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回程的路上,陆景年不发一言,沉默压抑的空气在二人之间流转。

在接近城市外环时,他突然开口:“知道穆晚最喜欢的花是什么吗?”

项以南转眸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话题。

“是海芋!”

“我最喜欢海芋!”那时,她带着干净的笑容十分骄傲地告诉他。

他亦十分不懈:“怎么会喜欢这种稀奇的花?”

“因为它象征……”此情不渝!

陆景年没去解开项以南的疑惑,自顾自轻轻地呢喃:“她很恨我,一定是的!”

项以南回眸打量,在他上扬的眼角窥见一丝浅浅的忧伤。

曲恒望向角落里沉默的海芋,心里五味杂陈。自那两个人走后,她便坐在那里再没动弹,低垂的眼睛盯着鞋子一动不动,想着不为人知的心事。

就连他走近了同她并排坐着,她都没有一丝察觉。对于那两个陌生而卓尔不群的男人,她虽表现地抗拒而冷漠,但却并不是无动于衷,若猜得不错,她其实已经在怀疑。

谁都看得出,那个情绪十分激动的男人不可能是假装,他离去时流露的哀伤与绝望的眼神是做不得假的。

海芋虽没说什么,但曲恒看得出她其实是矛盾的。

自她来到这里,就是一副淡然的样子,仿佛不把任何事放在心上,就连他向她表白心意,她也是淡淡的,不惊不喜,无波无澜,静得似一池湖水,你明知她就在那里,却又抓不到,看不清,你宁愿醉在里面,也不愿她就这样无视你的存在。

而今天他看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芒,为着刚刚出现的那个男子,就在他用痛彻心扉的语调喊出那一连串的道歉时,她眼中流露出他从未曾看过的流光,虽转瞬即逝,却那么耀眼,如果不是同她相识一年有余,他甚至怀疑她真的就是那男人苦苦寻找的女子。

她说她叫海芋,在他最初拾到她的那个夜晚。即便忘了所有,她却仍记得自己的名字——海芋,那么便不会差了,谁会遗失所有的记忆,只留下名字,谁会忘记生活中所有的过往和人事,只记得自己的名字,他于是很坦然地接受了这样一个没有记忆的她,然而直到今天他才发觉也许事情并不是想象中的样子,也许她真的跟那个“穆晚”有着关联,不然那样一个卓尔不群的男人怎么会见到她的第一眼便失了控。

不是没想过帮她找回过去,记得刚来这里时,他也不遗余力地寻找过她的家人,但她却淡淡地不甚关心的样子,只在他打算登报时,貌似无心地说了句“若我不打算要我的记忆了,你可以收留我吗?”

她仰着小小的头,眼睛清澈而晶莹,似乎是在说一件毫不相关的身外事,那明媚脸庞上呈现着淡淡的妖娆,散发着迷人的味道,他想自己一定是鬼迷心窍,所以才按耐不住心里隐隐的一点贪念,默许了她和自己的这个阴谋,放下了还她记忆的心思。

往后的日子里,她似乎也安静得很,默默地跟随在他的身边,安心地做着他花房内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工人,每每看到她沉迷在那片荼靡的花海中,展颜一笑时,他的心头便被某种喜悦和满足占满,再也容不下任何东西。他明知道她可能还有一个另外的世界,也明知道她躲在他的世界只是暂时,他明知道有一天会有人将她认领,他还是情不自禁地让自己沉沦,直到无法自拔。

当他局促扭捏地说出自己的心意时,她面上无波无澜一如初见之时,没有惊亦无喜,只微微地扬起嘴角,轻轻地吐出一个“好”。

现在回想起当时的焦急与紧张,他仍记忆犹新,而她就那么轻易地允诺,仿佛是一件无关的事情。

他知晓那一直便是她的性子,也许没有什么可以撼动她恬淡幽静的性子,只除了预定订婚礼服那天。

那天他一早便载了她赶往市区的一家婚纱店,这大概是她一年中为数不多的进城机会,平常的日子里他们都在他的花圃忙碌。就是他往市区送花时,她也从不央着同来,他一直以为她是不喜欢大都市的生活。

婚纱店坐落在都市一条繁华的商业街上,临街的落地玻璃窗里挂着一件件耀眼的纯白婚纱。当他们停驻在那些美丽的婚纱旁时,他偶然回眸,发现她一向平静无波的面容上涌现出某种莫名地悲伤,她手颤抖地摩索着婚纱上洁白的蕾丝,绷紧的身体不住地战栗。

曲恒连忙走过去将她颤抖的身体固定在自己的怀里,“怎么了?不舒服吗?”

她紧闭着双眼似乎十分痛苦地紧攥着双手,“带我离开好吗?”

他们没来得及定礼服便赶回花圃,那之后的一整天她都心不在焉地呆坐在花房外的木凳上,垂头不语。他不明白,那般淡雅的她怎么会见了婚纱就会那样异样,他曾问过她,她开始是沉默的,直到过了好久,久到他以为她不会回答,才幽幽地开口,向着空旷的蓝天低喃,“它也许是我的心魔,可能穿上它心魔就走了也说不定!”

她转头对他笑时,他分明在她眼角看见一丝哀伤,他以为她记起了过往,谁知她只是说“我没有过往,我是现在的海芋,我想安静地活。”

那之后她是自己去婚纱店定了礼服,拿回来时他发现是再普通不过的样式,没有丁点的多余装饰,只在礼服的单肩带上团了一朵花,那样子不是海芋又是什么。

“海芋,”曲恒靠近,将她纤细柔软的手握在自己掌中,“如果你想再考虑一下,明天的订婚可以……”

“订婚吧,就明天!”她漆黑眼眸里是满满的不容置疑的肯定,说完她望向前方十分随意地低语:“不管我曾经是谁,不管我遗忘了什么,我的心告诉我,我不想回去了!”

她说这话时,曲恒并没有意想之中的喜悦和欣慰,反而有些寂寥,他不禁想起那个卓尔不群的男人,想他临走时不经意间的那个回眸,那里压抑着多少满溢的情意和悔恨,那么深情的过去,她是怎样才忘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