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刘大健被大火烧死以后,已经很久没有皇甫国荣的消息了。陈成知道,以皇甫国荣的性格,他是不会放过开发区控骰北方药业这样的发财机会的。以皇甫国荣的嗅觉,他也不会嗅不出点什么的。
果然,春节后上班不到一个礼拜,皇甫国荣就托李同庆带话过来,说要见他一面,地点安排在天渊寺里。陈成觉得有些蹊跷,这个皇甫国荣,自己有手机,有说事儿的地方,还有车马,干什么非要通过李同庆捎信,还要在山里见面呢?
陈成心里不踏实,决定自己去一趟,探一探虚实。就在一个周末让王一兵开车,陪着自己去了天渊寺。车到颐和园,拐个弯儿,继续西行,很快就隐约看见半山腰烟云缭绕的天渊寺了。王一兵在前面开着车,陈成一个人在后厢里坐着,目光不转的望着窗外。
想起当年刘大健第一次带他上山的情景,恍惚还如昨天,而斯人早已撒手尘缘。便觉得人事沧桑起伏,窗外的枯树衰草也有了人心的悲凉,而草尖树梢刚刚泛出的那一痕淡淡的新绿则变成了含悲的泪水到了山门,还是刘大健原来那个保镖和派出所所长王怀民在那里守着,两个人似乎并没有认出陈成。只看了一下车牌号,便开着那辆北京吉普,到前边带路去了。
车到正殿前停下来,这回迎接的人却换成了天渊寺的住持了悟。几年不见,了悟比原来富态了许多,脸上亮光光的,像涂了厚厚一层油脂,看上去少了不少仙气,多了几分世俗。即使衣服换成了真正的佛家僧袍,也还是无法掩饰。
陈成心里冷笑,这么鼎鼎大名的一个僧人,却做了皇甫国荣的门客,真是对大师之名的莫大讽刺。嘴上却说:“大师一向可好?”
了悟点点头,说:“陈秘书长里边请,皇甫先生在厢房等您多时了。”
大家彼此寒暄过了,了悟便要众人留在外边,只拉着陈成进了门。
进了厢房,皇甫国荣正在沙发上坐着呢,见陈成进来,忙起身相迎。皇甫国荣的模样并没有大的改变,只是比原来更瘦了,目光却更犀利阴森。他紧紧拉住陈成的手说:“好久不见陈兄弟,真想死哥哥了。”
陈成说,“好久没有大哥消息,原来您在这儿享清福呢,我还天天为您担心呢!”
“多谢多谢,我就知道兄弟你这个朋友没交错。”
“哪里的话,皇甫大哥别太客气了。”
了悟也在旁边坐下了,慢悠悠地吹着杯子里的茶叶,只顾低头喝茶。陈成说:“刘大健的事儿大哥知道了吧?”
皇甫国荣点点头,说:“就他那性格,早晚要出事的,我都说过他不知道多少次,他当时记下了,过后总当耳旁风,现在出了事情,一切都晚了。也就是因为这个事情,就有人怀疑是我从中做了什么手脚。不但把和我关系不错的铁中平给由防暴大队发配去了交警队,而且还以容留卖淫嫖娼为由,把我的王府大酒店给封了。我一时无法解释,市内风声紧,就不得不到国外躲了一段时间。这不是刚刚回来嘛,想你了,就托李同庆捎信把你接过来了。”
陈成这才明白皇甫国荣把自己约来这个偏僻地方见面的缘由。他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真相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的,你光明正大的回去,看他们能敢把你怎么样?”
