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林中之后,内中的寂静氛围比之方才在外边的时候还要浓重得多。几束阳光穿透密集的树丛,在地面上留下几个金色的斑点。林子内除了清晰的马蹄声之外,再无其他的杂音。只不过越是前行,众人越是感觉到那一分不安,这让一行人始终不敢放松。
这般行进了约半柱香时间后,走在最前面的夏远峰忽然面色一变,下意识加快了脚步。他这一动,跟在他身后丈远处的夏悠竹忙也加快了步伐,连带着整个队伍走得都急了几分。也在这时,薇雨那小巧的鼻子在空中嗅了嗅,隐隐问到了一股异常的味道,那是——
血腥味!
不仅是她,始终保持着五感敏锐的兰芷凝也察觉到了这种气味,忍不住紧了紧手中长剑。而向来对血腥味最为敏感的沐追云更是早在所有人之前就察觉到异样了,他甚至能从鲜血的飘散程度判断出来前方事故现场据此的距离。只不过,他此刻的表情依旧平静,或许是因为早已见惯了生死。
而在急行了片刻之后,展现在众人眼前的场景足以使任何人心中发冷——血,到处都是飞溅的血,而且是已经化作暗红色的血。杂乱的羽箭插满了整只车队,有几枝火箭带起的火苗正在车辆上噼噼啪啪地燃烧着。一具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有的倚靠着车子、有的挂在树枝上、也有的层层叠叠堆积在一起。死去的人中,有作商人打扮的人,有明显是护卫武士的武者,甚至可以从中发现几个老弱妇孺同样倒在血泊中。更重要的是,刚刚发生在这里的这一场屠杀当真是极为彻底,就连拉车或是骑乘用的马匹居然也未能幸免,全都没有了声息。只粗略一看,夏远峰就可以知道眼前被杀死的这堆人至少有七八十口,而且明显是属于同一个商队的人。至于下手之人那一方,似乎没有留下任何一具尸体。
“呕~”被这一幕血腥的画面刺激到,李采儿捂着嘴跑到了一边,倚着一棵树干呕起来。她的眼里满是不解和惊惧,面色因痛苦而显得格外苍白,此刻似乎要把所有的伤痛都从嘴里吐出来一般。其余三个女孩子亦是面色惨白,眼中俱都是不知所措的神情。若不是三人各自的武学修为不错而强行压抑着心中的这份恶心,只怕她们的表现比李采儿强不了多少。
“别看了,都转过身去吧。”在场之中曾见识过这等杀戮的,也就只有夏远峰和沐追云了。此刻看到几个女孩子眼中的悲恐与伤痛,夏远峰忽然有些懊恼——他刚才实在应该自己一个人先来查探一番的,也不至于让她们几个直接面对这等场景。而谁会想到,光天化日之下此地居然会发生如此惨案呢?
闻听此话,薇雨再也控制不住情绪,转身扑在了沐追云怀里。她的牙齿格格打颤着,双手紧紧地扎着沐追云的腰,可还是无法平复下颤抖的身子。一向生活在与世无争的归巢岛的她,就连死亡都没有见过几次,又何曾见过这等惨烈场景呢?沐追云也知道眼前这一幕的刺激对薇雨来说实在是太大了一点,因此只是轻轻抬起头来拍了拍她的肩,又转了个方向不让她再看到眼前场面。
夏悠竹觉得自己的腿有些发软,想逃离这里又迈不动步伐。鼻中阵阵刺鼻的血腥味刺激得她脑袋有些发晕,眼前也有发黑的痕迹。这一刻她摇摇晃晃地往一旁走了两步,靠着一棵树干急剧地喘了几口气,眼角余光所见的那一片血色又立马让她闭上了眼睛。她不是没见过死人,只是从来没见到像这样惨烈的场景。这么多人,一下子都……
“你们先到前面去休息一下吧,这边我来处理一下。”眼见几个女孩子状态都很不好,夏远峰只得先想办法将她们支开。他心里也有许多疑惑,因此接下来少不得要调查一番,之后还得将尸体等处理一下,看样子是要耽搁一阵子了。而在这个过程里,自然不能再让几个女子待在这里,以免继续受到刺激。这时,沐追云已经将受到了惊吓的薇雨扶上了马车。低声安慰了几句后,薇雨总算能平静下来,只是再也不敢从车里往外看了。沐追云拉着马匹前进了几步,又将夏悠竹也扶了上去。后者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像个木偶般被沐追云推到了马车上。
沐追云将目光投向兰芷凝的时候,却见她的面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看到向自己行来的马车,她对着沐追云摇了摇头:“我没事,可以帮夏师兄的忙。”说完,她也就径直来到了一具具倒下的尸体边,强忍着心中的不适,开始查探起来。只不过,被她紧紧握在手里乃至于有些颤抖的剑鞘都昭示了她此刻的内心绝不平静。
