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袁一平所料,失窃的图书当时没有来得及运出学校,甚至没有能搬运出教学大楼,而且就在五楼上。
但是与袁一平的另一个判断截然相反的是,行窃者不是什么江洋大盗,甚至连一般的作奸犯科之徒都不是。
这是三个弱不禁风、娇柔娟秀的女孩,高二七班的宣红红、申金梅和吴卫东。有意思的是,在文化大革命以前,她们三个人正好是高二。七班共青团支部的三个支委。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个取得了惊人成功的“飞越暴风雨”行动,在事前几乎未经任何设计或预谋,完全是几个女孩子的一次盲目性极大的冒险,随意得几如儿戏。
也许正是由于这种随意性的潇洒和愚笨任性形成的坚韧,才使得这次行动的成功达到了近乎完美的程度。
高二。七班藏龙卧虎,绝对不乏江洋大盗和真正的犯罪天才。北京市黑社会犯罪集团的两位头号首领周奉天和陈成都是这个班的学生。现在,三个女孩初次出手就一举完成了这样大的制作,确乎令人瞠目。
据说,陈成在事后曾环绕教学楼里里外外的观察了好久,在对三个姑娘的这件作品反复把玩之后,不禁拍案叫绝、击节叹赏。他的评语是:大手笔,不可重复的,然而绝对具有典范性的经典之作。
甚至没有主谋。
在家里等着毕业分配,闲极无聊,宣红红到学校转了一圈,正好碰上申金梅。宣红红向申金梅借书看,申金梅没有。“你知道谁有?”宣问。申金梅用手往上一指:“五楼。”
五楼有藏书,这是学校里尽人皆知的秘密。
“事在人为,”宣红红说,“只要有书,就应该有办法弄出来。”
当然。申金梅说:“天下事,本无难易,为之,即易。”
两个人开心地笑了,当即决定上到五楼去实地考察一下。讨论时高门大嗓,完全不知道要保守机密。吴卫东听见了,不声不响地也跟着上了五楼。
当时,她们什么也没“考察”出来,只是一眼就看见了那两把巨型重锁。三个姑娘中最腼腆最怕事的是吴卫东,她用手拽了一下那条粗重的铁链,淡淡地说:“可以用钢锯条。”
于是决定用钢锯条。每天留一个人在学校,夜深人静以后上五楼锯铁链,轮番操纵,直到把两条铁链都锯断为止。
这就算是最后敲定了。
据说,在决心下定以后,三个女孩非常严肃地击掌为誓,每人背诵了一句最高指示以自励。
宣红红说:“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申金梅说:“怕就怕认真二字。”
吴卫东说:“破除迷信,解放思想。”
这可以看做是一次誓师仪式。不雄壮,没有割腕血式的庄重豪迈,但却绝无戏耍成分,平淡散漫中包容着惊人的勇气和意志力。在既定目标达成之前,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准备再收回自己的决心。
这或许是因为她们都是共青团员,是那个动乱年代的共青团员?
整整锯了三夜。磨烂了三只手,折断了二十根锯条。
她们都不是训练有素的好操作工,甚至连操作中需往工件上洒水降温这样的基本常识都不掌握,就那么一往无前地、百折不回地向既定目标进击。
三个夜晚,锯声尖利,灯影昏黄,空荡荡的教学大楼里,只有孤零零的一个女孩子在认真地干着冒险的勾当,她们居然连一点害怕的念头部没有产生过吗?
第四天傍晚,三个人又在学校聚齐了。
“断了吗?”宣红红问。她是第一个操作者。
“断了。”吴卫东说,她是最后一个。
这时,天渐渐地阴了下来,浓重的黑云翻滚着从西北方压了过来,来势汹汹的狂风带着尖刺的啸音在楼前楼后肆虐地回旋着。
宣红红说:“偷风不偷雨,天助我。”
这句话刚刚说完,天际间一声炸雷,倾盆大雨瞬间就从天上倒灌下来,平地顿成汪洋。
三个人都笑了。“两耳塞豆,不闻雷霆,随它去吧。”
宣红红解嘲地说。
就在这时,申金梅突然听见吴卫东痛苦地口申口今了一声,脸色煞白,身子剧烈地颤抖了几下,像是丢了魂魄似的。“当时,我以为她害怕了,就用力把她搂在怀里,她还是抖个不停,嘴唇都咬出了血。”申金梅后来痛悔地说:“我没有意识到,一点儿也没有意识到,那竟是一个凶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