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承宣帝在华悦宮宴请群臣,玉盘珍馐,美酒佳酿,琳琅满目地铺了一桌。除此之外, 庆贺的节目也少不了。
教司坊、军乐队以及优伶们轮番演出各种节目, 凤歌鸾舞、百戏杂耍、奇能异术, 更有数百名儿童着各色服饰, 执锦杖, 捧宝盘, 打扮成番邦子民的模样来朝恭贺, 场面极为热闹壮观。
帝后坐在正中央的龙凤双椅,张贵妃与其他妃子的座位依次靠下, 右边是文武百官, 左侧则是朝廷命妇。
承宣帝暂时忘却小九生病的事,沉浸在欢声笑语里。而皇后虽面带微笑,仍掩不住眸中悲愁。
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张贵妃, 她容光焕发, 时不时与身边的妃子说笑,心情甚佳。
九皇子重病的消息已传遍皇宫, 众人嗟叹不已:这立储之事一波三折,不到最后一刻,不知花落谁家啊!
女席上,谢氏与谢渺坐在一处。她们卯时便起来梳妆打扮, 从宫门等候到拜见皇后,察言观色到现在, 说不乏那都是假话。但她们都挺直脊背,坐姿端正, 专心观赏殿中霓裳歌舞,饶是腹中饥饿,也只能小动玉箸。
承宣帝兴起时举杯,众人起立,朗声恭贺:“祝圣上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寿与天齐,领我大齐千秋万载!”
数次敬酒下来,谢渺脸颊酡红,神色微醺。谢氏趁他人不注意,悄悄塞了颗丸子给她。
“吃颗醒酒丸。”
谢渺吃过醒酒丸,脑子清明了些,随之而来的又是胃部不适。
跪立在旁的宫女见状,体贴地递上一盘豌豆黄,“空腹饮酒伤身,夫人不如用些糕点。”
谢渺颔首,接连用了两块糕点才有所缓解。
殿中央,丝竹声悠扬欢快,亦扬亦挫。舞姬们身姿妙曼,羽衣蹁跹,如一只只绚丽多彩的蝴蝶,美不胜收。
谢渺看着看着,忽然觉得头晕目眩,胸口发闷,一阵呼吸困难。她闭了闭眼,仍未觉得明显好转。
宴席进行到一半,有憋不住的人已开始走动,谢渺便轻扯谢氏的袖子,道:“母亲,殿中太闷,我想出去走走。”
谢氏道:“好,你坐了一天,也该去透透气。”
谢氏叮嘱一番后,谢渺便跟着宫女从侧门离开,来到了一处凉亭休憩。她扶着晕乎乎的脑袋,坐在了美人靠上。
唉,酒量不佳,连吃过醒酒丸都不顶用。
“什么时辰了?”她问。
宫女答:“回夫人,是戌时中。”
才戌时中吗?那离结束起码还有一个时辰。
谢渺干脆倚在了柱旁,抬头可见明月高悬,银光顷洒,馥郁的花香四溢,笙歌鼎沸隐约可闻。须臾后,天边升起束束烟火,五彩纷呈,照亮了整个宫殿。
烟火啊……
她静静仰望,眸里的倒影璀璨,但没过多久,视线便变得影影绰绰,头晕眩的更加厉害。
宫女伸手想扶她,“夫人,您醉得厉害,奴婢领您去房中休息会吧。”
谢渺下意识地拒绝:“不用了,我回殿即可。”
宫女牢牢捉住她的手腕,“夫人还是去休息吧。”
谢渺的意识逐渐糊涂,危机感却遍布全身,挣扎着要推开她。然而宫女的手似铁钳,怎么都无法挣脱。
“崔二少夫人,别强撑了,想睡就睡吧……”
随着她的话语,谢渺的眼前一黑,彻底失去意识。而宫女撇着嘴,嫉妒地道:“唉,真是便宜你了,多少人想爬周三公子的床却没法子呢。”
*
另一边,周念南在席间边喝酒,边用余光打量张贤宗与张明奴。听崔二说,那张明畅其实是张贤宗妻子王氏与他人苟合的孽种,张贤宗明知道真相,却为了荣华富贵,甘愿给人当了二十几年的冤枉爹。
他用无边的宠溺养废了张明畅,又暗地培养起庶长子张明奴,这两年来,张明奴在圣上面前多有露脸,博得了不少夸赞。
该想个什么法子,灭灭这张明奴的威风呢……
思忖间,一名羽林卫靠近坐席,俯身道:“周侍卫,毓庆宫出了点乱子,需要您去处理下。”
毓庆宫是周念南管辖的区域,里头住着一些失宠的妃子,经常会闹点事情来引人注意。
周念南不疑有他,朝隔壁的崔慕礼使了个眼神,随着来人速即离开。
二人匆匆赶到毓庆宫后,羽林卫领他到一间房前,道:“午间的时候,丽才人和昭才人因为琐事大打出手,丽才人回去后怀恨在心,偷偷在昭才人的水里下了老鼠药。昭才人虽喝得不多,但呕了好多血,眼看气是进多出少了。劳烦周侍卫去瞧瞧,这还有救的必要吗?”