“我也来帮忙。”出乎预料的,此刻出声的居然是李采儿。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直起了身子,容颜虽然依旧惨淡,眼中却有一分不容置疑的执着。她摇摇晃晃地来到了车队旁,从遗留在现场的蛛丝马迹开始努力辨别着这只商队的身份。其余人看了,心里瞬时充满了担忧。他们当然知道,自小生长在王宫大内的李采儿或许见过不少朝堂或者**的阴谋诡计,但决不至于见过这等血腥杀戮。而她此刻的表现,放在其他人眼里是绝不寻常的,至少无法使他们欣慰或安心。相反的,夏远峰等人此刻心里只有更担心。
“采儿,这里有我就行了,你去一旁歇息一番。”眼见着李采儿吃力地翻起一具背部朝下的尸体,以至于沾得她满手都是鲜血,夏远峰皱着眉头说了一句。
“我没事,这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总要查清楚才行。”
“采儿,你——”
“我没事,夏大哥你过来看,我发现了一些东西。”李采儿招呼了一声,却并没有抬头,接下来也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这只商队应当是‘大有’商队,你看他们的车上有商队的标志,商人们穿的也是他们自家布行做出来的上品绸衣。大有商行是我们晋国排行前三的商行,他们的经营范围包括布匹、成衣、织造、粮食等有关的内容,就算是每年送往宫中的相关贡品也是他们一手包办。而看这边护卫他们的武者,大部分是来自于怀安城的定远镖局。这么说来,这一只商队是要从怀安城往南了,也不知道他们这一行的终点在哪。可我听说大有商行的行事一向是以和为贵,商行的几大老板更是交游广阔,很少与人有冲突的时候。那为什么,会有人打他们的主意,还如此不留情面呢?”李采儿一边翻着倒在地上的商品、货物以及尸体,一边语速飞快地说道。
“采儿……”
“会是什么人对他们下手呢?要说是竞争对手下的手,这也不像,因为很少有同行竞争的一方会采取如此绝烈的手段。因为一旦那样做了,万一事发,他们就根本无法再在这个圈子里立足了。这么说来,倒有可能是山贼、强盗之类的半道劫掠。夏大哥你看这辆车子上本应装的很多名贵的丝绸现下都不见了,说不得就是被对方劫走了。至于剩下来的,只不过是一些普通的布匹之类的商品,想来是他们看不上的。可这也有问题,因为在这些死去的商人身上还有大量银票,他们为何不一起劫走呢?是来不及搜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大有商行作为粮食和织造业的龙头,它的存在对我们大晋的稳定是相当必要的。如果他们内部发生什么变故,就会影响到很多地区的粮价。所以,也有可能是某些人不希望我晋国如此平静,因而想方设法对我们内部进行破坏……”
“采儿,别说了!”
“夏大哥,你不知道,这对于我们晋国是很重要的。要查清楚,一定要调查清楚,否则——”
“采儿,够了!别再说下去了,你需要静一静!”夏远峰徒然提高了声音,伸手扳过李采儿的双肩,却见后者早已经泪流满面。被他这一句沉喝,李采儿再也支持不住,猛地扑在了他怀里:“为什么?夏大哥,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为什么会发生这样冷些无情的杀戮?为什么同样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就不能平平和和地生活在一起?为什么要有那么多的阴谋、争斗?不发生这样的事,难道人们就无法过活吗?如果不是因为这些事,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难道不会幸福得多?如果不是因为这些事,又怎么会让我……这都是为什么啊!”
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在自己怀中痛哭流涕,夏远峰一时之间无法回答。她说的这些问题,以前一直存在,以后或者也会一直存在下去,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有人给出答案。这一刻他才知道,李采儿虽然贵为一国公主,其实心里很苦,而且她似乎还有不少难言之隐。究竟是什么,能把一个原本应当无忧无虑的女孩儿,给压迫到这般地步?看着最终哭晕在自己怀里的这个女子,夏远峰很是怜惜,乃至于忽然升起一种不顾一切帮助她的冲动。只不过……
他轻轻地将心力交瘁之下晕迷过去的李采儿抱入马车,自己则默默走下车继续完成接下来的事。可还没等他平复一下心绪,不远处一阵异常的响动瞬间引起了他的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