皇甫国荣摇摇头,“现在还不行。”
“刘老板到底怎么回事?”陈成问。
皇甫国荣又摇摇头,“老刘整个人都被烧焦了,根本没留下任何线索,我也是一头雾水。不过毕竟是朋友一场,我已经托朋友给他家属送去了十来万块钱,虽然少了些,也是我这个做大哥的一点心意吧。”
陈成知道根本不可能从皇甫国荣这儿得到什么线索,便不再问,低头喝起茶来。
几个人又说了些市里政界的一些情况。哪位要上了,哪位可能要下,哪位有什么背景,皇甫国荣总能说出个不离十来。陈成暗暗佩服皇甫国荣厉害,别看置身于世外桃源,却依然对政界的动静了如指掌。皇甫国荣说:“现在的人势利得很。不是大哥我话不中听,何开越下去了,你也就没有了身后那座山。
说话行事比不得过去,总要分外小心,不过真有什么摆不平的,你不妨随时告诉我。“
陈成说:“谢谢皇甫大哥关照。我都记住了。”
皇甫国荣终于问到了北方药业的情况。陈成留了个心眼儿,说:“我也模模糊糊听说了,具体是朱秘书长经办的。估计不会无风起浪。大哥是做金融证券的高手,我的消息只能供参考。”
皇甫国荣点点头,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递给陈成,说:“在香港和新加坡呆了那么长时间,却没有买什么好东西,这个玉佛,是送给小侄女避邪的,你带上吧。”又把一张支票递给陈成说,“这是你存在我那儿的一万股股票,老放在我这儿也不是个事儿,我自作主张给你兑成了现金,估计我还要在寺里呆一段时间,你也一起带回去吧。”
陈成拿在手上看了看,竟有二十五万,就说:“哪有这么多?
还是还给你吧。“
皇甫国荣笑道:“一年前比这还多,有三十一、二万吧,都是我懒,结果现在已经跌下去了六七万,你自己的股票挣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陈成道了谢。仍然由了悟送出正殿。很快就离开了天渊寺。
星期一上班的时候,陈成打了工商银行的服务热线。果然,边亚鍕那边的二百万已经到了。陈成这才放了心。
晚上回到家里,陈成对何佩佳说:“你能不能明天向单位请个假。”
何佩佳问陈成有什么事儿。陈成就把周副市长的一番话对何佩佳说了,又把具体的操办方法和诱人的前景细细讲给何佩佳听。何佩佳惊得睁大了眼睛,抬起手在陈成面前晃了晃,问陈成:“你不是醒着说梦话吧?”陈成被妻子逗得差一点没有笑出声来。
何佩佳又说:“可惜我们哪来的二百万本金呢?”
陈成把手上的那张二十五万的支票递给何佩佳,说:“这是我过去托一个朋友买股票赚的,怕你不同意,就一直没跟你说。
现在连本带利一齐还你。至于那二百万,我已经跟边亚鍕说好了,先从他那儿拆借,等我们把股票抛出去后,再原数还他。“怕吓着何佩佳,陈成两件事都没有跟她说实话。
何佩佳还是不放心,说:“要是赔了呢?”
“怎么会呢?”陈成故作轻松的笑了笑,“赚钱是木板上钉钉的事情,只是赚多赚少而已。你要是不愿意,我就和别人合伙了。”
何佩佳最后虽然答应了,却还是对陈成说:“我觉得现在日子就不错了,我们干嘛瞎折腾这档子事儿。”
陈成说:“本来我也和你想得差不多,但看了你爸退休后失落的样子。突然想做官其实也就那么回事,还是你和孩子才是最重要的。等再过几年,雅雅读高中的时候,我们就把她送到美国去接受最好的教育,你也别天天在单位瞎忙活了,跟过去陪她几年。到时候我也办个绿卡,咱们都到美国去生活。也省得再在这些圈子内里里外外累死累活了。”
佩佳显然也被陈成描绘的幸福远景感染了,说:“我倒也希望真有这么一天,只是你到时候别有钱了,脸也变了,抛下我和雅雅,独自去过逍遥日子就成。”
陈成说:“我们都十年夫妻了,别人不了解我,你还不了解你看我是那样的人吗?”
