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商议既罢,师映川便去将一些事情大致安排了一番,待诸事都已交付安排妥当,师映川与宁天谕两个人便私下离开了摇光城,前往渭州,而对外则只是宣布闭关,没有将此事告诉其他人,毕竟师映川早已从多年前就开始一举一动都受人瞩目,所以无论是出于安全还是其他方方面面的考虑,他的行踪在有些时候都是不可能泄露出去让人知晓的。
渭州距离摇光城很远,不止是万里之遥,不过在师映川与宁天谕眼中,这当然就不是什么问题了,很快,两人一路来到渭州,按照宁天谕的指点,向地宫所在的方向赶去。
盛夏的天气十分炎热,日头晒得翠绿的树叶都微微打起了卷儿,师映川一身素衣,衣摆撩起来掖在腰里,蹲在河边洗手,他掬一捧被阳光晒温了的河水,扑在脸上,水珠顿时从他细腻如丝绸般的肌肤上滚落,师映川吐出一口气,转脸对一旁的宁天谕道:“……还有多远?”
宁天谕蹲在距离师映川一丈左右的地方,脸戴面具,正用水囊打水,闻言头也不抬地道:“就快了。”师映川不再多问,掬起一捧清澈的河水喝了两口,两人略作休整之后,便继续赶路。
不多时,远远已看到群山起伏,像师映川这样出身大宗门的弟子,不但在修行上不能懈怠,而且自幼就算谈不上是博览群书,涉猎极广,但也至少都颇有学识,没有哪个会是粗陋武夫,因此师映川多多少少懂一点风水之说,眼下看了这地势形貌,就赞叹道:“果然是风水极佳之地……想必这里应该就是地宫的所在了。”宁天谕淡淡道:“不错。”师映川笑道:“总算是……”
话刚说到这里,却突然止住了,师映川深吸一口,猛地止住了笑色,面部表情转瞬变为古怪与惊讶的复杂模样,赤红色的凤眸却是一瞬间熠熠生辉,他一手拢袖,一对红瞳之中仿佛有赤霞流动,又好象是充斥着熊熊燃烧的火焰,一张绝美却又冷然的面容上,某种依稀压抑到极致的情绪像是被强行扣上去似的,略有些扭曲,耀目的日光映在他清澈的眼底,不过很快,师映川眼里的火焰就渐渐消退,转换为深沉之色,他缓缓吐出两个字:“……连郎!”
说出这两个字之后,师映川望向某处,眼神却是突然又变得温柔沉醉起来,不过片刻的工夫,那里就出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笼罩着一天一地的刺目日色,翩然而来,男子身披素衫,屹立在苍穹之下,那柄只有历代宗主才能够拥有的和光同尘佩于男子腰间,漆黑如一抹最深沉的夜色,冷冷清清,却有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力量刺入心头,男子感觉到师映川的目光,微微抬眼,那熟悉无比的英俊面容上依旧是波澜不起,在这一刻,他锋芒如昔,没有任何浮华,更没有任何污浊,却又比从前风华更盛,此时师映川眼里再没有其他人或事,只有对方一个人,师映川忽然就笑起来,只是那笑容里却有什么直插对方眼底,复杂却清晰,他缓缓站起身来,双眸如血,安静地望着近百丈外的男子,嗓音醇厚道:“这还真是令人意外,居然会在这里见到你……断法宗与此处相隔千山万水,所以连郎,这应该不会只是巧合罢?”
这是数年来两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师映川的目光在对方的脸上徐徐移动,如同一只无形的手在轻抚那英俊的面容,仔细感受着那明晰清砺的轮廓,而在不远处,宁天谕眼中有什么东西正飘摇不定,只是面具遮挡住了他的脸,所以无法看到他此刻的表情罢了。
对于师映川的问话,连江楼不出所料地并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师映川,神色平静,而师映川也没有再问,因为他自认已经知道了答案,赵青主当年毕竟是泰元帝的爱侣,这地宫之事,他不可能不知道,连江楼大概就是近期才恢复了关于此事的相关记忆,也或者是他早就想了起来,只不过就像宁天谕所说的那样,实力不达到一定程度,即使来到这里也都是白费力气,因此直到现在连江楼才准备来取地宫里的东西,这没什么可奇怪的,也都在情理之中。
思及至此,师映川的目光在连江楼腰间的和光同尘上面一掠,就微笑起来,他与他是各方面都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但他们之间却终究有着某种相同的东西……此刻师映川一双原本呈现出诡谲妖异之色、且显得十分威严的凤目,到现在看起来却是一派平和温柔的意味,他伸出手,袖中飞出七道彩光,师映川淡淡轻笑,他就这么开口了,纵使语气平和,却掩不住那其中隐隐的奇异兴奋之感,说道:“连郎,难得你我今日在这里会面,我想掌握你的性命,而你也想要我的命,那么不得不说,今日真的就是一个很好的时机呢。”他柔声道:“记得当初就说过,你我之间注定只有一个可以存在,不过这些年都没有机会像这样面对面地在一起,所以今天,就当是老天给了我们一个合适的机会。”
话音方落,在最后一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两人已是同时出手!连江楼一步踏出,只这一步,就已踏过了彼此之间原本近百丈的距离,那速度之快,使得身体扯过空气时发出了尖锐的爆鸣,甚至将空气都撕出了一闪即逝的裂痕,这一切都昭示着武道强者那恐怖得已经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人类的强大力量,而在连江楼刚刚所在的地面上,由于瞬间爆发的力量太大太快,导致还算硬实的地面被巨大的力量踏开了一个深深的坑,与此同时,那柄和光同尘已经被男子握在手中,千万条凌厉无匹的剑气迸发出来,有绝世锋芒,剑意似是直指心绪所向,无有遮碍,如同是长江大河奔涌一般恢弘不可阻挡,此刻所谓的华丽招式早已全无意义,铺天盖地的强大气势爆发出来,让人只觉得连血液都在燃烧沸腾,此时此刻,出现在天地之间的分明是一个身化剑意、可斩世间万物的绝代强者,如此一剑,天下谁能当之?
