。”
“好。”
他没有多问,转身就走了出去,直到钻进车里时,才狐疑地蹙了下眉尖。
景大的留学合作……难不成,他打算送展舒出国,就此放过她了吗?
蒋越城双手交握着置于膝上,侧目望着她清美秀逸的轮廓出神,那张苍白的小脸仿佛变成不久前他怨毒话语中的利刃,顷刻间调转刀尖,反扎向他。
蒋越城起身拿来了棉签和水杯,沾着温水给她湿润嘴唇,脸上面无表情,而动作却似乎很温柔。
展舒的嘴角有血痂,棉签一擦,就擦下丝丝血迹,刺着他的眼睛。
“疼……”
她忽然蹙了下眉尖,眉宇中起了褶皱,双手紧紧攥成拳头。
“姜……”
“什么姜?”他俯身仔细去听。
“蒋……蒋越城……”
他一愣,一种莫名的情绪瞬间充斥在他心口,她清白的脸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却叫他一眼都不想多看,焦躁在心里蔓延,随即迅速放下了杯子,调头就走。
他发觉自己掉入了一个怪圈。
不管做什么,怎么做,都好像是错的,都叫他没一刻好受。
或许展舒的话没错,他们不该这么紧紧相逼的,也许她真的出国了,反而解脱的是他蒋越城。
展舒请了两天的病假,高烧刚一退,就立刻不顾一切地逃到了学校,早晨走的时候,还专门挑了蒋越城进书房的空挡,防止和他打照面,以至于又没有吃早饭。
一路捂着发疼的胃,头顶天空阴沉的紧,大朵大朵低压压的乌云缓缓流动,似黑色的水波般划开浓郁的天。走进教学楼的时候,展舒的右眼皮跳了跳,心里莫名升起一股不好的感觉。
很快,这感觉就灵验了。
下课后她被叫去办公室听了训,导师说她最近上课心不在焉,频频打瞌睡,一点儿都不在状态,这么下去会影响不久后钢琴大赛的入选资格,叫她迅速调整过来。
展舒耷拉着脑袋。
导师说的是事实。
蒋越城最近不知是怎么回事,比以前更加阴晴不定,稍微不注意,就将她折磨得哭天喊地,她哪里有心思上课?
她本以为这就是眼皮跳的原因,可是,当她回教室收拾背包时才发现,真正的倒霉才刚开始。
她放在抽屉里的手机不见了。
这个时间已经是午饭的点,教室里一个人都不剩,她根本无从去找!
那手机是蒋越城给她的,里面只有他一人的联系方式,如果被他知道自己弄丢了,不免又得发生一次争吵。
就在她手足无措慌了神的时候,忽然,门口幽幽地传来个声音。
“找什么呢?慌成这样?”
秦宇嗤笑着走了进来,一手插兜,一手把玩着个什么东西。
展舒心里“咯噔”一下,忽地抬头看了过去,眯了眯眼睛,赫然发现,他手里拿着的不就是自己的手机吗?!
“还给我。”
展舒冷着脸,朝他直直地伸出了手。
“还给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听不懂。”他笑得流里流气,促狭的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着她,越逼越近,“没看出来啊,那天在海天云阁倒是让我惊艳了一把,早听说你钢琴弹得好,没想到好到那种地步。”说着,他忽然揪住了她的手,狠狠掐了下她的指尖,“你说,这双弹琴的手如果被划几刀,是不是特别可惜?”
展舒痛呼一声,用力挣脱,急急地避开他朝后退去,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惧怕,紧紧攥住了发抖的手指。
“秦宇,我自认为没有得罪你什么,如果你只是因为我拒绝了你的表白,才这么咄咄逼人的话,我觉得很幼稚。”
“幼稚?”他“扑哧”一下笑了起来,前仰后合的,边夸张地用手指抹了抹眼角,边戏谑地看着她,“所有人都以为我追得上你,你却给我来了这么一出,一口回绝。展舒,你让我这张脸往哪儿搁?传出去不得被人笑死啊!”
他忽地一步冲上来,将她扯着甩进了角落,嘴角噙了抹狠笑。
随手划亮了手机屏幕,翻了翻,发现电话薄里居然只有一个联系人,随即笑得更狠戾了。
“这一串零的备注是谁啊?让我猜猜,是不是你傍上的那个老男人?”
“你别碰我的手机!”