佩佳这才笑了,“那可保不住,过去和现在没那个条件呗。”
出了正月,由开发区实施对北方药业股份的控股重组已经被批准,并秘密进入了具体的操作阶段。周副市长又把陈成和朱秘书长喊了过去,周副市长语重心长地说:“北方药业重组后。
开发区成了第一大股东,北方药业自然也要改名为东柳高科了。
未来的开发区管委会主任自然就是东柳高科的董事长。但现在开发区管委会还没有成立,就先向新一届的董事会建议由陈成同志先代理东柳高科的董事长。虽然只是个代理,可责任同样重大啊,我可是把原北方药业的五万职工交给你了。“副市长亲热地拍了拍陈成的肩膀。
几个人正说着话,秘书走进来告诉周副市长:“北方药业的人到了。”周副市长说:“请他们进来吧。”
又过了片刻,进来了三个人,为首的是北方药业的原董事长高小康,五十多岁,中等身材、圆头方脸、微胖,一身西装却有点皱巴巴的,像穿了许久没有熨过。随从的一男一女,年龄和高小康也差不多,脸上带着挤出来的笑,还有掩饰不住的几分忐忑。
厂里的经营之惨淡,仅从他们的表情和衣着上就能看得出来。
周副市长把他们互相做了介绍,几个人显然已经知道了市府要重组北方药业的事情,不但没有显示出兴奋,表情也渐渐黯淡下来。高小康说:“北方药业从红红火火走到今天的濒临倒闭状态,虽然有方方面面的复杂原因,但弄到今天这个地步,我应该负主要责任。我对北方药业的感情是很深的,一直把它看做自已的孩子一样爱着,现在,孩子被别人抱走了,马上又要改名字,我难受,我不甘心啊,但为了全场五万员工和更多股东的根本利益,除了忍痛割爱,我别无选择。回去后我们就召开股东代表大会和全公司职工大会,尽快把好消息告诉大家。”
周副市长说:“你这个态度,市府还是比较满意的。北方药业的衰落有社会和市场的复杂原因,你们在任期间还是做了不少有益工作的。北方药业重组后,新的董事会也会对你们的工作作出妥善合理的安排。绝对不会把一切责任都推到你们身上,并对你们撒手不管,你们回去之后,一是要安抚人心,二是清理原北方药业的财产,做好具体交接前的准备工作。”
周副市长讲到这里,几个人连连点头。陈成则暗自好笑:厂子倒闭了,还变着戏法邀功提条件,就这样的领导素质,北方药业能发展做大才怪呢。如此贪恋位子的平庸之辈,早该把他们赶下台来。
北方药业重组的消息公开后,在北方药业的职工和股民中引起了极大的震动。眼瞅着北方药业的股票价格一路飘红,不到两个礼拜,就由每股十元二角,迅速飙升到了二十元四角,接着虽有所回跌,却突然又回头攀升到二十三元左右。已经把股票抛出的叫苦连天,后悔不迭;正准备抛出的,看着自己的财产一天之内变戏法样儿就增值了几千甚至上万,就像手里捂着一块烫手的山芋,出手吧,舍不得;留下吧,又怕突然跌下来;胆大的,跟着大股吃进,一有小长就抛,风险小了,赚的自然也有限。
职工们一方面看着厂子被兼并,为有了新的发展希望而高兴,另一方面又为自己沉不住气,过早把手上的内部职工股抛出而痛心疾首。
晚上回到家里,佩佳的脸兴奋得通红,对陈成说:“我算了一下,如果现在把股票抛出,咱们就净赚了二百多万了,我真不相信这是真的,以前老听单位的人股票长股票短的,我还老说那些人没劲,原来这钱这么好赚。咱们是不是见好就收。抛出去算了,握在手里上窜下跳的怪吓人的。”
好赚不好赚,得看有没有条件赚,眼珠子天天盯着证券大厅的大屏幕,也不一定就能赚到大钱。陈成心想着,就说:“再等等吧。”
北方药业连涨了两个礼拜,停住了。开发区的第一笔六千万资金注入后,股价更是窜升到了创记录的二十九元五角。何佩佳再没听陈成的劝阻,把手上的股票全抛出去了。