而相对于连江楼的雄浑恣裂、不可一世,师映川表现得却与之截然相反,飘渺优雅如同天人下凡,他一步一掠,却分明不是踏在地面上,而是离地尺余,凌空虚步而行,每一步都在落足处形成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气流涟漪,他修长洁白的手指伸开,如同刚刚绽放的细腻玉兰花,十指疾弹轮转,动作自然轻柔无比,那北斗七剑就在他十指之间穿梭,整个人没有一丝一毫的烟火气,然而他所经之处,自有一股无匹的剑意蕴藏其中,草木无不粉碎,几只在草丛里觅食的野雀和灰鼠之类的小动物,瞬间就被无声地撕成了血雾,眨眼之间,两道人影就已结结实实地撞到了一起!
没有风卷云涌的壮阔景象,也没有地崩山摧飞沙走石的恐怖一幕,一切好象都变得平平无奇,只有锵声震鸣,两人剑锋相交,师映川双手平推而出,一头浓密青丝在脑后四散飞舞,犹如魔神降世,他的眼睛极美,此刻也还是温柔如水的样子,但此时目光罩住面前的连江楼,却只让人觉得有一股说不出的恐怖寒意自天灵盖涌出,像是千万把刀子一样瞬间贯穿了全身上下,比凌迟还要来得彻底,犹如千百年前那一场死斗,他垂垂欲死,那一刻,他看向那个自己心爱之人的眼神,与现在一模一样,几乎集合了人世间所有的情绪,有着难以言喻的吸引力,就是这样的眼神!师映川嘴角带笑,百转千回,他张口,轻声说了一句:“……再来!”
两人同时倒退而掠,稍迟一线,又一前一后向北面而去,连江楼剑气如虹,只见剑气纵横之间,仿佛挟有无上雷电之威,两人且走且战,师映川袖口已被撕开数道口子,但他却好象浑然不觉也似,只长笑声声,沛然道:“连郎一剑倾人国,果然是绝代名剑的气象,不过,我毕竟曾是天下群剑共主,万剑之皇,连郎可有信心将我斩于剑下么?”
连江楼平淡道:“……姑且一试。”此刻他的思绪前所未有地平静,所有多余的念头都被锁在了木然冷静的面容之后,那面目神情,竟与当年赵青主依稀对应,他目光不离师映川左右,对方曾经那绝望悲凉的眼神又一次浮上心头,也许这一天他已经等了很久了罢,自从那日眼睁睁看着这个人亲手剖腹取婴,又生生将他们的女儿打成血雾,他就已经在等待着这一天了,等待着这个男人有朝一日踏着血与火回来向他复仇,最终让他或者对方,亲手将自己曾经的爱侣送进无边地狱!
这一战,互相之间都不会手下留情,到得后来,两人身上已是衣衫破碎,鲜血斑斑,师映川七窍之中有细细的血线淌出,而连江楼两侧太阳穴暴起的如同蚯蚓般的狰狞青筋以及已经短时间内不能再继续施力的左臂,都表明他到目前为止决没有占到哪怕半点上风,但即便如此,也还是谁都没有罢手的意思,而在这样激烈的宗师之战当中,宁天谕并没有出手,毕竟他现在只是半步宗师,如果被卷入这样的战斗,不但帮不上师映川什么忙,反而会让自己受到波及……两大宗师之间的战斗仍在继续,如此拼斗下去,直打得一路上鸟兽死绝,草木尽摧,到最后,终于到了两败俱伤的境地!