说是才人,其实毓庆宫里都是从妃位贬下来的各位娘娘,虽美貌荣华不再,但好歹是上过文牒的正经妃子。
周念南推门进屋,两脚刚落定,便听身后传来“咯嗒”一声响。他皱起长眉,回身试着拉开门——
门从外头被锁上了。
与其同时,室内浓郁的香气窜入鼻间,短短几息,便引得他心跳加速,浑身燥热。
是迷情香。
周念南冷冷勾起唇角,望向内室中,淡粉色幔帐掩映,似有无暇想象的雕花架子床。
不出所料的话,里头应当躺着一位衣着暴露的女子,正等待与他共赴云雨。只是不知这女子的身份是谁?妃子,宫女,亦或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在迷情香的驱使下,他们会丧失理智,屈服于赤/裸/裸的欲望。可好戏绝不会止于此,等他们丑态毕露时,有人会“无意”撞破荒唐事,“惊慌失措”下,嚷嚷得人尽皆知。
试想,在圣上的千秋大宴时,周家公子却闹出此等丑闻……啧啧啧,真是一出烂俗却屡试不爽的阴谋。
想通来龙去脉后,周念南反倒不紧不慢,先坐到桌旁,用内功压下一部分的燥郁,又从袖中拿出一枚药丸服下。
北狄民风开放,寻欢作乐随处可见,珠可沁曾直言想与他春风一度,其他侍女们更是前仆后继的送上门来。在过去的一年半里,他面对着数不清的诱惑,纸醉金迷,财色环绕,只要他想,皆是唾手可得。
但他不想,更不愿。
他心里有了人,除去她,谁都近不得身。
“唔……”
幔帐后传来一声娇弱的呻/吟,像藏了把柔软的钩子,引诱着人上前探索。
但周念南不解风情惯了,根本不在乎里头躺得是谁,兀自抬头望向屋顶。既然没法从正门走,那便在屋顶打个洞,嗯,高度合适,轻松便能上梁。
说干就干。
他站起身,气沉丹田,归纳吐息,正欲纵身一跃时,忽听帐中女子喊:“拂绿,我好热。”
她在喊谁?!
周念南蓦然泄气,想也不想地冲向床榻,一把撩起幔帐。
青莲色绣鸳鸯戏水纹的丝衾中簇拥着一名窈窕姝丽的年轻女子,她穿着齐胸罗衫,香肩半露,蹙眉侧卧。
丝裘鲜艳,衬得她肌肤雪白,细润如脂。长而卷翘的睫毛覆住双眸,女子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神色迷离地喃道:“拂绿,给我水……”
刹那间,周念南的脑中崩断一根又一根的线,盖因那人是——
“谢渺?”他低不可闻地喊,唯恐声音稍大,便会惊醒女子。
他多虑了,谢渺这会混混沌沌,在梦里受炙火煎熬,除去热便感受不到其他。
“水,我要喝水……”
周念南回过神,忙跑到桌边倒茶,凑到嘴边一尝,他娘的,连茶里都下了助兴的药物!
他骂道:“该死的王八羔子,被小爷抓到人,定要将你们千刀万剐!”
茶是不能喝了,好在袖中还有解毒的药丸,即便无法彻底清除药性,至少能解决燃眉之急。
他匆匆回到床边,扶谢渺靠在自己身上,捻着药丸子要送进她口里,然而手抬到一半却僵住,星眸中的光明明灭灭。
他低下头,凝视怀中的谢渺。前些日子虽短暂见了一面,但他根本没空好好端详,这张他朝思暮想,心荡神驰的容颜……不,确切的说,与容颜无关,而是拥有她的灵魂。
他伸出手指,抚过她的眉,眼,鼻梁,最终停在了唇上。
它小巧而丰润,泛着诱人光泽,仿佛一道可口佳肴,正等待食客的品尝。而他在许多年前便被香气吸引,枯苗望雨般苦苦等待,期盼有一日能得尝所愿。
他等到了,在这样一个不恰当的时间,不恰当的地点。
不再是梦里的奢望,而是真切的,触手可及的温香软玉。那些只在梦中演练过的耳鬓厮磨,此时此刻都能变成现实。
他失了沉稳,眼神变得焦灼而锐利,被强压下的燥热卷土重来。他喘着粗气,颤抖着手,想要解开罗衫,毫无阻隔地贴近她。
当指尖划过绳结,丝绦松落时,他却停下动作,反手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畜生!他要是真这么做了,岂非害得谢渺堕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固然能一逞兽/欲,哪怕被撞破,最多只得承宣帝的几句责骂。但谢渺呢?她已是崔慕礼的妻子,在妇德苛刻的当下,随便传出点丑闻,风言风语便会毁了她。
脑中有另一种声音在叫嚣:这不是更好?等崔二嫌弃她,崔家舍弃她,全城百姓都唾弃她时,你便能趁虚而入,成为她的依靠!
卑鄙下流如何?与崔二反目成仇又如何?反正定远侯的危机已解除,他无需崔二,也能独当一面。
这本就是旁人设得计谋,他只需装作中了药,将错就错地继续……
想要放纵的思路愈清晰,理智便回笼的愈快。
他替她重新系好衣结,拒绝她在无意识下的亲昵动作,强行喂她吞进药丸。药效很快便起了作用,她趴在他的胸口,蹭了蹭衣裳便安然入睡。
他反反复复,用目光描绘她的睡颜,比任何的美玉都美丽,比所有的珍宝都珍贵,这是他心悦的女子,该向阳而生,收获这世间最纯粹热烈的爱意。
他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道:“谢渺,我爱你。”
因为爱你,所以不能自私地占有你。因为爱你,所以要送你回到崔二身旁。因为爱你,从今往后,绝不会再作出伤害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