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在陪都安陵城安顿下,头回上朝,便有大臣起头提出向澜沧国割地求和。
张浩然简直大吃一惊,虽然知道主和派一直没停止过鼓噪,可这会儿形势虽不好,澜沧国那边也没占太大的便宜啊!割地求和岂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就算有朝一日要割地赔款,也不是现在吧?
国都阳城有晋城侯镇守着,刚打退了澜沧军一次围攻,现在两军对峙。西边的形势更好,澜沧军统帅萧珺予被人行刺受了重伤,昏迷不醒,无法指挥作战。澜沧军在裴世约的率领下紧闭城门坚守不出,章将军只需围城不攻,约莫不需要一两个月,澜沧军便要粮草尽断,必败无疑。
何况以章将军的作风,断不会如此被动。待他解决了西境危局,不管是继续西进力克澜沧西都,还是返回东边解救阳城之困,都是可以预见,能够扭转情势的。
此时提出议和,太过短视,无异于自断臂膀。
张浩然拼死力谏,还是抵不住以太师胡安邦为首的议和派。国君一路颠沛流离早被那些大臣说活了心思,只想澜沧国早日退兵,好早些还朝,告别这苦哈哈的逃难生涯。
在向澜沧国发出议和照会的请求后,不多日便收到了答复,澜沧国要求商水国派出两名重臣作为议和特使前往大梁城谈判。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恶心张浩然,国君派遣胡安邦与张浩然两人为正副特使,即日启程。
因为都在风传要议和,所以两军也暂时罢了手,只对峙着。
商水国特使团要前往大梁城,走西边路会近一些,但山高道路崎岖,不好走,反而是走南边的官道虽远一些,却好走得多。
走南边,自然要从京畿地区穿过南线澜沧军的营地。
但见阳城外的开阔之地军帐延绵十数里,一眼望不到头。
胡安邦张浩然马不停蹄地赶路,这日本是打算在阳城过夜的,不料被信王一纸书信邀去澜沧军营。他们到的时候,正快到饭点了,军营中炊烟无数,张浩然粗略估量就有上万座锅灶。可见这回围城的澜沧军有多少,二十万只多不少。
现在没打仗,军营里也没闲着,正在操练,号令声不绝于耳,响声震天,杀气腾腾。
胡安邦踏入军营的第一步腿都有些软了,张浩然虽也被澜沧军军容震慑,却还是挺直着脊梁,他代表的可是一个国家的颜面,不能露怯。
信王颇为客气地招待了他们,坐在他身旁的,是一个脸上破了相戴着半截面具留着连鬓胡子的中年男子,言语不多,黑衣玄甲一身肃杀,坐在那里就显出一股无须言表的森然杀气,但据说就是他统率澜沧军取得了南线的节节胜利。
席间信王兴致颇高,作为本次议和正使的胡安邦颇多附和之词,还赞誉澜沧军能征善战,几乎将在座的澜沧军将领不着声色都拍了遍马屁。
看他这样做小伏低状,张浩然心中鄙视不已,简直羞于与他为伍。好歹这位在商水国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居然对敌国之人如此溜须拍马,饶是他当年对自己有提携之恩,张浩然也是不能忍。
信王说话间一直在套胡安国的口风,想知道商水国这次议和能提供怎样的条件。
宴席开始没多久张浩然就知道了信王此番邀请他们的用意,分明就是想震慑使臣,以便在后头的议和谈判中讹诈更多,创造有利于澜沧国的条件。
这个信王,表面看着温文尔雅,待人谦和,实则精明狡猾得很。
他还注意到,那位沉默寡言的的将军,似乎对胡安国颇多留意。
次日离开澜沧军营时,信王还特意派了一支两百人的队伍护送他们,人数比使团人数还多,说是沿途山贼多,怕有闪失。张浩然却知道,这是派来监视他们的。
令张浩然意外的是,澜沧国派出的谈判大臣,其中一人便是他的昔日好友严铭。严铭已从大理寺卿升为了御史大夫。
想当年两人定下二十年之约,眼看这约定之日也快到了,两人却在这样的情形下重逢了,真是令人感慨。
两人都在自己投身的朝廷得到了权位,很大程度上实现了自己的抱负,可结局还是不同的。张浩然是作为屈辱的乞和的一方代表,严铭是胜利者的一方,这便是根本的不同。
多年后重逢,两人都感慨万千。
交情归交情,谈判时两人便是针锋相对的,代表各自国家的利益。
澜沧国狮子大开口,要商水国尊奉澜沧国为天朝上国,年年纳贡岁岁称臣,还要割让西境五城,每年贡岁币白银两千万两,绢两万匹,黑油五万桶等等不一而足。
这种丧权辱国的条件自然是万万不能答应的,西境五城若都拱手让了,阳城岂非失了屏障,澜沧军随时都可以心血来潮挥师东征,轻轻松松便能攻破国都。亡国那便是跟闹着玩似的,举国唾手可得。
后来又还追加了一条条件:要胡安邦奉上项上人头,以此证明商水国议和的诚意。这一条刚提出来,胡安邦便吓得面如土色,昏厥过去。