此时师映川低低笑着,只是这笑容却被七窍中流出的鲜血给渲染成了可怖的模样,他艰难抬手,北斗七剑聚拢,呼啸而去,不料却只斩到了空气,连江楼竟是没有抵挡,只闪避开来,这根本不符合他一贯的性子,师映川心中猛地一动,仿佛已是意识到了什么,他顿时强撑着伤势疾掠过去,北斗七剑齐出,誓要将连江楼留下,然而终究却是慢了一步,一道巨大的剑影自半空中斩下,仿佛生生撕开了天地,堪称举世无双,随着一声巨响,顿时就是遮天蔽日的震爆,无数碎石激溅,两人此刻所在的峡谷直接就被轰得面目全非,师映川首当其冲,整个人倒飞出去,好似流星般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重重砸落到一片河滩上,将此处砸出一个深深的大坑,顿时河水灌入,片刻之间就已注满。
不知过了多久,烟尘渐渐散去,一道人影有些踉跄地来到河滩上的大坑前,跳了下去,很快,那人就从水中将**的师映川拖了出来,深深吐出一口气,那人取下脸上的面具,随手丢到了一边,露出一张俊美的面孔,正是宁天谕,他动手将伤势严重得已经难以行动的师映川抱到了一片干燥的地方,将其平放在地上,此时师映川已是重伤奄奄,刚被放到地上,就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此次他伤势之重,比起当年被五大宗师擒下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已经威胁到了性命,但师映川这时却好象根本不是很在意自己的伤势,只是一边咳着血一边挣扎着向周围看去,然而入目处,只是一片疮痍,哪里有连江楼的影子?师映川微微喘息着,脸上满是不甘之色,叹道:“到底还是让他逃了……本来我以为,以我现在的力量,纵然还没有成为大劫宗师,也应该可以压制他了……可是没想到时隔数载,他已经强大到了这个地步……不愧是在少年时代就被人认为将来成就必会超过历代宗主的武道天才……”
全身上下都痛得仿佛火烧火燎一般,师映川黑色的发丝被水打湿,一绺绺地粘在了额头和脸颊上,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艰难地笑了一下,叹道:“看来他应该是恢复了有关地宫方面的记忆,所以才来这里想要取走里面的东西,和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所以居然就这么阴错阳差地碰了面……他这个人还是这么谨慎,一见局势对其不利,立刻就决然脱身,丝毫也不拖泥带水……”
宁天谕也是伤得颇重,但还是可以活动的,他帮师映川止住血,道:“连江楼从一开始就注意到我,即使在战斗中他也不曾放松警惕,若是没有我在场,他很有可能与你分出生死,不过恰恰由于我一直都在,所以他在你们两个都已经身受重伤的情况下,当机立断,出手催发自身的生命力,这才在重伤力竭的情况下还能够使出刚才那一招,借此脱身,不过在重伤之余居然还用了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他的寿元只怕要减少将近十年。”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无论是宁天谕还是师映川,都对连江楼的这种看似胆小逃避的做法没有表示出任何鄙夷的意思,因为如果换作他们的话,在这种情况下也一定会选择同样的方法,这与胆怯懦弱之类的词语无关,而是一个真正的上位者所应该具备的素质,事实上如果刚才这里只有师映川与连江楼两个人的话,那么以连江楼的为人,只怕很可能就会死战到底,因为只有两个人,所以事情很简单,不必多想,只要拼命把对方打败就好,可是当这里还多出了一个半步宗师的时候,情况就变得复杂起来,如果只有两个人,那就只需面对唯一的对手,就自然完全不必顾虑太多,哪怕是采取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战术,甚至自损九百九十九,对于连江楼这样心志坚稳如铁的人而言,也值得去做,因为只要能彻底将师映川控制在手,那么任何损失都是可以接受的,毕竟与那一线大道机缘相比,其他的都无所谓,但当附近还多出了一个人的时候,连江楼又怎么可能还会如此行事?否则一旦等到自己拼到山穷水尽之时,对方再来收拾残局,岂非悔之晚矣,因此当确认自己如果再不脱离战局就要永远留在这里时,连江楼立刻当机立断,甚至不惜以损耗寿命为代价,果断脱身。
师映川伤势严重,只是说了这么几句话的工夫,就已经吐了两次血,但他却并没有什么担心的样子,只是喘息着说道:“他伤得比我还重,若非你也受了伤的话,必定可以追上去,一举将他拦截下来……可惜……”要知道宁天谕在占据了谢凤图的肉身之后,虽然可以行动如常,理论上可以一直这样利用这具身体,但无论如何他也绝对不能离开师映川太远,否则立刻就是消散的下场,因此方才师映川与连江楼的那场战斗,尽管知道会因此而受伤,但为了性命着想,宁天谕还是一路都紧随其后,不敢被那两人落下太远,如此一来,两大宗师之间的生死之战,彼此都不会留手,如此激烈的战斗,他一个半步宗师靠得近了,没有躲在安全距离之外,怎么可能不受到波及?这一路上已经是受了伤,尤其是连江楼最后那一下,更是令宁天谕被波及到重伤的地步,因为连江楼原本就是打定了要将他一起伤到的主意,否则的话,被一个轻伤情况下的半步宗师追击,对一个伤势极其沉重的大宗师来说,威胁绝对不小!