展舒大惊失色,疯了似的伸手去夺,却被他一把摁了回去,当即按下拨出键。
“来,开个免提,让我好好听听你是怎么和老男人调情的。”
手机里传出的一下下等待声,仿佛催命一样地磨着展舒的神经,让她脑袋里瞬间一片空白,直接傻了过去。
很快,对面就接通。
“喂?”
蒋越城低沉的嗓音响起,带着一丝淡淡的倦意,大概是在开会,所以刻意压低了音量,不带一点儿情绪,很平很平。
秦宇大概没想到这男人会是这种冷漠态度,就跟接听一个陌生人的电话似的,眉头皱了皱,刚想开口说什么,展舒眼疾手快地出了声。
“是我。”
“我知道。”蒋越城有些不悦,声音压的更低了,“有事?”
展舒很怕秦宇会突然说话,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你现在在哪儿?下午放学能不能来接我?”
滴的一下,通话戛然而止。
秦宇纳闷地听着话筒里传来的急促“嘟嘟”声,狐疑得皱了皱眉。
“你看,他并不是什么金主。”展舒的声音有些发抖,却在努力控制。
吓死她了。
真的要吓死她了。
秦宇眯着眼睛思索片刻,冷笑一下,“装,接着装。那男的态度不对,估计不是因为老婆在旁边,就是因为在公司不方便,我就不信他能忍得住!”
说着,他毫不犹豫地又拨了出去。
展舒的心一下子就提了上来,冲上去就和他抢,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电话又一次通了。
这回蒋越城没再多问,张口就说:“展舒你想干什么?是不是教训还没吃够,现在又变本加厉了?你一天不找点儿事烦我,是不是就……”
“啊!”
女孩儿的痛呼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秦宇狠狠掐住她的手指,那本就娇嫩的指腹立刻发白,随即又泛出淡淡的红印,似乎是挤出了血来,疼得她脸色瞬间煞白。
蒋越城顿了顿,忽然问:“你在干什么?”
秦宇玩味一笑,又狠狠一掐!
女孩儿的痛呼声再次从手机传进去,直接撞进男人的耳朵,叫他蹙起了眉。
展舒忍着因疼痛而即将掉下的眼泪,死死咬住下唇不作声,而秦宇似乎觉得特别有趣,凑上手机。
“老牛吃嫩草?我说,大叔你到底哪儿冒出来的啊?什么时候包的展舒,我怎么都没发现呢?给了多少钱说吧,我统统替她还回去,以后别再找她。你可能还不知道,展舒早就和我发生过关系了,你难道还想要双破鞋不成?”
展舒猛地瞪大了眼睛,这句话直接叫她愤怒到极点,挥手就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手机“啪”的一声摔出去,她飞奔过去捡起来,转身愤愤地指着他的脸。
“秦宇,你真的太过分了!你别忘了,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你如果再这么纠缠不休,我不会同你客气,别以为家里有几个臭钱就了不得!我展舒不是好欺负的!”
她闷头狂奔而出,脚步声在寂静的走廊里震耳欲聋,四散回荡,一路跑得飞快,直到大汗淋漓时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低头一看,那通电话已经不知何时被挂断了。
毫不犹豫地拨了过去。
占线。
不甘心,再拨。
还是占线。
直到第三次拨出后,里面生冷硬板的女音重复着一句话:“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展舒心慌意乱,看着手机屏幕暗下去,划亮后又暗下去,耳边“嗡嗡”直响,一时间竟僵硬在原地,双腿的冷意徐徐升上来,淹没到胸口的位置,正好将她的心压在冰点之下,寒气四溢。
她忽然很想听蒋越城骂她几句。
对,就是骂她,随便怎么骂都好,就是不好这样漠然而对。
她是真的受够了这种漠不关心的态度!
“蒋越城……”
她兀自喃喃着一下他的名字,忽然拔腿就跑,一路疯了似的冲出了校门,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看,埋头就向着盛城集团的方向发足狂奔!
她要去公司找他!
他不能这样……蒋越城不能这样对她!
