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后的那眼温泉是之前没有想到的惊喜。叶初雪恨不得每天就长睡在那里面算了。冰天雪地里,这里热气蒸腾,水烟氤氲,像是能将她长久以来积攒在体内的寒气都祛除掉。
平宗就说她的身体此前亏欠太多,一夜白头,长夜不寐,手脚生凉,重重迹象都是血气两亏的征兆,更兼之前流产,更是伤及根本。而这眼温泉出自穹山最中心之地,天地灵气日月精华汇集孕化而成,他带她来这里也是为了给她调养身体。
叶初雪却不信什么天地灵气日月精华的说法。只是多日的奔波杀戮确实令她身心俱疲,能在这里心无旁骛地与平宗相守些时日也是很好的补偿。何况温泉水质特异,泡完后全身皮肤无比凝滑细嫩,她爱美之心大起,自然不会有异议。
因为那日将心中的顾虑已经说开,两人又相约好了不谈俗务,都知道这山中岁月得来不易,又转瞬即逝,叶初雪便真的绝口不提任何两人之外的话题,只专心享受平宗的悉心照料。
平宗时时会离开半日,回来时往往带着打猎的收获,狍子,雪貂,野鹿,黄羊,各种各样,不一而足。他像是知道叶初雪不爱见血腥,总是在外面将猎物收拾好了,回来架在火上烤,一时间肉香味四溢,惹得小白狼围着火堆不停地打转,老是想趁人不备过去尝一口。
叶初雪怕它被火伤到,只好将它远远抱开,用手指沾了蜂蜜让它吮吸。平宗拎着酒囊过来递给她:“来喝点儿?”
此时天色已经全黑,两人在屋外升起火一边烤肉一边闲聊。山间夜空静谧,寒星闪烁,冷月如钩。风雪侵袭不到这里,四壁群山高耸,山高月小,只觉真如广寒仙境一样空旷宁静。
自上回喝醉了以后,叶初雪自知理亏,已经有多日不碰酒,见他这样,怯怯地摇了摇头:“还是不喝的好。”
“其实我觉得你喝酒的时候特别可爱。”他灌了一口酒,将她拉过来吻住,将酒哺给她,一直到她将酒都喝下才放开:“这不是上回的陈年老酒,你喝了没事儿。”
叶初雪砸吧了一下嘴,意犹未尽:“还要!”
他却不肯给了:“小酌怡情,大醉伤身。你还是小心点儿。”
叶初雪便可怜巴巴看着他,也不吭声,一双眼眸黑白分明,满是恳求的神色。她怀中小白狼便也学着主人的模样眼巴巴瞧着平宗。
平宗没好气地戳戳它的鼻子问:“怎么,你也想喝?这么小还不能喝酒呢,不然变成醉狼,当心这个南方人把你吃掉。”
叶初雪嗔怪地瞪他一眼:“这跟南方人有什么关系?”
“你们不是最喜欢吃什么醉虾醉蟹么?”
“那也没有吃醉狼的呀。”
“嗯,醉丫最好吃。”他漫无目的地满嘴胡扯,这句话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了失言,一怔,仰头灌下一口酒,去将烤熟的鹿肉割下一块来。
叶初雪几乎是立即就明白了他的话意与突然沉默的原因,接过酒囊仰头喝了一口,索性向后躺倒在雪地里,望着夜空中明亮的参宿,深思飘飞。
他取了肉回来,见她这样便皱起眉头,用足尖轻轻踢了踢:“喂,别直接躺在雪地里,太凉。”一边说着,知道她不会理睬,只得回身进屋里取出一条又厚又暖的虎皮毯铺在她身边:“躺这上面来。”
老虎是他十几天前打到的。虎皮温暖厚重,虎骨又是绝佳的药材,平宗踏踏实实收拾了十天,才终于将老虎处置妥当,出去打了只鹿回来。
叶初雪乖顺地就地一滚,滚到虎皮上来,再顺手将在一旁好奇地瞧着她的小白狼抓过来放在自己胸口让它趴着。然后慢悠悠地说:“醉丫……亏你想得出来。”
平宗见她神色如常,试探地问:“我知道你的乳名叫阿丫。”
“嗯。”她懒懒地哼了一声,一味逗着小白狼玩。
“永德是封号,你有字吗?”
“我们南方的习俗,女子要出嫁时由夫家拟定字,成婚时写在聘书上送至女方家里……”她婉婉地轻声说着,就像是在说前生的往事,“阿寐就有字,我……我没有。”
平宗伸手将她的头发打散了卷起一绺在手中把玩,笑道:“幸亏没有。我给你取一个好不好?”
叶初雪抬起头来望着他。天上星光落入她的眼中,粲然明亮。平宗微微地笑着,回望她。
他们都明白这话的意思。她已经将字的意义说得那么明白,他的表态也就清晰无疑义了。
“为什么?”她像是怕梦醒了一样,用最轻的声音问。
他笑了笑,躺下与她并肩:“因为我想长长久久和你在一起。”
叶初雪叹了口气,语气惆怅:“这世间能长长久久和你在一起的,都在这里。”她拍了拍他心脏的地方,“何必非要宣之于口,做给人看呢?”
“我不要做给人看,只是想让你知道。”
叶初雪微笑了一下,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亲,仍旧躺回原处:“我已经知道了。”
他不满地皱起眉头:“叶初雪!”
“嘘……”她竖起指头挡在他唇边:“我们找点儿乐子吧。”
“什么乐子?”他问,手不怀好意地往她衣下摸去,被叶初雪一巴掌打开。
“你别只想着这事儿,这些日又没有亏了你的。”她白了他一眼,想了想说:“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再问我一个问题,好不好?”
平宗摇头:“不好。你的事情我都知道。”
叶初雪不信:“不可能!”
“叶初雪,你摄政四年,你真以为我对你一无所知么?”他想是受了侮辱一样不高兴地看着她。“在见到你本人之前,我就已经对你无比熟悉了。”
“真的?”她似笑非笑,“那我问你,我的生日是哪天?”
“四月十二。”他答得不假思索,“至正五年,也就是元清二年四月十二,为了给你祝寿,落霞关太守给你送了一块羊脂玉的玉璧。”
叶初雪愣了愣,突然醒悟:“那玉璧是从北朝去的?难怪我觉得上面的缠枝葡萄纹看上去不像南方工匠的手笔。”
他得意地笑起来:“还有什么,你接着问啊。”
叶初雪瞪着他,想了想又问:“我乳母叫什么?”
这个问题又刁又偏,叶初雪根本没打算听到真正的答案,不料平宗又是脱口就说:“你前后一共有三个乳母,第一个姓名不可考,第二个姓卢,洞庭人。第三个姓黄,家就在落霞关。你从小在落霞关长大,其实说起来,倒是比旁人更不像个凤都长大的公主。”所以她有超乎普通公主的胆色和见识,也不似一般的帝都女子精致细腻。但平宗就是喜欢这样的她。
叶初雪终于露出了得意的神色:“错了!我虽然在落霞关待了好些年,但在那之前,我一直都住在豫章我阿爹的旧宅里。”
平宗疑惑了片刻:“你父皇继位前不是封清河王吗?怎么旧宅在豫章?”
“因为之前他封的是豫章郡公,后来封王后就被派往落霞关了。所以要论起在封地居住,也就只有在豫章的那几年。”她叹了口气,想起童年来悠然神往:“我就出生在豫章的旧宅子里。那时候阿爹整日在外面玩,不肯回家。我外公家是豫章本地士族,阿娘的脾气也大,一生气便带着我回外公家去住,总要阿爹发现府中少了这么号人才派人去外公家将阿娘接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