此时师映川全身已经微微抽搐起来,口鼻溢血,他艰难地从怀里摸出一只玉瓶,颤抖着手准备服药稳住伤势,但就在他要拔开瓶塞的时候,一只白皙的手却从旁忽然伸了过来,干净利落地从他无力的手中拿走了那只玉瓶,这出乎意料的一幕令师映川顿时一怔,他下意识地微微睁大了眼睛,却见宁天谕正盯着他,双眸似寒似热,犹如不见底的深渊,师映川哑声道:“你……怎么?”不知道为什么,心底伴随而起的,却是一丝突然飙升出来的危机感,毫无预兆,一颗心也慢慢沉寂下来,此刻的宁天谕似乎有哪里不同,师映川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宁天谕,仿佛剥去了从前一直以来裹在身上的那一层晦暗阴沉的外衣,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平静到极致的模样,宁天谕将装着珍贵丹药的玉瓶放进自己怀里,他伸手抚上师映川的脸,仔细地将那些凌乱的湿发撩开,他注视着面前的人,淡淡道:“……的确是相当完美的肉身。”
这话很是突兀,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然而听在师映川耳中,却并不寻常,当即一线冰冷之极的寒意就从尾椎处徐徐升上来,在的脑海中冻结,师映川两眼直直盯着宁天谕,道:“……你是什么……意思?”宁天谕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叹道:“我已经等了很久了……”
听得此言,师映川的身子不由猛地微微一颤,就连心跳也是几乎滞了半拍,话听到这里,他如果再不知道对方已经对自己怀有某种恶意的话,那简直就是十足的蠢货了,甚至以他敏锐之极的头脑以及结合某些不同寻常的苗头,已经让他模模糊糊地猜到了二三分……师映川死死看着宁天谕,心下一片冰冷,此时此刻,他的思维反而比平时更快也更清晰,他突然咳嗽起来,喘息着道:“原来如此……是你对不对?我想,连江楼会出现在这里,应该不是他恢复了记忆……而是你的原因罢……而并非所谓的巧合……这一切……是你……”
师映川喘息连连,声音嘶哑,整个人似乎已有不支之态,但他眼中却是血色翻腾,浓重得仿佛快要有鲜血溢出,他盯着宁天谕,断断续续地道:“其实并没有什么地宫,是不是?一切都只是你用来骗我的借口……”宁天谕没有立刻回答,他咳嗽了几声,嘴角溢出鲜血,不过他虽然受伤颇重,但还远不到危及性命的程度,也还有一定的行动能力,他动手解开师映川的衣衫,随手点了对方的穴道,防止其乱动,紧接着就开始麻利地处理师映川身上的伤口,过了片刻才一边忙碌一边冷静地说道:“不,关于地宫,这个确有其事,只不过并不像我告诉你的那样罢了,那地宫根本不是我当年用来作为将来和赵青主一起长眠的所在,要知道我的目标乃是突破天道限制,永生不灭,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会在雄心万丈、前途无量之际去给自己造什么地宫?就算真要建造这样的地方,那也是在发现自己永生无望,断了这念头之后才会去做,不是么?所以那地宫在当初建造之际,只是用来安放一些当年为我而死的忠心耿耿之人的尸身,他们的身份由于某些原因而不能公开,因此便收藏在地宫之中,里面除了一些随葬品之外,并没有什么重要之物,对你而言,那地宫可以说是毫无价值。”
这时候,宁天谕已经将师映川身上的外伤都处理得差不多了,他嘴角微扯,脸上的表情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但从他话语当中所透露出来的信息,却使得师映川的危机感再次提升了一个等级,呼吸都因此紊乱了许多,宁天谕见他如此,便擦了一下自己嘴角的血迹,淡淡道:“……所以,连江楼之所以会来这里,并不是什么巧合,因为无论关于这处地宫的事情他有没有记起,在他眼里都是微不足道之事,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他当然不会关心,更不会主动来这里,至于他为什么会来,那是因为我前时匿名通知了他,说是有一笔关于阴冥水的生意想与他谈,果然,他如约而至。”
连江楼搜集阴冥水的事情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至少对于一些有渠道有门路的势力而言确实是这样,从前几乎无人知道连江楼搜集此物,那是因为经过历代宗正的搜集,阴冥水的数量已经有很多,所以连江楼这些年来只需从容搜集就可以,并不迫切,在时间宽裕而且需求量不大的情况下,这件事自然可以做得很机密,可是当年一池阴冥水被师映川毁去,事后连江楼只能将残余的一点点都集中到一起,数量极少,而他必须要靠自己的力量尽快搜集到足够的阴冥水,所以已经顾不得其他,只能尽最大的力量去做此事,尤其当原本答应帮他收集此物的纪妖师突然加入青元教,在失去了这个助力之后,连江楼想要继续在保密的情况下收集此物,基本就已经不可能,在搜集的过程中,多多少少都会露出蛛丝马迹,被一些有特殊渠道和门路的人物知道他在寻找这阴冥水也就并不奇怪了,在这种情况下,现在有人表明可以提供阴冥水,无论这里面是不是有阴谋,连江楼都会试一试,而且决不会带帮手一起来,因为他必然不肯让其他人知道此事,更何况他艺高人胆大,纵然这其中有什么埋伏,以他如今的力量,也有信心从容脱身,因此孤身一人前来对方指定的地点,也就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了。
宁天谕的一番话令师映川微微睁大了眼睛,他喘息道:“原来……是这样……”宁天谕道:“的确就是这样。”男子俊美的面孔上露出冷漠如夜的神色,他抬起手,缓缓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对师映川说道:“知道么,当初我为何要占据这具肉身?固然有我希望出来自由活动的因素在,但最重要的,就是在我有了肉身之后,就可以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做一些我必须要做的时,比如……匿名联系连江楼。”
“好,好……你很好……”师映川的胸口剧烈欺负起来,他怒极反笑,突然间语气却又猛地暴烈起来,逼视着表情漠然的宁天谕:“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我乃是一体,荣辱与共,你这样做……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宁天谕闻言,忽然低低一笑,道:“好处?”他说着,将双手放在了师映川的身上,并且开始缓缓游移,仔仔细细地抚摩着面前这具男体,他摸得极细致认真,但动作中却不带一丝一毫的暧昧感觉,就好象他摸的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件无价的珍宝,与此同时,宁天谕眼中似有风暴在酝酿,在这之前,师映川从未像此刻一般,从宁天谕眼里看到过这样极其复杂的情绪,就见宁天谕脸色平静,道:“不错,你我本是一体,所以,我们应该彻底融合在一起,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我’……你知道么,没有属于自己的肉身,只能依托旁人而存在,绝大多数时间都不得不蛰伏在这具躯壳的最深处,这样的感觉简直是糟透了,不过,好在这样的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你可知道,我等这一日,已经等了多少年?”