人行道上,路人惊呼着看一个瘦小的长发女孩儿直面冲来,似一道疾风般,跑过去的瞬间,带出的“呼呼”风声让人下意识地避开,生怕被她撞到。
从小路跑上大路,从大路跑上天桥,一路不停歇,她没命地跑没命地跑,顾不上一路诧异惊奇的目光打量,也不管是不是会撞到别人,就那么用力地奔跑,发足奔跑,仿佛拼尽了一切似的。
就在她从天桥连跳了几个台阶跑下来时,忽然,手臂猛地一紧,还没待她看清楚眼前的状况,嘴巴就被一只粗糙大手死死堵住了!
“唔!”
她陡然间瞪大了眼睛,被拖拽着进到一旁的小巷子里时,手机从手中“啪啦”一声摔到地上,那几个面色不善的男人并未给她机会去捡,手脚麻利地拉扯进去。
“你们干什么?!”
展舒揉着发痛的手腕,紧紧咬着下唇,咬得唇色发白,目光警惕地盯着他们,虽然害怕得指尖发抖,却仍旧在极力地忍耐着。
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站在最前面的那男人嘴里叼着根香烟,见她这副样子,随手吐掉烟头,笑得一脸痞相,随手从兜里掏出了几张照片,对着她的脸比了比,眯着眼睛玩味道:“展舒是吧?”
她不知道这些人要做什么,听到自己的名字,也不吭声,不点头也不摇头,就那么定定地与他对视。
那男的忽然一把掐住她的脸,掰着看了看,狠戾一笑,手掌在她一侧脸蛋上连着拍了几下,“妈的,问你话就好好回答,装什么哑巴?”
展舒身子一抖,他这一下掐得有些狠,疼痛中她点点头,冷冷看了过去,“是,找我有事吗?”
“秦宇的女朋友,嗯?”
展舒脑袋里“嗡”的一下。
这些人该不会……
她艰难地扫了一眼照片,发现竟是那天在钢琴室拍的,就是秦宇企图强吻自己的那一瞬,抓拍的恰到好处,就跟是在亲密拥吻一样!
心口紧紧一收,下意识地双手环胸,小心翼翼的。
“我不是秦宇的女朋友,你们搞错了。”
领头的男人嗤笑起来,这一笑展舒才发现,他的下巴处竟还有一条不短的刀疤,看上去狰狞可怖。
“嘴都亲了,还说不是?告诉你,有本事惹上,就别想那么轻松地拍拍屁股走人!带她上车!”
一声令下,身后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就冲上来拽她,扯住衣服就死命地拖,她奋力抵抗,对他们拳打脚踢,撕扯着声音大喊:“救命!救命啊!”
然而,这条巷子僻静无人,任凭她再怎么呼喊,却根本没有一人听到。
挣扎中,她被几人拧着推进了巷口另一侧停着的面包车,她呜呜地大叫,嘴巴却被紧紧堵住,始终不能发出任何一丝声音。
车门“砰”的一声被关严,她被其中两个人狠狠扭着胳膊,一下按倒在座位上,脸颊磨得刺疼刺疼,随即而来的一下狠掐,腰间一麻,比脸上的还要疼上好几倍。
救我……蒋越城救我……
她在心里绝望地呼喊,一遍又一遍地叫着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越叫,心却就越凉,直到面包车的发动声突突响起,心瞬间就沉了下去,一寸一寸,直到车子开上了公路,朝着市中心的反方向开去后,她觉得自己的心如坠冰窟,寒意四起。
完了……完了……
没人会救她的。甚至……根本没人知道她已经被绑架了。
展舒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忍住不让眼泪落下,她开始拼命集中注意力思考,企图找到逃生的办法。
逃跑……手机……手机?
对了,她可以用手机!可……
心里的那束希望的火苗还没窜上来,就立刻熄灭。手机在刚才的拉扯中,已经掉了。
她绝望地闭了闭眼睛,头顶忽然传来的对话,叫她在绝望中更多了一份难掩的恐惧,如同锥刺般敲打着她的头颅。
“谁来扒衣服?”一个猥琐的声音问。
“当然是一起啊!这女的漂亮得很,一起扒衣服一起录!”
话毕,一阵哄笑充斥耳膜。
展舒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要干什么?!
扒什么衣服?
不可以……不可以!
“唔唔--”
她忽然拼命挣扎起来,逮着一个空挡,狠狠一口咬上捂住自己嘴巴的手掌,直接咬出了满口鲜血!
“救命!救命啊!”