胡安邦被最后那条条件吓得告了病,之后便天天躲在驿馆里不肯出来,所以唇枪舌剑捍卫国家利益的重任便是张浩然担着。
谈判一直持续了三个月,这三个月是让人身心俱疲心力交瘁的三个月,也是休战无望谈判无果的三个月。张浩然早料到会是这个结果,澜沧国的刁难态度根本就不是诚心议和该有的,他已经尽己所能摆事实讲道理,无奈对方并不理睬。
所谓的和谈,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澜沧国不过是想趁着这个当口让前线的将士们休整休整,养精蓄锐。这不,趁着两军休战,萧珺予的部队已经补给充足,反倒商水国受限于路途遥远交通不便,补给困难,商水军的战略优势荡然无存,这个和谈的时机真是选的太操蛋了。没等和谈结束,章淮已不得不将围困昭阳城的大军回调。
和谈破裂,罪责却还被推到了商水国头上,明明诚心求和的是商水国,有意戏谑故作姿态的是澜沧国,到头来却还要倒打一耙。
国与国之间,毕竟还是只认拳头大小,国强则强,便是真理,谁管他这个理是强词夺理还是合情合理。弱者,就只有被欺负的命。
本来谈判破裂后商水国使臣就可以回国复命了,但不知何故使团被扣了下来,半月后才被放归。而那时两国军队又已经开战,阳城附近的京畿重地更是一团混乱,战火纷飞。
待张浩然一行还没到京畿地区,便传来了前方的战况:阳城已被攻陷。
现在可不比来时,信王不一定会再礼遇他们,反倒有可能以抓捕奸细的名义抓捕他们,由头也不难找,他们上次进过军营,随便安个探查军事部署情报的名头就行了。
张浩然提出往西走,投奔章淮。这回胡安国没反对,他怕啊,怕杀人不眨眼的澜沧军要他的脑袋,毕竟和谈的时候他们可是点了名要他项上人头。
但麻烦的是信王派来所谓护送他们的那两百人,这两百人可不是马虎角色,都是精锐,想摆脱他们不是容易事。好在他们这使团里有通医理的高手,只是双方吃饭都是分开的,就算想投毒也不方便,贸然出手还容易招来对方怀疑。万般无奈,张浩然便想了个主意,他带上医师等人麻翻了看守,连夜向前赶,到了前方必经之路上一处水井,先取了水,然后在井水里投了毒。
多亏了天气炎热,因一路上使团都是优先让澜沧军士兵饮水用饭,所以那些澜沧兵也没起疑心,绝大多数都喝了水,几乎都中了毒,只有几个漏网之鱼。那几个没中毒的澜沧军士兵杀了数十人,张浩然胡安邦等十几个人这才顺利逃脱,立即掉头往西逃,打算投奔章淮。
也是他们运气好,行至尧陵时,正遇上了向东撤退的章淮大军。章淮见到两人气得肚子直冒火,要不是主和派坏事,他早就将澜沧军赶出国境了。现在倒好,澜沧军重又占领了尧陵以西四座重镇,还对他穷追猛打。他这厢补给不足,士兵都吃不饱饭,怨声载道,士气低落,连着打了五场败仗。尧陵城还不知能守几时。这些不懂军事的酸腐胆怯之辈真是害惨了他!纵然是他,也觉得再难扭转乾坤力挽狂澜。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章淮这头吃了败仗,信王那边却是连连告捷,一路向东高歌猛进,攻破陪都安陵城,商水国上至国君宗室下至文武百官尽数被俘,只有封地在荒僻北方毫无存在感的国君第二十九子琅琊王因为路途遥远,未能及时赶到护驾,侥幸逃过一劫。其他王室宗亲再无一幸免,皆被信王所部掳去。光这些俘虏,便足有十万人之众。
到这时,商水国四分之三的国土已经沦陷,国君被俘,已是亡国。从信王受困南疆被援军救驾,到商水国灭国,仅仅只花了不到一年。商水国气数已尽。
国都亡了,自然也要不到补给了,万般无奈之下,章淮弃了固若金汤的尧陵城。接受了张浩然的建议,向北撤退,打算跟在北边苟延残喘的琅琊王汇合。商水国西境南境东境已全数被澜沧国控制,所剩的,也只有北境了。
北方荒僻,寒冬漫长,开发有限,富庶之地已尽入澜沧国之手,加上连年征战国库空虚,信王所部停下了北征的步伐。
经过这些年的征战,信王手下已经聚拢了一大批人才,军权部队也有了,此次灭亡商水国,更是功不可没,完全具备了跟太子一争天下的资本。
在信王带领浩浩荡荡的俘虏西归途中,京城里已经弥漫着废太子改立信王的言论。
恰逢国君病倒,召太子和信王入宫侍疾。信王当机立断吩咐此次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将军率军看押俘虏战利品继续向西行,他自己带了几个随从便快马加鞭往大梁城赶。萧珺予因为前番遇刺,身子还没好利索,便落在了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