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之前沈焱支使着后辈弟子将满地横七竖八的尸体处理了,他自己则袖手立在一边,时不时动动嘴巴指挥他们,萧意粲对他的指手画脚颇有意见,少不得边干活又是一顿拌嘴。他越顶嘴呢,沈焱就越找他茬儿,这俩人也真是闲得扯皮。
其他几人都习以为常了,懒得关注这两对头,各自埋头做事。不到半个时辰,所有阵亡将士遗体都被安置妥当。
沈焱设了个简易的聚灵法阵,盘腿安坐中央,闭目掐诀颂《渡亡经》,净化了弥漫此地的血腥戾气,安抚度化了众多亡魂。
做完这些,一行人便带了那大难不死的少年回了宿营地。
乔云和钟鸣春正在准备午饭,晏无道悠哉悠哉靠槐树坐着,看大宝和阿花欺负小石头玩,看的津津有味。
他似乎还挺喜欢这样的生活,面上难得流露出些微笑意,嘴角带了点弧度,神色既有些恬淡又有些恍惚,看着比平时少了几分骄傲轻狂,多了几分青涩懵懂。
看到九幽派诸人回来,他不着声色收敛了面上神情,又恢复成往日的满不在乎,还不忘向沈焱翻个白眼。
但这个白眼翻了也是白翻,因为沈焱并没分给他一眼,连眼角余光都没匀给他半丝,而是闻着香味直接奔金屋去了。司凤几个也跟着进去了,晏无道这个少宗主在这些人里头实在是没存在感。自打跟九幽派的人吃住同行了这么些时,他们的种种行为,让身为俘虏人质的晏少主莫名觉得有点屈辱,别个人质都是被严防死守地监视着,这伙人就当他不存在一样,当人质当成这样不被重视他也是心累,没办法啊。
谢邈和江洳涣将少年安置在一间房内,因为少年腿部被大石砸断,肋骨也有损伤,将他放到床上时谢江二人都轻手轻脚动作温和,尽力不给他造成二次伤害。
刚把人放下,江洳涣便等不及地跑向厨房,要说一路上什么对他最有吸引力,当属乔云掌勺的厨房,谁让他贪吃好吃呢。
谢邈坐在床边,探出手本欲脱了他衣服查看伤势,刚撕开了点衣襟,大概是牵动了伤势,那原本陷入昏迷睡得死沉的少年发出一声无意识地轻哼。谢邈突然像是被火灼了一般,飞快缩回了手,弹身而起,面红耳赤,也不敢看司凤,兀自将头扭到一边,急道:“小师妹,这里还是交给你吧,我先出去了。”说着人已蹿到门边,简直是落荒而逃。
司凤扭头瞅着他背影,奇道:“怎么啦?大师兄,照顾伤员,我没你有经验啊。”这样着急忙慌不淡定的大师兄真是罕见。
可惜大师兄没甩她,撂下她就走了。没法子,又不能把个病号扔着不管,司凤只能继续大师兄未完的动作。她脑子里男女大防的概念不深,给男人脱衣服治伤倒不觉得尴尬不便。
只见刚刚谢邈撕开的那片里衣下,漏出一小片洁白无瑕的细腻肌肤。司凤接着往下撕开,边动作边忍不住想,这当兵小哥居然细皮嫩肉的,看来是操练的少啊,没晒多少太阳,当然,也可能他是宦官之后,所以可以在出操的时候偷懒。这些只是司凤的猜测,毕竟在她的印象里,当兵的应该都不白,尤其这是古代,大热天光膀子操练也是常见的。
因为干涸的血迹将衣服和伤处粘在了一起,司凤也不敢快刀斩乱麻地一口气撕开衣服,而是一点点轻轻地剥离,脱衣服的速度也就比较慢。
待彻底脱开衣服,司凤总算后知后觉知道大师兄脸红脖子粗的原因了——这小兵不是当兵小哥,而是身体还没怎么发育的当兵小妹。怪不得身上皮肤那么白皙细致呢,原来根本就不是男人。
这姑娘看来是发育的晚,看着十三四岁了,身材细瘦高挑,在古代这个世界她这身高就算跟寻常成年男人比也不算差,乍看像个文弱秀气的少年,加上眉眼生得英气,司凤一开始都没认出来这是个小姑娘。
既然是个姑娘,司凤倒有点心疼她了,毕竟肉体凡胎,身边伙伴尽死,自己又身受重创,必定是靠撑着一口气才没跟着死了。
检查完她各处伤口,司凤愈发觉得这姑娘真是福大命大运气好,多亏了那只糊涂鬼报信,不然她可能最后也还是难逃一死。
既然她有幸被九幽派一行救了,性命之忧无疑是解了,这就是缘分。
先前在峡谷时只是简单给她服了续命丹,吊住了那口气,可她伤势那么重,不仅有外伤,更有内伤,光靠丹药是远远不够的,还得配合汤药。
尤其是最近他们自己对丹药的消耗就比较大,沈焱又还未及炼制新的,眼下手头的丹药是要悠着点用,所以医治小姑娘就主要靠符水和汤药。
司凤以前在青冥峰时,也着重研究过药理和炼丹,对药材特性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只是附近灵药灵草不多,能采到的药材基本都稀松平常,效果要比灵药灵草差许多。
这也没什么,质量不够数量来凑,药效什么的,量变促成质变,一样的,不打紧。最多也就是服药的人倒点儿霉,得多喝好多药才成。反正也不是司凤喝药,这点细枝末节她是不在意的。