她疯了似的朝车门爬去,扳了两下,发现是锁着的,干脆就挥起拳头去砸上方的玻璃。死死咬着下唇,还没砸两下,忽然腰间一紧,直接被人又扯了回去。
“操,这女人力气还挺大,千万别再让她挣开了!”
七手八脚地又将她反压在位置上,死死钳住她的两条胳膊,这次下了狠力,毫不客气。
被咬的那人正是领头的男的,二话不说一把揪住她的头发,生生将她的头揪了起来,朝窗外淬了口痰,阴恻恻地说:“妈的,敢咬我?”
话毕,忽然就是一巴掌!
展舒浑身一颤,脸颊刹那间火烧火燎的疼,清晰的巴掌印立刻出现在白皙的肌肤上,刺目嘲讽。
她不顾一切地挣扎反抗,拼尽全力!
不能让他们得逞……自己绝对不能让他们得逞!
纠缠中,展舒只觉得后颈猛地一疼,随即“撕拉”一声响,她的衣服竟硬生生被扯裂了!
雪白的后背顿时暴露在空气中,她大叫着翻身起来,刚要扑出去,却又被按住!
“动作快点!摄像机摆好了没啊?”
她艰难地抬起头,正对的就是摄像机漆黑的镜头。
展舒的脸“唰”的一白,心陡然间下沉。
不要。
不要做这种事!
她想大声呼救,可是嘴巴却被人死死堵住,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领头的男人手脚麻利,直接将她掀翻了个个儿,伸手就要去解她的裤子扣,吓得展舒眼睛都直了,双脚胡乱地踢。
“唔!唔!”
她拼命摇头,使尽浑身的力气去反抗,而他们也不是吃素的,怎么也制得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下一秒,她的衣服领子就被拿摄像机的人一把撕开!
她胸口一凉,脑袋里“嗡”的一下。
蒋越城……救救我……
眼圈一下子泛红,恐
惧与绝望排山倒海而来,顷刻间就将她吞没!
就在这时,正在前方开车的人扫了眼后视镜,发现斜后方竟跟上来一辆黑色豪车,离的有些远,看不清司机长什么样子,心觉奇怪。因为这是一条小道,通往城区边缘的山林,一般来说,没有车会无缘无故就绕上这里,而且还是这种少见的豪车。
几人纷纷顿住动作回头看,只当是巧合,没往心上放。
面包车一路颠簸,展舒明知不可能逃脱,却仍旧拼死挣扎,把能想到的招一股脑地都用上了,抓烂了领头那人的脸,还狠狠一脚踢到了他的要害部位。
她跟疯了似的,不要命地反抗。车厢内乱作一团,
忽然,一声急促的刹车传来,展舒整个人由于惯性瞬间飞了出去,狠狠一头撞上了前面的椅背,疼得咧了下嘴。
发抖着爬起来一看,前方路面上,不知何时横停了一辆黑色车子。
那一秒,她几乎惊叫出声。
蒋越城!
那是蒋越城的车!
他来救她了!
想大声喊他的名字,可惜,嗓子由于一路的歇斯底里,此刻已然哑到发不出任何一点儿声音。
车上的几人不明所以,骂骂咧咧地推门走下去。黑色宾利慕尚里坐着的男人神色清冷,抿着嘴角不动作,稳如泰山。
“他妈的,什么人啊?”领头的男人面目狰狞,十分不屑地朝着车子的前轮胎就是一脚,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道,“有钱的老子见的多了,怎么着,想截人啊?”
男人依旧一言不发,稍稍眯着眼睛看着对面,似乎是对上了一双泪光闪闪的眼眸,心口微松。
“妈的,说话!”
那人不耐烦地又是一脚。
蒋越城缓缓推开门,还没待那些人反应过来,忽地将车门一摆,直接狠狠撞翻了站在最前方的那人,只一下,就将他直接撞滚了出去,哀叫着跌进了路边的草丛里。
动作从容不迫地钻出车子,劈手甩上车门。漆黑锃亮的皮鞋一尘不染,得体的西装,波澜不惊的表情,淡漠如水的眼眸,每一样都衬得他宛如神祗,丝毫不把这些小流氓放进眼里。
这边没想到他居然会率先动手,当即便大骂着冲了上去!
