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二章

午饭明明只是普通的野菜,在少女手里却也被烹制得鲜美异常,然而白发男子却只是象征性地动了两下筷子就不再吃了,惹得少女望着他欲言又止:“哥哥吃得这么少,是我做的菜不合口味吗?”

“若这都不合口味,那我倒是十分好奇你是怎么能把我做的早饭吃下去的。”白发男子仿佛知晓她所有的心思,笑道:“小姑娘不要多想,你的手艺很好,只是我一向都吃的很少而已。若你要问我为什么吃的这么少还能活下来,大概可能是因为我像神仙的缘故。”

碧城听他拿自己早上问他是不是神仙的傻话打趣,不禁红了脸,同时却也忍不住低眸莞尔,心中认定他是长年胃口不好,不再多问什么,只默默地盘算着晚饭找些菌菇做两道能开胃的菜。

待陪她吃完午饭,白发男子便起身去院中晾晒草药,而少女洗完碗筷,也轻手轻脚地跟到了院子里。此时白发男子已经把一大筐草药尽数倒了出来,神色专注地一样一样或嗅闻,或用指尖摸索着分辨出草药的形状,然后分门别类码放好。他目不能视物,因此动作较之常人便显得缓慢了许多,但却依旧从容优雅,不见丝毫忙乱窘迫,显然是极熟稔的样子。

此时正值午后,院中阳光炽烈,碧城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看了一会儿,蓦然便听到白发男子悠悠叹了口气:“这么大的太阳还能看这么久,小姑娘家的不怕晒吗?”

碧城本是怕打扰到他,一直都安安静静的不出声,此刻听他先开口,便也没了太多顾忌,抿嘴一笑道:“不怕。”这一笑却是没有了初见时的心事重重,露出了一个十五六岁少女本该有的模样。

白发男子闻言,微笑不语,只得摇了摇头,而少女却已经轻轻走了过来,拎起裙角坐在了他身边。安静地又看了一会儿,少女抱着膝道:“我以前也经常晒草药的。”

“哦?”白发男子微微一笑:“做饭好吃的小姑娘不少,但是同时又会晒草药的可真不多。”

碧城闻言脸红了一下,但却也不禁莞尔一笑,随即抬眸问道:“哥哥,我帮你好不好?”

白发男子怔了一下,然后才慢慢勾起了一抹惯常的慵懒笑意:“怎么不好?你若是能帮忙,我倒是方便许多,只是小姑娘家的别被太阳晒得哭鼻子就好。”

少女一笑,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不会。”

她性格安静柔婉,并不似一般少女活泼爱笑闹,做事亦格外细致耐心,几种不太熟悉的草药请教过一遍后就能记得清清楚楚,因此到了后来,便几乎把活计全都揽了过去。而无事一身轻的白发男子悠哉悠哉地回到茅屋中,过了一会儿,出来时手中多了一杯茶和一把油纸伞。

白发男子把茶递给她,并不多话,随即在她身边撑开了油纸伞,正好遮住了炽烈的阳光。彼时的少女接过茶低声道了谢,正用衣袖轻拭着额头晒出的一层薄汗,举杯欲饮,蓦然间注意到撑开的油纸伞,顿时便愣住了。

原来这世间,竟还有人怕她渴着热着晒着,不盼着她死了。

白发男子似有所觉,笑着问道:“怎么了?可是觉得累了?”

碧城捧着茶杯,沉默着低眸不语,良久之后,她才强忍着吸吸发酸的鼻子低声道:“哥哥何必对我这般好。”

白发男子闻言一怔,却仿佛明白了什么,顿时收起素日散漫不羁的态度,柔声道:“你要明白,像你这般年纪的小姑娘,无论怎么被疼爱都是应该的。”

少女抬眸望着他,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微微发红,无声无息中蓦然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到尘土里,仿佛一直以来的委屈与恐惧都得到了解脱。

少女终于忍不住泣不成声:“哥哥,我不是灾星祸星,对么?”

他撑着一把纸伞立在哽咽的少女身边,澄澈的阳光如泼墨般流淌在他的青衫白发上,仿佛潋滟流动的湖水。那张覆住双眼的俊逸面容一半光芒一半阴影,逆光之下宛若看不清面孔的神祇,只有一声叹息传来:“唉,你这一哭,我的心都要乱了。”

白发男子抬起另一只手,摸索着抚上了少女的头顶,哄小猫一般柔声道:“好啦好啦快别哭啦,你这么好的小姑娘,怎么会是灾星祸星呢?”

但是他似乎哄得并不得要领,摸了头之后,碧城的眼泪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白发男子无奈,只得默默地收回了手,从怀中取了一条青色的丝帕要给她擦眼泪,却忽然间福至心灵,把手帕举到她面前道:“我给你变个戏法好不好?”

少女一怔,泪眼朦胧地望着他。

白发男子听到哭声止住,顿时松了一口气,循循善诱道:“你先拿这条手帕擦眼泪,眼泪擦干净了再把手帕还给我,记住,还给我之后不许再哭,不然戏法可就不灵了。”

少女怔怔然望着他,不明所以,但小姑娘终究是小姑娘,依言乖乖取了丝帕擦干净了眼泪,又依言还给了他,等着看戏法。

“看好了啊。”白发男子微微一笑,随手把丝帕朝半空中一扔,顿时无数的桃花影影绰绰地飘落下来,映着谪仙般俊逸出尘的男子,宛若世外桃源般美丽。

少女惊异之下顿时看得痴了,不由得伸手接住了一朵桃花,喃喃地道:“好美……”

白发男子闻言浅笑不语,在漫天花雨中撑着纸伞凝立在少女身旁,覆住他双眼的青色缎带亦随风飘动着,竟是美得有些孤独而落寞。

丝帕荡荡悠悠落地之时,所有的桃花都消隐无踪,碧城回过神来,轻轻跑去不远处捡起了的青色丝帕,交回到白发男子手上,神色是少见的欢欣:“哥哥,这是什么戏法?”

白发男子此时已不见适才那一闪即逝的落寞,接了丝帕,恢复了散漫不羁的笑意:“喜欢吗?”

“喜欢。”少女脸上泪痕犹未干,唇边却已经露出了一个浅浅的梨涡:“这是碧城见过的最好看的戏法。”

“这个嘛,叫做‘桃之夭夭’。”白发男子悠悠道:“我看到的最后一样东西就是桃花,所以直到现在都还没忘记桃花的样子。”顿了顿,他笑着叹了口气道:“若变了这唯一的戏法你还是哭,我就真的只能逃之夭夭了。”

碧城望着面前那张覆住了双目的俊逸面容和面容上极好看的笑意,心中却蓦然觉得难过起来:“哥哥,你不必这般哄我开心的。”

白发男子一怔,随即笑了起来,抬手摸索着又抚上她的头,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这么好看的戏法我自己看不到,总得找个机会炫耀一番,不然岂不可惜?”

少女闻言良久不语,吸吸发酸的鼻子,却是出乎意料地伸出双手回抱住了他,宛若小孩子抱着最心爱的玩具,低声道:“哥哥,我真的好开心。从小到大除了婆婆,从未有人像你一样对我这般好过。”

忽然间被少女环抱住的白发男子愣了一会儿,才慢慢勾起了一个带着暖意的笑意,抚摸着少女的头发道:“好啦好啦,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随我去山下的集镇里做件新衣服,再买只老母鸡回来炖了,哥哥我既然这么好,自是要好好养着你的。”

“碧城什么都不要的。”少女红着脸松开了环抱着他的手,重新挽起袖子分拣药材,却忍不住露出了一个浅浅的酒窝:“现在,就已经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