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5)

阮晋生发迹之迅速,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

十年前,阮晋生还只是京棉四厂的一个普通保卫人员;五年前,他的身份有了改变,但也只是由保卫人员变成了销售科的业务员。

他因为爱情而放弃了留在部队发展的机会,但回到北京,才发现汪文洁已为人妇,自己只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切都不过是他自作多情的一场梦而已……当一梦醒来,他还必须面对墙壁一样冰冷而坚硬的现实。部队是不能再回了,马上退出这也不是他阮晋生的性格,他不能当这样的缩头乌龟,他自己不能把自已打败了。

这么多年了,他却仍不能忘了阮平津——他的妹妹,他心中的痛,他最不愿示人的秘密的伤口。他总是梦见她,衣不遮体,疯疯癫癫,咬牙切齿地望着自己,像望着永生永世的仇人。他喊她,哭着祈求她的原谅,她却看都不看他一眼,转身离开了。他曾无数次的去找过汪文洁。汪文洁说:“你别再找我了,我爸要是看见我和你来往,肯定会疯掉的。我和我母亲的命都是他给的,我不能伤他的心,咱们两个只有下一辈子做夫妻的缘分了。”

阮晋生绝望地望着汪文洁,他觉得这个女人真可怜。他觉得自己更可怜。

父亲从部队退休后。总部给安排了一套很宽敞的房子,父亲曾提出希望他回去住,希望他赶紧娶个妻子,能抱抱孙子,他这一辈子也就没有别的遗憾了。

阮晋生果然这样做了,他想,反正我的心已经死了,就随便抓一个吧,他很快就和厂里的一个女工结了婚。那个女工,不!

现在应该叫他的妻子,很漂亮,也很贤惠,在这一点上阮晋生很清醒。父亲的位置摆在那儿,他的妻子也不能太不入眼了。他的妻子对他很好,对阮副司令员很好,对他惟一的宝贝女儿也很好。总之,对一切人,只要不是他的敌人,都很好。

他想,就这样平平淡淡过一辈子不也挺好嘛。

但他想得太简单了,就那么眨眼之间,他甚至没有感觉到,原本红红火火的棉纺行业就不行了。产品积压,偶尔推销出去一点货物,货款也总是要不回来,工人的工资无法发出,厂子里不再像过去那样机声隆隆的,从行政区到生产区的林荫路上人影也寂寥了许多,只有那些不懂事的小鸟还如常的从树梢上跳下来,嘁嘁喳喳叫个不停。

如果不是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认识了从俄罗斯来中国做生意的沙卡洛夫,他还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要完了。

那一次,阮晋生到哈尔滨一家商场催要货款,货款当然没有要到,他一个人在营业厅里转悠,突然看见前边围了一群人。他好奇地走过去,看见一个俄罗斯大个子,正在和服务员争得面红耳赤,两个人语言不通,谁也不知道谁说什么。阮晋生原来在北大荒时学的几句俄语还真派上了用场。原来那个俄罗斯大个子叫沙卡洛夫,他告诉售货员,自己想拿带来的皮装换取商场的棉布,售货员还以为他是缠着侃价要买,就告诉他,这是国营商场,不可以侃价的。阮晋生把售货员的话翻译给沙卡洛夫听。沙卡洛夫很失望,就放下了那匹棉布,拉着阮晋生,说要去喝一杯。

两个人出了商场,去了一家路边小酒馆,边喝边聊起来。

后来两个人就联手搞起了易货贸易,阮晋生把京棉四厂和国内其他厂家的计划内定价和价格偏低的棉线和棉纺织品出口到俄罗斯,后来又发展到成品服装,方便食品,木材等,换回沙卡洛夫手上的皮革制品、化肥、水泥、木浆纸等,再以市场价转卖给国内商家。沙卡洛夫则把从阮晋生手上换回的东西转卖到莫斯科、列宁格勒等发达城市和日常生活用品更加短缺的波兰、匈牙利等东欧国家。随着易货贸易涉及的领域越来越广,不但京棉四厂里的产品销售和生产状况有了根本改善,车问里又响起了隆隆机器的欢唱,而且阮晋生的手上也积累了大量财富,他干脆不顾厂子里的苦苦挽留,辞了公职,一门心思打理起自己的北京天竺国际贸易公司来。在生意场上,阮晋生有一种如鱼得水的感觉。人们对阮晋生的称呼也由国际倒爷变成了阮老板。仅仅三年时间,北京天竺国际贸易有限公司成了北京屈指可数的拥有贸易自主权的私营大型企业,阮晋生也成了北京数得着的千万富翁。

