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时,在安定门到立水桥的郊区公路上,三个年轻人缓慢而又沉闷地向前行进着。
经过几个不眠之夜以后,周奉天已经感到极度的疲倦了,似乎再也不能支撑下去了。
但是,必须咬紧牙关坚持下去。风刮得越猛烈,也就越不长久。风起,一定也会有风落,他坚信这一点。当年红卫兵打流氓,不也是一场台风吗?不是很快就风平浪静了吗?这是一场比赛,谁坚持到了最后,谁就是胜利者。
三天来,他带着宝安、顺子以一种最安全,然而又是最难忍受的方式度过危险的夜晚:每当天黑以后,就沿着郊区公路不停地向一个方向行走。
走,本来是一种移动距离的行为,但是现在距离对他们是无关紧要的。他们需要通过走路来移动时间,盼来黎明。
走过立水桥以后,顺子实在走不动了。他腿一软,跪在公路上,呜呜地哭了。
周奉天和宝安停下来等他。他们默默地看着他哭,谁都没说话。
哭够了,顺子又艰难地站起来,挣扎着往前走。
周奉天的鼻子一酸,差点儿掉下泪来。但是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表情变得阴沉而又冷峻,紧紧抿着的嘴角上,显出一道刚愎暴戾的阴影。
“顺子,玩儿主不是那么容易当的。有一恶必有一报,咱们谁的下场也不会好的。能熬得住苦的,多混两天;熬不住的,早成正果。你自己掂量吧!”
“我能熬。”顺子哽咽地说。
又走了很久,顺子被一块石头绊倒了。他顺势趴在地上,再也不起来了。
周奉天叹了口气,伸手把顺子从地上扶起来,帮他拍净身上的尘土,说:“顺子,人各有命,咱们就此分手吧!你跟着我混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顺子又哭了:“奉天,我实在熬不住了……”
周奉天的眼睛里也闪动着泪光。他掏出一卷钞票塞进顺子的衣袋:“顺子,你自己多保重吧!”
话刚说完,他突然狠狠地一拳打在顺子的脸上,把他打倒在地,然后转过身去大步地离开了。
顺子疯了似的从地上爬起来,哭叫着追上去。宝安拔出了刀,刀尖顶在他的胸口上。
两个小时以后,天快亮了。周奉天和宝安疲惫地坐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下休息,发现顺子又跟了上来。他的情绪似乎平稳了许多。
“奉天,我,还能熬。”周奉天站起来,望着顺子那张满是灰尘和泪痕的脸,凄凉地说:“顺子,我了解你,你是吃不了这份苦的。对你来说,现在最好的办法是就此洗手。你手上没有人命,到公安局去蹲几天。哪怕是蹲几年呢,总会有出来的一天。以后就下决心安分守己地过日子。别人能受得了穷,能忍得下气,你为什么就不能呢?”
“奉天,你了解我,我是吃不了苦。但是,你更了解,我也不可能真正地洗手不干,习惯了的东西,我改不了。”顺子幽幽地说,“奉天,我也不拖累你,我自己先找个地方躲两天。这阵风过去以后,咱们再聚在一起,行吗?”
周奉天无可奈何地拍拍顺子的肩膀,说:“你自己拿主意吧!”说完,他拉着宝安就走。
“奉天,你再等一等!”顺子又一次追了上来,“咱们怎么碰头?”
周奉天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迟疑了很久,没有说话。
“奉天,如果找见到了陈成和边亚鍕,怎么和你联系?”顺子又一次催问着。
周奉天眯着眼,死死地盯着顺子的眼睛,咬着牙说:“三天后,上午,十点,香山公园门口。”
他又抬起头看天。天空渐渐明亮起来,一团淡淡的黑云缓缓地飘过来,轻悬在他们的头顶上。他有些后悔了。三天之内,能躲过这团黑云所带来的噩运吗?
宝安也望着那团似有似无的黑云。慢慢地,他那阴鸷的目光移到顺子的脸上。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除了陈成和边亚鍕以外,对任何人都不许说。如果说出一个字,”他又仰起脸来望着天空,冷冷地说出,“你要遭到天的报应。”
顺子下意识地看了看天,他也看见了那团黑云,不禁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