宁天谕闭上眼,他嘴角带出一丝古怪的笑意,但这也仅仅只是一瞬间的事,此刻他的情绪就像是并不稳定的火焰,时刻都在变化着,他低声道:“说起来,连江楼,或者说赵青主,总之……他和我本质上真是一样的人,狠绝如斯,不愧是曾经同床共枕多年的道侣。”
到了现在,师映川原本还只是模糊的猜测已经渐渐清晰起来,纵然还不能完全明确这其中的具体方式,但他也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他突然冷笑起来,笑得有些吃力的样子,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宁天谕,道:“你是……要这具身体?取而代之?你要杀了……我?”
“差不多可以这么说。”宁天谕的表情平静得不似活人,他替伤口已经被处理好的师映川拉起衣衫,细心整理起来,平静如水地道:“你我的确是一体,这没有错,但有一件事你不知道,我并非是当初对你说的那样,只是秉承了前世记忆的一个载体而已,只是一份记忆,事实上情况远比这复杂得多,简单来说,你可以理解为一个人出于某种原因而被分作了两份,你这份是空白,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全新的个体,而我则是秉承了记忆的那一部分,也就是说,实际上我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泰元帝,只不过你的运气很好,由于你是全新的一个人,所以致使你成为了身体的主导,而作为保持了前世一切记忆的我,付出的代价就是成为你的附庸,在你还是弱小无比的任青元的时候,我甚至没有力量出现哪怕一次,只能一直蛰伏在你的体内,直到这一世,随着你的力量逐渐增强,我才终于可以重见天日。”
宁天谕的语气从头到尾都十分平静,但他的话听在师映川耳中,却如同冰锥刺入体内,剧痛冰冷难当,师映川努力让自己颤抖的身体稳定下来,道:“你是要夺舍我……”宁天谕淡淡道:“这不是夺舍,而是融合,因为你我原本就是一体,不是么。”
他一面说着令人震颤的事实,一面审视着面前的师映川,那眼神就像是在打量一件极其珍贵的艺术品,充满了赞叹之意:“这具肉身已经堪称完美,这么多年来,我费尽心思才让这具身体逐渐完善到这种地步,我倾尽全力指导你,培养你,就是为了在将来得到一具真正完美的肉身,恢复从前的一切……有了这具身体,只要加以时日,我就有可能突破当年的境界。”
师映川冷然看着对方,事到如今,他似乎仍然不愿意相信这一切,嘶哑道:“你我之间,已经相处了……十几年,那么为什么……到了现在你才动手?”
宁天谕少见地笑了笑,他并不吝于解释,道:“难道你忘了我的话了么,我曾经说过,你我本是一体,所以,随着你的修为上升,我也才会越发强大……直到如今,我才终于有能力可以夺取这具身体,但前提是你必须在重伤到已经虚弱无比的情况下,我才有机会,因此我才创造条件让你与连江楼见面,只要你们两败俱伤,最大程度削弱你的力量,我就可以击败虚弱的你,借机融合。”
“呵呵,原来如此……”师映川忽然又咳出一口血,他惨然笑道:“是啊,听起来这计划真是天衣无缝……连江楼生性使然,遇事从不会对人费心解释什么,所以在刚才那种情况下,他纵然从我的话中觉得此事有蹊跷,但面对我的邀斗,却也只会与我拔剑相向,不会解释,更不会向我求证什么……”
的确,现在想一想,当两人见面之际,连江楼自然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中了师映川的诡计,被诱骗至此,但后来从师映川的话中,以连江楼的聪敏,必是已经察觉到这其中另有蹊跷,应该是与师映川无关,但事已至此,以两人如今的关系,既然已经见面,就只能顺理成章地生死相对,又何必解释什么?况且就算觉得自己与师映川有可能是中了什么人的圈套,但以连江楼的骄傲和自信,他又怕什么?在绝对的力量下,任何阴谋都注定会被粉碎,以他和师映川的实力,哪怕有埋伏,也绝对瞒不过他二人的耳目,绝对不会出现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事情,所以他需要怕什么?需要担心什么?需要解释什么?由此可见,宁天谕对师映川与连江楼两人的了解之深,令他们几乎是被牵着鼻子走,若不是对两人的性情行事了若指掌,焉能如此环环相扣?令一切事态的发展和走向都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如今细细想来,宁天谕此人,委实可畏可怖!
