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云深不知处
进入十二月,中国东北天寒地冻。南香的工作依旧繁忙,几乎每天加班。虽然薪水低微,但是律师事务所是一个把女人当男人使,把南人当牲口使的地方。柳律师承诺年底会发奖金,并一再强调,对新人来说,积累经验最重要。
答辩状递上去之后,律师团又忙着反诉的事情。要整理证据、询问证人、组织诉状,杨宗保几次晚上打电话到南香住处,都没人接听。恨得他直骂南香是个“女工作狂”,发誓要赶紧找个男人来收服这个疯女人。不止杨宗保,南香的妈妈更着急。村里其他同龄的老太太都先后当了姥姥,就只有她和家秀妈妈膝下凄凉。家秀还在读大学,她妈妈着急也没用。南香妈妈整天吹耳旁风,南香就用工作忙作借口,尽量周末不回家。
这一天,南香只睡了四个小时就起床赶回所里上班,没有时间吃早餐。一直忙到下午四点,从不吃午饭的柳律师想起南香也没离开过办公桌,就催逼着南香去吃饭。“我可不是周扒皮”,柳律师自责,“蔡良,你带南香去吃饭,多吃点,今晚还要加班。噢,别忘了把收据带回来。”
蔡良是所里的行政主管兼司机、财务,所里只有他和秘书小于不是法律专业出身。他问南香想去哪里吃,南香毫不犹豫说:“肯德基吧,比较快,早点吃完好回来干活。”
蔡良开车,两人来到最近的肯德基。南香点了两个辣腿堡,四个炸鸡翅,两包薯条,还有一大杯可乐。蔡良买了食物来坐好,说:“慢慢吃,别撑死。”南香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说:“哎,吃了这顿,下顿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蔡良同情地点了点头,说:“熬过这个案子就不用这么累了。以前都没这么忙,柳律师说,是你给他带来好运气,今年多了你这个助理,就接了这么个大案子。”
“唉,柳律师说,”南香猛灌了一大口可乐,接着说:“这个案子金额太大,对方是有备而来,情势对我们很不利,恐怕要打一年多呢,一审完了肯定还要上诉。”
蔡良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南香干掉了一包薯条,开始进攻第二个汉堡,说:“要是打一年多,你总是这么饥一顿饱一顿的,胃会坏掉的。你可别学柳律师,不吃午饭不是什么好习惯。”
突然一道高八度的女声插了进来:“南香?南香!真的是你!”
南香从汉堡里面抬起头来,看到一个女人站在她的桌旁。三十岁左右,五短身材,圆脸,胳膊上拎着好几个印有隔壁商场标志的购物袋。她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
“南香,你不认识我了?”女人没有气馁,继续说:“我是你们姜老师的爱人。”
“……嫂子?”南香想了起来。四年前她还在这个女人家里吃过饭。“你怎么来市里了?你跟姜老师都好吗?”
“我们都很好。”嫂子转过头来打量蔡良,热情地说:“你一定是徐医生吧,你好你好。”
蔡良本来稳稳地坐着看这出相见欢的戏码,突然间自己变成了徐医生,他有点不知所措,用眼神询问南香。南香窘迫地说:“嫂子,这是我同事蔡良。蔡良,我吃饱了。你先去车里等我一下,我跟嫂子去下洗手间。”说完扯了女人大步走到外面去。
“南香,怎么回事,不是说你的男朋友是姓徐的医生吗?”嫂子还追着这条线不放。
南香奇怪四年没有见面、三年没有联系的嫂子居然知道徐医生的存在,不过也没时间解释了,匆匆从包里取出一张名片,说:“嫂子,等下我吃完饭还要回办公室加班,老板催得紧。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办公地址和电话。”又掏出笔来,在名片上刷刷写下一串数字,“这是我住处的电话。你快把你的电话号码给我。……5588,好的我记下了,我们以后再联系好吗?嫂子再见。”说完就消失在人流当中了。
当天晚上十点多,南香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抓起电话。可怜的杨宗保刚从医院观摩了女人生孩子,还在惊悚之中没有缓过劲儿来,就被南香一通狂轰滥炸。
“没有,不是我说的。我谁也没告诉。我还没来得及告诉谁,你们就分手了。连朱遥今都不知道。”他按摩着太阳穴,“小李当然知道,我从来不隐瞒她的,她不会去告诉别人。……姜老师?”头更痛了,“我几年没见过姜老师了,那次聚会你没去,后来大家没意思,再没聚过……南香,我很累啊想睡觉,你到底想说什么事?”
“没事,晚安。”南香放下电话,想不明白到底嫂子怎么知道有徐医生这个人。
几天后是周日,早上七点,天还是黑的,南香睡梦里正在跟那些日本鬼子的文件奋战,突然电话响起。半个小时后她梦游般敲开了杨宗保的房门。一个小时后,他俩坐在姜老师家的饭桌旁。
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皮蛋粥,油条,包子,煮鸡蛋,南香掐了掐杨宗保的胳膊,说:“喂,我不是在做梦吧?居然有早餐吃。”
杨宗保也顾不上呼痛,大口吃着,口齿不清地说:“是我在做噩梦,居然梦见你。”
姜老师和嫂子在旁边笑不可支。
“南香,好多年不见,你变得活泼了。”姜老师对于绝交的事只字不提。
南香也乐得忘记。姜老师长胖了一些,大概是事业得益、婚姻美满的缘故。南香虽然不谅解姜德辞去教职,但是人各有志,由他去吧。嫂子把小小的房子布置得很温暖,墙上挂着大幅的结婚照,柜子上摆着南香他们班的高中毕业合影。
饭后,师生三人促膝长谈。当年的小圈子里,朱遥今东渡日本,家秀还在省城读大四,眼前只剩这两人。姜老师先问起杨宗保和小李,杨宗保挠挠头说:“是,这么多年了,还是小李。小李这么好的姑娘,打着灯笼难找。我可是很专情的,不像某人。”说完白了一眼南香。
“嗤,”南香不屑地哼了一声,“下次闹分手,有种你别来找我哭诉。”
姜老师顺势问南香:“你嫂子前几天回来说,看到你跟一个男人一起吃饭,又不是徐医生,我们都糊涂了。”
“她早把徐医生给踢飞了。对了,徐哥又找了个女朋友,都快结婚了。”杨宗保抢着说,“不过,老师你怎么知道南香和徐医生的事?你赶快告诉她,不然她老冤枉我泄密。”
姜德错愕了一下,说:“是季枫告诉我们的。”
南香本来像听别人的故事一样听他们谈论徐医生,此时听到季枫的名字,她激动起来。对啊,季枫跟姜老师走得很近,姜老师一定知道季枫的消息。她使劲摇晃着姜德的胳膊,急问:“你知道季枫现在在哪里吗?”
姜德说:“呃,我不知道。阿秋,上次季枫来的时候,说他要去哪里了吗?”
嫂子拿了几罐可乐过来,坐下说:“他没有说。季枫这孩子,真是死心眼。”说着还深深地看了南香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