由于队伍里又多了个重伤号,不便赶路,所以九幽派一行就在大槐树下驻扎下来,好在也没什么安排,不需要赶时间。
奇怪的是,自从那夜之后,糊涂鬼再也没出现过。照理说,他一大家子就住在大槐树这里,应该能见着才对,但现实就是他已然杳无踪迹。
司凤试着去找过,大槐树上除了住了几只叽叽喳喳的麻雀,一只鬼也没有,连先前能感知到的阴气也荡然无存。
虽说有些奇怪,但那只鬼毕竟跟他们也没太多交集,没找着就没找着吧,又没什么影响。司凤想得开,也懒得去深究。
小姑娘躺尸躺了好几天,连着灌了好多天药,终于在第五天上醒了过来。
其时乔云正在她屋里拾掇刚从山野间采来的鲜花,装在瓶子里,摆弄那些枝叶,剔除多余杂乱的,又调整花色位置搭配。司凤则坐在旁边椅子上打盹,手里还捏着本翻开了的书。
“小妹妹,你可算是醒了。”乔云朝她温柔地笑着点了点头。
小姑娘闻言很是尴尬,女扮男装身份暴露了,她苍白的脸上微微发红,总算涌起了一点血色,看着不再是扎白扎白的了。
她紧紧咬着下唇,又松开,嗓子有些暗哑:“姐姐已经知道了啊。是两位恩人救了我吧,救命之恩铭感五内,来世愿结草衔环以报。”
乔云指指司凤道:“你要谢就谢她吧,救你的主要是她,我只是搭把手。“放下手中花枝,疾步上前将她轻轻扶坐起来,此时司凤已听到动静醒了,也适时地递了一杯水。
小姑娘大概是渴的很了,一仰脖子喝了个干净,抬手擦擦嘴角,道:“多谢恩人。”
听她左一个恩人右一个恩人的,司凤都不好意思了:“我姓司,你叫我姐姐就是了,别再叫恩人了,听着怪别扭的。”司凤本来是想介绍自己姓名,让她直接在名后头加个姐字就行了,一想那种叫法岂不是叫成蓝星某个过气名人了?虽然九州的人肯定不知道这码子事,那么个人,可她自己心里一想就别扭,所以就改了说辞。
小姑娘道:“原来是小司姐姐,这姓氏真好听。我叫周怀敏。”
她在姓氏之前又加了个字,听着很是亲昵,且又把人叫得更年轻了,司凤是很受用的。小嘴又甜,真是个招人疼的孩子。
司凤道:“你一个女孩子家家,怎么也去参了军?是被抓壮丁了吗?”
周怀敏还很虚弱,看了看自己被磨起茧子的手掌,叹了口气:“可不是。”
司凤又问:“你家人呢?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很危险的,看你长得一副聪明相,难道不知道么?”
周怀敏神色一黯,眸子无光,嗓音嘶哑得更厉害了:“一言难尽,不提也罢。我本是想着换成男子装束方便行走江湖,哪里料得到会被官府硬拉去入了伍,都是机缘巧合,自己时运不济。这回在梭子峡,可还有其他的幸存者?”
司凤摇头:“只有你命硬逃过一劫,其他人都阵亡了。”
周怀敏深深叹了口气:“都是劫数,凭我怎么劝说也是无用,毕竟人微言轻。是祸躲不过。”
司凤道:“先别想那么多了,既然你的战友拼死也要保护你,你就该好好活着,也算是替他们继续活下去。”
周怀敏一脸茫然,似乎不知道司凤在说什么,但司凤的话是不错的,既然能在那样惨烈的战场上存活下来,她就一定要珍惜性命好好活,活出个人样子。
司凤勾了勾手指,一药倒好的浓郁药汁已到了手上,近来她隔空取物也是用的得心应手了,许多事便不想亲力亲为。她递给周怀敏,提示道:“这药可能有点苦,但是对你的伤大有好处……”
话还没说完,周怀敏已接过汤药一饮而尽,眉头都不带皱一下,仿佛喝的是什么没滋没味的汤。
这姑娘也不知在军营中呆了多久,感觉都被男人同化了,行为作风浑然不似女子,比司凤这个女汉子还爷们。说话嗓门也嘶哑低沉得紧,全没有少女的银铃婉转。也不知道她是天生就这副嗓子,还是因为受伤导致暂时说话声音暗哑。
司凤暗想,不知她流落江湖多久了?父母双亲真是不负责任,怎么舍得让她一个小姑娘在外流浪呢?还是说,她是自己偷跑出来的?玩离家出走那套?
周怀敏喝完药,神色很是疲倦,看起来并不太想说话。司凤便也将心中的疑问都压下,先安置她歇了。
看开头问她家庭情况时,她那闪烁其词的模样,说不定还有什么隐情。还是等她自己开口吧,毕竟每个人都有隐私秘密,周怀敏要是愿意说,她自然也愿意知道,若是她不愿说,那也无所谓。司凤并不好探听别人私密八卦,反正也只是萍水相逢的泛泛之交,救人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待她伤好后,还是要各奔东西的。
既是如此,知道不知道那些来龙去脉是非过往,都没什么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