事后佩佳告诉陈成,几个月的一进一出,就到手了四百多万。后来看见每殷又升到了三十二元多,何佩佳还连连后悔抛早了。陈成说,“人心不足蛇吞象,你知足常乐吧。”心里却想,要是告诉她刘常青赚的数不会少于千万,说不定她会更后悔呢。
礼拜一去市委办公厅上班,陈成在厕所里碰见朱秘书长。
朱秘书长问他事先有没有买点北方药业的股票。陈成摇摇头。
后悔地说,“早知道真能拉动这么高,借钱也得买个十来万块钱的。”“我也是,”朱秘书长说“看来咱们这些人还是在机关呆得太久了,观念思维都需要更新。‘陈成知道,朱秘书长这回肯定也狠狠地赚了一笔。
陈成在北方药业的收购中为自己谋取好处的一笔,做得可以说是滴水不漏,连一向极有心机的刘常青都瞒得严严实实。
股票适时出手之后,陈成迅速把本金部分还给了边亚鍕。
亚鍕说:“还提什么‘还’字,钱本来就是你的,你有事儿拿去用就是。”
陈成拒绝了。陈成说:“钱是你辛辛苦苦挣来的,再说,我手上也不缺钱花,真要有什么事儿急用,再找你也不晚。就算我存在欧亚公司的吧。”至于自己是如何利用这抛万,在几个月的时间内赚取了近四百万,陈成连提也没有提。他觉得自己虽然和边亚鍕是交情过命的朋友,是生意上的合伙人,但还是有各自的私人空间更好一些。
边亚鍕也把公司最近的业务说了一下,但他只是含糊地说,最近拿下宝安区的一块地皮,至于为了拿下地皮,运用了什么手段,也是绝口没提。
边亚鍕却极有兴趣的说起了另一桩生意。
边亚鍕说自己和广州一家日资公司有非常密切的业务关系。那家公司日积月累欠了欧亚公司不少钱,边亚鍕用尽了对付所遇到国内公司的几乎所有办法,软磨硬泡、威胁利诱,都没有奏效,最后边亚鍕不得不亲自出马了。“你猜怎么着?”边亚鍕问陈成,“原来那家日资公司的老板竟然是一个风韵犹存的日本中年女人。边亚鍕发现日本女人在和自己谈话的同时,眼睛的余光却不停地在陪同自己一起去的广东靓仔李小豪的脸上扫来扫去。边亚鍕决定终止和日本女人的谈判,带着李小豪回到了宾馆。
两个人回到宾馆,一夜无话。第二天喝过早茶后,边亚鍕告诉李小豪,要他一个人去那家日本公司找老板讨账。李小豪眼睛瞪得老大,半信半疑地望着边亚鍕,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边总,你不是开玩笑吧。昨天你亲自去都没有结果,我去不是更没辙吗?”
“不,我是我,你是你,我办不成的事情怎么就肯定你办不成呢?你只要记住我一句话,十有就能成功。”
“什么话?”
“无论她提出什么个人要求,你都不能拒绝。” .“这——好吧!”李小豪答应着去了。
当天,李小豪没有回宾馆。
第二天,李小豪也没有回宾馆。
一直到第三天下午,李小豪才神情疲惫的回来了,他把一张支票放到边亚鍕手里,使劲地摇了摇头。边亚鍕也没有多问。
到年底,边亚鍕又把相同的差使派给了李小豪。李小豪却坚决地一口回绝了。边亚鍕问是不是林娜发现了什么,并表示如果问题出在林娜身上,自己可去做工作。李小豪说:“不是,是我自己不想去。”边亚鍕再三追问,李小豪憋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那个日本女人好一好厉害!“
陈成和边亚鍕在电话里一起哈哈大笑起来。陈成说:“你怎么不自己把那个日本女人拿下了?”
“不低头不行啊。”边亚鍕感慨道,“我们真的有些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