蒋越城一个侧身躲过,反手拽住了来人的胳膊,一记漂亮过肩摔,站起来时直接飞起一脚踢到另一人腰间,动作行云流水,沉稳且惊艳得令人瞠目结舌。
他在那段难熬的时间里,拼命流汗,拼命锻炼身体,企图以此来掩盖失去至亲的伤痛。
此刻恰好派上了用场。
展舒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看得眼花缭乱,紧张到快要窒息。就在她以为将要结束的时候,忽然,有个东西从那领头的腰间被抽出。
寒光一闪。
脸,瞬白。
心,骤停。
“小心……蒋越城小心!”
她的目光发直,双手倐地死死攥成拳头,那把短小精悍的匕首叫她的瞳孔骤然一缩,手指骨瞬间掐得发白。
可是,她的声音太沙哑了,根本不足以传到那边去。
男人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背后有异变,他挥手扳住来人的手肘,狠狠一个反扭,一脚踢飞!
展舒急得浑身发冷,站了一下,竟然腿软得根本起不来,索性双手双脚并用地从车门滚了下去。
蒋越城小心啊!
她拼命张着嘴巴,可声音却怎么都没办法叫他听到!
不要……不要伤害他……
他不能出事。
不要!
那把匕首泛着寒光,离蒋越城越来越近。
展舒扣着车窗边沿站了起来,双腿逐渐恢复力气,想也没想,一头朝前方冲了出去!
“啊--”
那领头的忽然大叫着飞奔而出,双手攥紧了那匕首,照着蒋越城的后背毫不犹豫扎了下来!
噗--
一声皮开肉绽,让在场的所有人瞬间停住动作,画面一下子定格。
殷红的鲜血顺着刀尖缓缓流下来,滴滴答答地砸到脚下的泥土里,腥气四散。
没人说话,也没人敢动作。
一双双眼睛都盯在那把匕首上。女孩儿的脸色煞白一片,表情由于巨大的痛楚而扭曲,额头浸满豆大的汗珠,眸光虚浮。
展舒急促地喘息着,缓缓低头,看了一眼扎在自己身上的刀,重重松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蒋越城……
男人似是无法接受眼前发生的事实,浑身僵硬,仿佛一盆冷水顷刻间兜头泼下,寒意从头顶流到脚底,又从脚下缓缓爬上来,一层一层的将他吞噬。
蒋越城的心口忽然一刺,剧痛仿佛洪水决堤,刹那间让他无可招架。
展舒……
展舒!
触手可及的那张小脸,自额头至下颌,顿冒起细细密密的汗珠,惨白骇人,细长的眉蹙起,眉尖无力地拧成团。
他猛地一把搂她入怀,唇发灰,脸上的血色刹那间如潮水般褪去,似乎比展舒的还要惨白。
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停止了。
他窒息了。
瓢泼的大雨应景般的轰然而至,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像刀子般割着展舒的脸庞,割着蒋越城的心,一刀刀都那么无比锋利,剜起那久久无法愈合的伤疤,重新扎得血流成河。
怀中女孩儿的一头秀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一缕一缕,像蚯蚓,沉沉死气,衬得她弱不经风,苍白的脸色正一寸一寸地黯淡下去,如花瓣般好看的双唇颤抖,似乎是在竭力说着什么。
他慌乱地低下头,却听她说:“蒋越城,我这算不算……赎了那么一些罪了?”
警笛声大作,行凶者被押进闪着灯的警车,救护车紧随而来,一路载着气息奄奄的女孩儿和心急如焚的男人,直抵医院。
急救室外,男人颓然无措,似乎眨眼间就不再是那个随便挥挥手就能摆平一切麻烦,几句话就能掀起不小风浪的那个蒋越城,这一刻,他惊慌失措得不似个成年人,胆战心惊得不似个叱咤风云的领袖人物。
他在惶惶不安中坐下又站起,又坐下,双臂撑在膝盖上,低着头,就那么一动不动地任凭冰冷的雨滴从发丝流到地上,看着它们汇集成一小股水流,心仿佛针扎的疼。
眼,酸胀难忍。
手,难抑颤抖。
心,雷打般跳动。
幸好。幸好他来了,阻止了那些人不堪的行为。
可是,又那么不幸。他来了,却直接让她命悬一线。
她到底为什么要替他挡刀?为什么!
他不要她用这种方式赎罪!
她难道以为,自己为他流了血,为他挡了刀,就可以让他们回到以前了吗?
她到底为什么要傻到为他挡刀的地步?!