“原来都是阴谋,一切都是被设计好的……”师映川喃喃道,心中一片冰冷,仿佛整个人深陷在了黑暗的泥沼里,再也找不到方向,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他低声道:“你和连江楼,你和他,其实真的没有什么不同啊……他抚养我长大,对我尽心教导,是我最爱之人,而到头来却是只为了把我当成他自己通往心中大道的踏脚石……而你呢,一直以来都传授给我很多本事,让我迅速强大起来,没有你,我不会有现在的成就,我把你当作最好的朋友,而到头来你却只是把我当成像猪一样的东西,等到有一天终于养肥了,就可以杀掉吃肉……你们两个人,何其相似……”
这是被人第二次背叛啊……师映川低低笑起来,笑声回旋间,他脸上露出苦涩,他仿佛在这一瞬明悟了什么,只是无论如何那笑声之中都有着近乎癫狂的味道,让人在听到之后毛骨悚然,他的精神似乎已经崩溃了,任何人在这样的打击下,心情的落差可想而知,大道凶险,世事无情,虽然早已明白这个道理,虽然早已经历过类似的背叛,可是当这冰冷无情的一幕真正发生时,当血淋淋的真相被揭开时,师映川还是体会到了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
出乎意料的是,宁天谕似乎有些沉默,而并非是苦心积虑多年,眼看着计划即将成功时的兴奋模样,此时此刻,有什么东西在心中流转,生成百般复杂的滋味,毕竟彼此之间相处十数年,岂会真的没有半点触动,他看着重伤的师映川,眼神不起波澜,片刻,忽然开口道:“我必须动手,不然当你完全恢复记忆的时候,其实就是我彻底消散之际,而这件事我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你……因此,我事实上也是为了自己的性命才会如此行事,而非像那个人一样,仅仅是为了争那一线机缘,就要取你的性命……这个解释,是否会让你心里好过一些?”
师映川听了,定定看着宁天谕,突然大笑:“不错,这确实让我觉得好受了些……”
话音未落,师映川忽然猛地一颤,却是宁天谕解了他的穴道,紧接着就将手放在了他的天灵盖上,师映川顿时只觉得脑海中刹那间就像是炸开了一般,如同一把巨斧当头劈下,把他整个脑子都劈成了两半,痛得几乎让他晕厥过去,却偏偏让他连动都不能动,与此同时,只听宁天谕的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从前那些夺舍包括精神控制之类的法门,都是我传授给你,几乎可说是倾囊相授,但有一样,我从没有教过你,那就是我现在施展的融合之法。”
剧烈的疼痛令师映川全身微微抽搐,这不是身体上的痛苦,而是直接作用在灵魂上的,整个意识都在震动、颤抖,仿佛风暴之中快要被撕成碎片的小船,被一股强大之极的力量横扫,如此剧烈的波动,几乎完全是不可抵御的,师映川只觉得仿佛有一把锋利的刀子正在斩断自己的灵魂与这具身体之间的联系,他已经开始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而这种感觉是越来越强烈的,并且蔓延到了身体更多的部分……
在这种足以让任何意志坚定之辈彻底发狂的状态下,师映川就如同一个正在被沼泽逐渐吞噬的人,眼看着就是灭顶之灾,此时宁天谕所占据的那具谢凤图的肉身已经倒在师映川旁边,完全没有了气息,而宁天谕本尊正置身于师映川的肉身之中,发动着最猛烈的冲击,就见躺在地上的师映川不断抽搐,双眼向上翻起,眼珠子里布满了血丝,脸上青筋暴起,样子十分骇人,眼下的师映川没有任何自保的能力,一旦现在这里出现外人,甚至一头野兽,就足以要了他的命,但宁天谕显然完全不担心这一点,因为经过刚才的一场战斗,周围相当范围内的活物都已被波及,统统死去,那些侥幸没有被波及到的,也都远远逃了开来,只看刚才那两大宗师激战的声势,任何有智慧的生物都会有多远逃多远,因此在相当一段时间内,此处都决不会有威胁到这具肉身安危的东西出现。
然而就在这时,‘师映川’的眼睛突然大睁,面目微微扭曲,呈现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他嘶吼道:“怎么可能?你……这是……不可能!”话音方落,他眼中的愕然之色就被一股浓浓的血色所取代,嘴里吐出冰寒的话语:“……为什么不可能?你确实是天纵之姿,绝世天才,能创出这样不可思议的秘法,按理说,你的胜算几乎是十成,可是你毕竟忘了一点,我,也同样是泰元帝!你能做到的事,难道我就做不到?这些年来,我并没有停止在暗中对这门秘法的钻研和探索,而非只是按部就班地修习你所传授的东西!你对我有所保留,可我师映川,又何尝不是如此?”
这一番话如同从地底九幽而来,字字挟有风雷,‘师映川’脸色蓦地一变,嘶声道:“不应该如此……你为何要防备我?你我乃是一体,十余年来我对你恩惠甚大,你怎会有事瞒着我!即便是最凉薄最不容易信任旁人的人,也不会如此!”
“是啊,无论从哪方面来看,我都不应该对你有所保留,毕竟这世间就算是连至亲之人都不可信,可是又有谁会去防备自己呢……更何况都是因为你,我才有了今天的一切,若是换了其他人,必是对你毫无保留,更不会有怀疑之心……”男子的身体剧烈颤抖,显然体内两个意识的交战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或者更明确地说,是已到了决定谁生谁死的终极状态,只有两片已经失了血色的嘴唇还在微微翕动:“可是不要忘了,你说过的,不要相信任何人,所以我也确实就这么做了,一生之中永远不会彻底信任任何人,而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你!”