在做生意的过程中,阮晋生结识了很多国有大型企业和地方政府的领导人物,他们眼看着堆积在仓库里的产品,被阮晋生装上了汽车、火车,拎着手上沉甸甸的人民币,简直把阮晋生奉为了神明。不但和他称兄道弟,还成了不错的朋友。阮晋生和深圳市一位新近从北方调来的主要领导就是这样认识的。

生意越做越大,阮晋生的想法也多了。他利用和东北某中型城市主要领导的关系,以大搞生态农业开发试验为名,顺利在郊区拿下了一块面积很大的地皮,暗中却搞起了房地产开发。

等到市政府发现,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阮晋生出手也大方,赠送给那个市的几位主要领导每人一套别墅。事情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大约半年后,其中一位被突然调到广东省深圳市任职。到深圳后,一切安排停当了,那位领导盛情邀请阮晋生到自己供职的新城市作客。阮晋生就碰到了宝安区出售政府旧所在地地皮这件事。嗅觉灵敏的阮晋生对此立即产生了巨大的兴趣。阮晋生把想法给那位领导说了。领导也非常支持,就亲自牵线,找到宝安区的区委书记。和边亚鍕比,算是捷足先登了一步。

两家的竞争达到了白热化,区政府所在旧地这块地皮就像一块流油的肥肉,双方都已经咬到牙上,谁也不肯松口。尤其知道竞争对方的身份后,阮晋生更是和边亚鍕较上了劲儿。换句话说,这已经不仅仅是一块地皮的问题了。黄运飞跟边亚鍕商量,是不是和陈成联系一下。边亚鍕说,算了,陈成有自己的难处。况且如果我连这点屁事也摆不平,说出去也太丢份儿了。

边亚鍕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黄运飞。黄运飞才不住地点头。放心的离去了。

第二天上午就是区政府研究决定把地皮卖给谁的时间。边亚鍕准时如约到了区政府。会议开始后,先有两家买主各自陈述自己的出价和购买成功后的开发打算。

边亚鍕详细描绘了这一片土地的未来蓝图。在边亚鍕的描绘中,三年后,这里将是整个深圳设拖最先进、功能最齐全,融衣食住行于一体的休闲娱乐中心,它必将成为深圳旅游业的又一个靓点。边亚鍕的陈述博得了唐开元等人的热烈掌声,但书记的反应却很冷淡,只象征性的拍了几下,而且在边亚鍕侃侃而谈的时候,还不住的看表。

轮到北京天竺国际贸易公司的代表陈述了,却依旧不见阮晋生的踪影。主持会议的副区长打电话过去,电话也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状态。参加会议的人开始骚动起来。只有边亚鍕一动不动的坐在座位上,脸上的表情始终如水一般平静。

上午十一点,阮晋生那边的电话打过来了。不过打电话来的并不是阮晋生,而是他的女助手。女助手说,由于突发变故。

他们公司放弃对这块地皮的竞标。

边亚鍕终于如愿拿下了这块黄金地皮,尽管比原来唐开元的开价多花了三百万。边亚鍕还是认为是自己赢得了一场必须赢的胜利。

后来边亚鍕告诉笔者,在这件事上,自己确实做得不够光明磊落。但他同时强调,阮晋生这是咎由自取。

“他这是报应,是他的亲妹妹阮平津对他的报应!”边亚鍕恨恨地说。

阮晋生是在驱车前往宝安区政府的路上发生的意外事故。

那天因为要和副手最后聊一聊现场会出现什么不同的突发变化,以便及时应对,破例坐到了后厢里。阮晋生没有想到自己无意间逃过了一劫。他乘坐的日本丰田轿车正在车流稀少的公路上平稳的行驶着,一辆解放141迎面斜刺里冲了过来,司机只来得及叫声“不好”,车就被撞翻到了路边的菜地里。肇事的解放车当场逃逸,阮晋生苏醒后已经是第二天下午。原来留守在宾馆里的女助手告诉他,司机已经死亡,肇事车辆也找到了,是一辆外省车,司机已经弃车逃跑,交通部门正在积极追查。

“追查个屁,”阮晋生粗鲁的打断了助手的汇报,“肯定查不出什么结果的。”

果然如阮晋生所说,警方最后告诉阮晋生,那是一辆没有任何手续的黑车。

两个星期后,阮晋生脸上带着两条被玻璃划破的深深的伤疤,咬牙切齿的回到了北京。

边亚鍕也许没有想到,他这一次的果断出手,为自己以后的事业埋下多么大的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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