蒋越城忽然双手抱头,骨节分明的手指绷紧,扣住根根短硬的发,死死抓着,将它们揪得一片凌乱,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手背的青筋也与之相呼应,绷出令人心悸的青色血管。
没人能看到他现在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失落。
懊悔。
或者……难受?
那十根修长的手指一刻不停地在颤抖,抖得无法自抑,怎么都停不下来。 Www ¤ttκá n ¤C〇
痛苦如鲠在喉,如饮千针。
他没有哭,没有流泪,只是心口揪疼揪疼的,酸胀的感觉充斥在胸膛里,久久不散。
一双眼,红的,深沉又急促。
带着骇人的细密血丝。
……
“蒋总,这是秦氏的所有资料,另外还有秦家的一切背景信息,您看看。”
林深匆匆推门,递上了手里厚厚的一叠文件。
蒋越城双手交叠撑着脸,看了看病床上浑身插着管子的女孩儿,眉宇间聚拢了大团大团的阴霾,阴沉着声音道:“不用看了,现在就去找律师办两件事,让秦氏消失,让那个秦宇把牢底坐穿。”
“明白。”
林深点点头,迈出步子又收了回来,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蒋总,展小姐她……她的情况如何?”
蒋越城微掀了下眼皮,神情中有浓浓的倦意,“没有生命危险,不用担心。”
幸好那一刀扎偏了,又因为刀子本来不算太长,即便是扎了大半进去,也不至于伤及内脏。展舒失血过多,一时半会儿虽醒不过来,但当他得知没有生命危险时,重重松了一口气。
林深识趣地没有再多问,立刻转身离开,却在房门缓缓合上的时候,从窄仄的门缝里深深看了一眼,表情悲伤。
这件事由于性质恶劣,所以影响很大,却不知为何,舆论被蒋越城生生压了下来,以至于过了好几天,还没多少人得知消息。
秦宇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和身下的女人缠绵不尽,翻身去拿了手机,听了半天,才明白原来是叫他去医院一趟。
柳念薇边穿衣服边有些忌惮道:“展舒……伤得很重?”
男人嗤笑一声,把玩着手机语气戏谑,“就是挨了一刀,没什么大不了的。被抓的那人不敢多说什么,我手里可有他很多把柄,现在既没有出人命,也没有什么舆论压力,我只要和家里说一说,赔点儿钱就能脱身的,放心吧!展舒那金主看来没什么能耐,连个舆论都炒不起来,我有什么可怕的?”
柳念薇听他这么说,虽然表面看上去没什么,但心里却一直在打鼓。
她有种不好的感觉。
这件事她虽没有直接参与,但联系那个刀疤脸的是她,要是真查起来,估计有的受。
“怎么?怕了?”秦宇见她脸色不对,不屑地笑道。
怕?她怕什么?
“我就是担心你摆不平,到时牵扯了秦氏,不太好。”
“我看你是怕秦氏垮了,连累你前途吧?”
一语中的。
柳念薇脸色一白,连忙假意解释,“你怎么这么说?我从一年前就在秦氏做兼职,秦氏与我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是好心。”
“得了吧。”秦宇穿戴整齐拿了钥匙,抬起她的脸看了看,嘴角微勾,“你不就是仗着咱们这点儿床上关系,才勉强混成个三线小模特吗?本来以为你有意接近蒋越城是为了帮秦氏拿合同,现在我才明白,你是想找好下家踹了我。世上没这么好的事!快点穿衣服跟我走,展舒的事一摆平,我立刻让我爸安排你进秦氏,想赚钱就跟着我,以后我成了掌权人,少不了你吃香喝辣。”
眉眼桀骜不驯,甚至有些自大狂傲,轻佻地在女人裸露的锁骨上摸了一把,悠然自得,转着钥匙调身出门。
柳念薇眼底一寒,拍拍被他摸过的地方,不屑。
要不是看秦氏的娱乐产业在掖城有甜头赚,她才不会和这种风流成性的二世祖搅和在一起,论人,轻浮,论背景,不及蒋越城万分之一,只配当她的跳板。
等混进盛城,风生水起,绝对要灭灭这姓秦的威风。
秦宇开着自己那辆宝石蓝的保时捷跑车,一路大摇大摆,招摇过市,丝毫没有一点儿恐慌之感,脸上居然还挂着一丝得逞的微笑。
进了医院,他像个大爷似的往走廊长椅上一坐,两条胳膊夸张地搭在靠背上,歪着脑袋冷笑一声,“来了也没人出来,是不是知道我是谁了,没胆子啊?”