完美的男体在地上抽搐颤抖,却突然间放声大笑,声音因为身体的重伤虚弱而变得很小,但在脑海当中,这笑声却在无边的空间内回荡,声如炸雷,无比地真实:“……曾经连江楼是我最爱最信任之人,可是他却如此决然背叛我,伤我至深,连自己最崇敬心爱的人都是这样,我怎还会相信这世间之人?我只相信自己,而你虽然是‘我’,却也不是‘我’!”
狂笑声中,男子高大的身体在地上翻滚抽搐,如同野兽一般的低嚎与嘶吼断断续续地充斥在这一方天地间,这是意志和力量的较量,是对生存权利的不懈争夺,失败的一方,就意味着死!
极度的痛苦仿佛永无尽头,但无论什么东西,都终究会有结束的时刻,终于,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到底还是渐渐沉寂下来,此时原本完美如神祇一般的男子,现在却全身上下都脏乱不堪,沾满了泥土和鲜血,华丽的长发乱糟糟地像是一蓬纠杂在一起的乱草,衣衫破烂,样子比乞丐还要凄惨,男子一动不动地仰面躺在地上,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胸膛和不时轻颤的睫毛,才让人看出他还活着,这时男子缓缓的,慢慢的,睁开了双眼,在睁开眼的一刹那,一抹异光闪现,那是疲惫中带着平静,那不是宁天谕的眼神,那是……师映川!
师映川低低开口,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石在摩擦:“是我赢了……”
脑海中有人轻叹幽幽,道:“不错,你赢了……”那分明是宁天谕的声音,此时的宁天谕似乎已经彻底平静了下来,他的声音微弱如风中烛火,似乎随时都会熄灭:“没想到,到最后却是你融合了我……不过,似乎这也没有什么,你得到了我的一切,于我而言,就如同另一种重生,不是么?我在消失的同时,也生生世世与你同在,彻底成为了你的一部分,这样的结局,似乎也并不坏,况且,你我本就是同一个人,只不过最终是以你的意志活下来、走下去而已。”
宁天谕喃喃说着,意识开始模糊起来,那是一个春日,万物萌发,清风习习,一个淡衫玉冠的男子负手站在树下,那修长的背影刻骨铭心,是在记忆深处,无论过去多少年也永远不会忘记的身影,一阵清风吹过,拂起了男子的长发,男子回过头,在露出真容的一刹那,仿佛那是千万次的回眸,与此同时,画面逐渐飘摇不定,开始变得支离破碎,一点一点淡化在风中,此时此刻,宁天谕想要微笑,对于一个即将彻底从天地间消失的人来说,这样的平和与宁静几乎难以想象,宁天谕忽然用了这么多年来从不曾说出口的温柔语气,百转千回地轻轻道:“莲生……”
这一声轻柔的呼唤仿佛穿越了时光的长河,然而一切最终却还是都将随风而逝,宁天谕怔怔着,片刻,忽然对师映川道:“……知道么,你其实不是你,但你又是你……”
宁天谕的叹息带着几不可觉的沧桑之意回荡在意识当中,师映川嘴角有些艰难地翘起,一双原本血红的眼睛,此刻却仿佛有了一抹君临天下的意味,他用同样自相矛盾的话说道:“我曾经是‘他’,但‘他’却不是我。”
宁天谕哈哈大笑,师映川的话似乎令人摸不着头脑,可他却是完全明白对方的意思,他朗然道:“我们的路要一直走下去,哪怕身边的人一个个接连化为尘土,最终只剩下自己,也还是要继续走下去,延续着我们的旅程……你可记住了?”此时宁天谕已经散发出浓郁的死气,他的意识已经即将没有自主控制力,正不断地融入到师映川的意识之中,而这些已然即将消散的意识也在这一刻出现了令师映川感到惊诧的的变化,他‘看’到了一幕画面,那是一片风景如画的所在,明媚的春光铺天盖地,一个穿淡色长衫,头戴白玉莲花冠的男子正负手站在树下,腰畔佩着一柄漆黑如夜的长剑,不远处,一个容貌与他还是任青元时一模一样的男子正向那棵树走去,金龙袍,九龙冠,气度威严,不可一世,正是泰元帝宁天谕,这时一阵风过,树下的男子回头,那容貌清冷如月,天上地下,只有赵青主。
画面仍在继续着,在一个即将消散之人的意识之中继续着,宁天谕对赵青主笑起来,他快步走去,将爱侣的手拉住,赵青主眉尖微扬,嘴角似乎就有了一丝微笑,这时周围的一切却开始淡去,草木渐渐消失,显然是宁天谕的意识已经无法支撑住这些景象,只是片刻,那棵树也消失了,周围什么也没有,变得空荡荡的,甚至画面中的宁天谕也已经开始变得透明,转眼就再也看不到了,此时此刻,唯一还没有散去的,就只有淡衫玉冠的赵青主……师映川一言不发,他清楚地感受到宁天谕留下的最后一丝痕迹正在飞快地消散,他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就听宁天谕低低道:“大梦千秋,今夕何年……知道么,我想念莲生了……答应我,生生世世都不要放过他……莲生啊……我们之间的故事,永远没有……结局……”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属于宁天谕的最后一丝意识也已然消散,突然间无数信息仿佛爆炸般充斥了师映川的整个脑海,如同巨潮拍击,这种冲击并不是会对肉身造成任何伤害的实质性存在,而是一道汹涌澎湃之极的信息洪流,师映川顿时惨哼一声,几乎晕死过去,头颅欲裂,久久之后,他才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
