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殿的内室,秀婉一边选出几件首饰来让苏如绘定夺,一面不解道:“小姐,周家小姐平素与怀真郡主也算不上多么和睦,怎么这回这么惦记着?”
“你怎么知道她就是好意?”苏如绘噗嗤一笑,“换作是你,嫁一个百般不情愿的夫婿,却是一个平素都不放在眼里的人在面前碍眼,你心情可会好么?”
“这么想着,还是小姐心善,虽然怀真郡主当年许多地方对不住小姐,可小姐还是不去闹她的心。”秀婉笑着打趣道,“其实小姐若去了,郡主那才叫堵心呢。”
“我若去了,未必是堵心,只怕以郡主的泼辣有为,抓着妆台上的东西就要追打我出去了。”苏如绘笑吟吟的道,“我不怕丢脸,也得替郡主的婚事想一想啊,东胡刘氏,可不是寻常人家,没得扫了同为门阀的颜面。”
秀婉把一对羊脂玉双蝠衔芝钗放到了桌上:“这一对倒是应景。”
“虽然应景,但颜色太素了一些。”苏如绘想了一想,“再选个珊瑚或红玉之类的佩饰来搭上。”
“倒正有一双血玉鸳鸯。”秀婉机灵的翻出一个小匣子,“奴婢再寻出一个大些的盒子装在一起。”
苏如绘点了点头,东西准备好了,秀婉又提起前事:“周家小姐提这个要求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太后未必会同意不说,看这位小姐也不像这般冲动的人呀!”
周意儿当然不是这么冲动的人,会做这种事的应该是宁王府的那两位郡主才对。
苏如绘略一思索:“也许她想回家住一段时间。”
“回家?”秀婉惊讶道,“为何不直接和太后提呢?”
“养在太后膝下的人里,我因病回家住了一段时间,霍七前两天被太后准她回家侍奉父亲尽孝,丹朱郡主乃东胶国郡主,距离帝都遥远,只能作罢,怕是她看着眼热,但若直接提出来,却有说太后处事不公的嫌疑,所以要借着怀真大婚的事情去提,太后何等聪慧,还不明白她的心思吗?若是准,自然就直接准了,若不准,推说于礼不合,也不伤颜面。”苏如绘耐心的解释着,“否则她也不会去找丹朱说这件事,我只是恰好在停芳园里碰上罢了,丹朱郡主一向乖巧,可不是做这样事的人。”
“若周家小姐真的只是为了去闹怀真郡主,应该来寻小姐才是。”秀婉明白过来,“毕竟小姐胆子比郡主可大多了。”
苏如绘只是笑了笑,随即咬着唇认真思索起周意儿这个时候想回一次英忠侯府,到底打什么主意?
晚膳的时候,正如苏如绘所料,太后听了三人的恳求,思忖片刻,便笑骂道:“你们两个去宁王府看怀真出嫁,一个要去兰秋宫学琴,便将哀家独自撇在仁寿宫里巴巴的望着么?”
“太后……”三人听出太后语气之中并无怒意,连忙缠上去又是撒娇又是哄劝,嘉懿为难了她们片刻,到底还是如了周意儿的愿:“不成,任你们再甜言蜜语,非留一个人下来陪着哀家不可。”
最后自然是让周意儿独自前去,太后又许她在英忠侯府过一夜再回宫,虽然不是像苏如绘和霍七那样可以在家里住上一段时间,让周意儿有点失望,但总比没有这个机会好,她还是欢喜的应了。
丹朱郡主听到这安排,眼中掠过一丝失望,太后膝下这几个女孩儿里,她大概是唯一一个真心想要去祝福怀真郡主的了,可是太后自有安排,却没有同意她的请求,还是要留她在身边。
过了两日,苏如绘正在兰秋宫正殿上试弦时,长泰忽然驾到。
苏如绘主仆忙和刘修仪一起跪迎圣驾。
“平身。”长泰看到苏如绘,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在殿上原本刘修仪坐的位置坐下后,苏如绘正要告退,却见长泰并非独自前来,身后除了宫人,却还跟了三个少年。
为首一个正是甘然。
“臣女给楚王殿下请安!”苏如绘本来就要告退,见状只得再行一礼,甘然道了个免字,在他身后,并肩站了两个华服少年,年纪比甘然略长,轮廓之间有些相似,也有些眼熟,苏如绘借着给甘然行礼,匆忙看了一眼,正在疑惑这两个被带到兰秋宫来的外男是谁,便听他们齐声道:“臣见过娘娘!”