柳念薇站在旁边,瞧他吊儿郎当的样子,心里蔑笑,脸上却不表现,绷紧神色道:“我看就是的。展舒敢甩你一巴掌,挨一刀那叫自作自受,你赶紧给家里那边通个气,直接拿钱解决掉得了,省得再……”
远处一个身影逼近,叫她下意识地住了嘴。
秦宇不明所以,掀起眼皮睨一眼,“省得再怎么啊?说啊!”
柳念薇眼睛发直,盯着前方不吭声。
“瞧你吓的!”秦宇好笑地撇了撇嘴,一脸不屑,“你是不是怕我有个什么,以后不找你当床伴儿给你钱花啊?我给你说,展舒和她背后那男的,一个都别想好过,敢在我秦宇这儿玩花花肠子,我绝对叫他给我下跪信不信?”
“秦宇,别说了……”
柳念薇神色凝重,小心翼翼地后退一步。
再退一步。
似乎对面的气压骤降,逼得她不得不退,大气不敢出。
“我凭什么别说了?”他觉得莫名其妙,“展舒那就是活该知道不?没死是命大,听说还是为了那个老男人挡刀来着,简直是傻到家了,不过也好,他俩谁挨上那都是应该的!”
男人停住脚步,站定。
柳念薇赶紧伸手扯了扯秦宇的袖子,紧紧抿着发白的嘴唇,一脸惊诧。
不解地回头看了看,对上了一双极其深邃黝黑的眸子。
当中流淌着浓浓的阴鸷,眼底暗流涌动。
阴沉至极。
秦宇觉得这张脸似有面熟,但一时间没往别处想,只当是那个包了展舒的老男人发怒了,依旧稳稳地坐在长椅上,笑得风流倜傥,“你就是展舒的金主?行了,咱们也别多磨嘴皮子,给你二十万,别揪着这件事不放。反正已经有人进局子里赎罪了,不要再多生是非!”
蒋越城勾勾嘴角,忽然轻笑。
“你就是秦宇?”
轻浮地摊摊手,“对,我就是。你能把我怎么着?”
再轻笑,“你,想我把你怎么着?”
秦宇愣了一下,蹙眉而起,上下将男人打量一番,启唇:“你有病啊?要钱就直说,耍什么威风?展舒可没在这儿。”
话音刚落,腹部狠狠挨上一脚,直接踢跪下。
轻笑瞬间变冷笑。
“展舒两个字,不配被狗叫。”
走廊凄白刺目的灯光下,男人负手而立,颀长的身形震慑力十足,只是站在那不动,就让人没胆子接近,周身冰寒之气迫人,凌厉的双目直钉在被踢趴下的人脸上。
“操,你、你他妈敢打我?!”踉踉跄跄地捂着肚子起来,还未站稳,又是一脚踹趴下。
“你说对了,今天我不光敢打你……”压低嗓音,拉长音节,冷沉的声一寸一寸透着杀气,直逼而去,“还敢打死你。”
话毕,狠狠一脚踩到扶地的那双手上。
“嗷--”
秦宇咧嘴惨叫,脸色霎时一白,眼底掀起一层浓浓的恐惧,刚才表现出来的嚣张与不屑,一分一分消散,惶恐不安。
心中一悸,晃过一个念头--这大叔下手太狠。
要命。
蒋越城勾唇冷笑,一发力,踩得他疼痛难忍,冷汗直流。
“你说,你想用二十万私了,对吗?”语气冰凉,神情毫无波澜,脚下给的力道却丝毫不含糊,愈发踩的狠,“没问题,我答应你。不过是我给你二十万,而你必须挨上二十刀,自己捅,否则我怕脏了我的手!”
当啷一声。
刀锋锐利的匕首正砸在秦宇面前。
到底是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几脚踹下来,早就懵神了,现在又看到这把匕首,当即吓得魂飞魄散,却又碍于面子不能服软,咬着牙站起来,掏出手机要叫人。
“你、你牛,你他妈牛!你给我等着啊,等着,我、我现在就叫人来,一定打的你连……”
话还没说完,只听柳念薇战战兢兢、哆哆嗦嗦、苍白无力地叫出两个字。
“蒋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