鲜红的双眼缓缓睁开,那眼神是熟悉又陌生的,师映川被鲜血和泥土弄得一塌糊涂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落寞之色,从这一刻开始,他才真正是千年之前那个不可一世的男子。
“我是……泰元帝宁天谕。”师映川低喃道,他感受到了自己的变化,但眼下这些并不重要,此时他全身剧痛不已,刚才的一番争夺更是加剧了伤势,情况已经极其危险,师映川艰难挪动着身子,拼尽全力爬向不远处谢凤图的尸体,从对方怀里取出之前那个被夺走的玉瓶,颤抖着拔开塞子,用最后一点力气从中倒出一粒鲜红的丹药,勉强放进嘴里。
珍贵之极的丹药入腹,迅速化开,顿时镇住了还在恶化的伤势,开始慢慢滋润着被重创的身体,虽不可能就此恢复,但至少已经将肉身从濒死的状态下挽救回来,师映川喘着粗气,索性就这么躺在地上,尽量保持体力,身为武者,身上总会多多少少带着一些药物之类的东西,更何况是师映川这样的人物,他歇了一阵,就吃力地从身上摸出所有对他现在的情况有用的物品,一股脑儿地塞进了嘴里,吞吃入腹,做完这一切,他看向身边谢凤图的尸体,突然间张口咬住了对方的脖子,用力吸取那还没有完全凉透的鲜血,现在重伤之后的他急需补充体力,而这具还很新鲜的尸体,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不多时,满嘴鲜血的师映川重新躺倒在地,闭上了眼,从之前宁天谕消失的那一刻,他就感觉到除了与自己原本的傀儡之间的联系外,又凭空多了一道联系,正是宁天谕的傀儡谢檀君,按理说宁天谕既然消失,傀儡谢檀君就也该一同死去,而师映川一个人也不能够同时拥有两具活尸傀儡,否则极易精神失常,变成白痴甚至死亡,但也许是因为他与宁天谕融合的缘故,导致谢檀君不但没有覆灭,反而成为他的傀儡,如此一来,师映川却是同时拥有了两具傀儡,也算是意外收获,当下他立刻就让远在摇光城的傀儡带着一些药品迅速赶到这里,将自己保护起来,找地方养伤,眼下的他极其虚弱,决不会在这种状态下让傀儡带自己返回摇光城,他不相信任何人,不想用自己的安危去考验人性,去冒哪怕一点风险。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夜幕渐渐降临,当月亮爬上树梢之际,淡白的月光下,一个高大的身影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走向远处,踉跄着走走停停,最终消失在夜色当中。
傀儡很快就赶来与师映川会合,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师映川在傀儡带来的大量珍贵丹药的作用下,伤势逐渐好转,当他恢复到鼎盛时期的七八分时,便与傀儡在没有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秘密返回了摇光城,以他如今的修为,若是刻意收敛自身的气息,那么一般的宗师强者除非是在小范围内十分仔细地探察,不然的话,是很难感应到他的气息的,这也是师映川之所以暗中离开摇光城却不怕被人发现的原因。
眼下皇城之中风平浪静,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师映川如今外伤已经尽数痊愈,他回到青元教时,众人也只当他终于出关,并未察觉到什么异样,一时师映川沐浴更衣,又吃了些东西,他摒退下人,独自坐在窗前,手里捧着一壶茶,看着窗外烂漫的景致,如果说一开始在得知自己是受到了欺骗和利用的时候,师映川还觉得愤怒无望的话,那么到了如今,已经融合所有记忆的他对于宁天谕的所作所为已经没有了什么愤恨之类的负面情绪,甚至还有一丝淡淡的怅然,毕竟对方陪伴了自己许多年,自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共存方式,现在失去了这个可以与之无所不谈的人,就仿佛失去了一个多年的友人……
师映川忽然轻轻一叹,拍了拍手里的茶壶,如今看来,对方不过也只是一个可怜人而已,一个已经陷入到一种近乎变态的执拗当中,被仇恨变得极度偏激且不择手段的同时,却又偏偏渴望光明的人,与自己,何其相似?
师映川闭上眼,身下的摇椅轻轻晃着,发出细微的声响,眼下的他在融合之后,的确是泰元帝,但也是任青元,更是师映川,对于未来的路要怎么走,他也早就有了答案。
淡青色的竹帘被掀起,有人来到师映川身边,一双柔软的纤手轻轻放在了男子的肩上,师映川一动不动,只是轻叹道:“碧鸟……”女子清婉的声音响起,带着并不掩饰的关切之意:“接到你出关的消息,我便来看看你,但你的气色看起来却好象并不太好。”师映川微阖着眼,道:“是么?我没事,你不要担心。”
两人正说话间,花浅眉却也来到了这里,见到皇皇碧鸟,便面色无波地淡淡微笑,对皇皇碧鸟点头道:“原来碧鸟也在。”皇皇碧鸟微微欠身,做了个平礼:“花阁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