“你先不要走,先去偏殿,把本宫刚才布置的练完。”刘修仪清声道了平身,复对请退的苏如绘道,平儿会意,过来引她去偏殿。
兰秋宫的这间偏殿却没有未央宫那么隔音,主仆抱着琴在殿中一角坐下,依稀可以听到正殿里的说话声,因此苏如绘只敢在弦上虚试指法,却不敢真的弹奏起来,她现在才开始上手,弹的很是磕磕绊绊,可别搅扰了正殿的谈兴。
平儿把她们带到这里就回去伺候刘修仪了,偏殿里站了两个泥塑般的小宫女,悄没声息的奉了茶,便重新站回去。
主仆其实对正殿的人与事都十分好奇,但这会也不能当着刘修仪的面跑过去偷听,只得强自按捺,作出神态宁静的模样来。
一直到了一个多时辰后,才听见外面长泰和楚王离开的声音,苏如绘侧耳听着,又过了片刻,平儿来请她回正殿:“娘娘要看看小姐在偏殿这点时间练得如何。”
殿上,刘修仪眉宇之间已经有一丝倦色,但还是坚持听完了苏如绘的演奏,皱眉道:“怎么还是这么生疏,你在偏殿没练罢?”
“师傅,刚才徒儿在偏殿隐约能够听到正殿的人声,虽然听不清楚说什么,可徒儿如今弹得甚是聒噪,惟恐惊扰了圣驾,所以……”苏如绘有些嗫喏的解释道。
刘修仪揉着额角想了想:“是本宫疏忽了,那么现在还有些时间,你再练一练。”
刘拒戎性格冷清,但教导起来却极为严厉,苏如绘稍有懈怠都会被惩罚,虽然刘氏不至于戒尺加身,但如罚跪罚加倍练习之类却是能够用的,苏如绘早已明白,因此乖巧的继续练习起来。
她又弹了两遍时,殿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小姑姑,这人是谁,弹的这么难听,怎么还留在这里!”
苏如绘心头微惊,手下不自觉又错了一拍,刘拒戎顿时皱眉:“不行,你心不静,这么容易就被外物动摇,重来!”
苏如绘不敢辩驳,深吸了口气,定了定,再次开始弹奏起来。
眼角却瞥见一袭水绿色裙裾飘然而过,扑到殿上,脆声笑道:“小姑姑,素冠好想你!”
“这里是大雍的皇宫,不是东胡,不要这么没规矩——你觐见完太后与皇后了么?”刘拒戎轻斥,但语气里却无怒意,便听那脆声不在意的说道:“都见过了……这有什么关系,反正太后和陛下都不在,对了,小姑姑,这人是谁呀?你是在罚她么?可是这人弹这么难听,让她在这儿弹着,倒像是罚你似的!”
苏如绘虽然已经定了定心神,听到这话也不禁脸上发烧,幸亏她心志也算坚韧,硬撑着没有错弦,侍奉在她身后的秀婉却有些不忿的瞪了眼那人。
“嘻,本来弹的就难听,你这宫女瞪我做什么?”刘素冠笑着说道。
刘拒戎轻叱:“不要胡说,这是我收的徒弟,青州苏氏嫡女苏如绘!”
“青州苏氏?”刘素冠语气顿时一顿,半晌才有些尴尬道,“糟糕,这可是得罪了人了。”
待苏如绘强自弹完这一遍,刘拒戎一面与侄女说话,一面却也留意着,摇头道,“你已经被素冠乱了心神,这会在这儿想必是弹不好的了,先回去吧,明儿再来练,明儿这丫头不在。”
苏如绘无奈,只得站起身来收拾。
殿上一个水绿衣裙的少女笑吟吟的对她欠了欠身:“可真对不住,我不知道你也是门阀之女,刚才得罪了。”
“无妨,我新学乍练,本就是折磨人的时候。”苏如绘虽然被她乱了心神,但倒不怪对方,苦笑着和她见了礼。
刘拒戎介绍了一下:“这是本宫的侄女,东胡刘氏嫡九女刘素冠,殿下是本宫的徒弟,青州苏氏出身、武德侯独女苏如绘!”
刘素冠显然继承了门阀的门第之见,在听说苏如绘的出身后,很是亲热与愧疚:“我还当你是兰秋宫里的妃子或其他什么人呢,没想到你是苏家的女儿,难怪我姑姑会收下你。”
苏如绘本来已经收拾好了准备告退,但现在刘素冠主动走下殿来寒暄,也只能和她说上几句:“九小姐是来陪四公子娶亲的么?”
“也是也不是,四哥娶亲,我做小姑子的跟过来做什么呢。”刘素冠大大方方的道,“是开春的选秀,家里觉得开春再特意派人走一趟,还不如让我和叔叔、哥哥们一起趁现在过来,反正到选秀也就几个月了。”
“那九小姐以后也住在兰秋宫里了?”苏如绘感到有点意外,明年选秀还真是个是非之年,宫里主位的侄女外甥女什么,怕是都要来晃一圈了。
没想到刘素冠惊讶道:“住在兰秋宫?为什么?我们家在帝都有老宅的,虽然多年无人居住阴冷了点儿,不过也就住上几个月,将就一下就是了。”
苏如绘倒有点意外,但看到刘修仪那冷清高傲的性.子也明白过来,刘氏长年驻边,却是很有几分傲气的,便笑着说道:“我是当以后九小姐会在宫里,又多一个姐妹,才这么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