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凤找了个可供容身的树杈,身子一个轻纵,飞旋着翻上了树,合上眼睛养神,过了一会就睡着了。
她关闭了一部分耳力,以免被丧礼的各种嘈杂声音影响到,只保留了跟曾望舒有关的那部分。即便她进入了睡梦中,也能毫无遗漏地察知他的动静,不会因为睡眠而错过重要节点。
睡梦中司凤也没闲着,她现在也能够像江洳涣一样,利用晚间休息时间聚气修炼。这也是她近些年修为精进神速的原因之一。
不知过了多久,司凤因为感觉到饥饿醒了过来,这种饥饿不是来自生理上的切实需求,而是到点就形成的近乎条件反射的口腹之欲。虽然辟了谷,对食物的心瘾还是没除,但现在不是觅食的时候,她从怀里摸出一个淡蓝色的小瓷瓶,取了一粒丹药含在嘴里。这丹药可以有效缓解饥饿感,如果她能抽出点心神幻想一下在自己嘴里的是红烧肉或鸡肉排骨之类的,也是能麻痹自己唇舌间真能尝到那种滋味的。
司凤没匀出点精力给自己的口胃,而是猛地睁开了眼睛。她发现天已经擦黑,天上没有月亮,稀稀拉拉点缀着几点星子,夜色格外深浓。
曹家院子里还是人影憧憧,多数是村里来帮忙的,前院不时有小孩灵活淘气地钻进钻出。他们年纪尚小,还不晓事,大概只是觉得热闹好玩,根本不知天人相隔的离别苦。大人们有的在帮忙扎纸人,有的在帮忙做招魂幡,还有些埋头在做纸钱等等,虽训斥小孩,让他们赶紧回家,还是没空送他们回去。大概是因为曾望舒白天说过招魂没成功,曹老爷只道是明器数目不足,便委托乡亲们连夜在追加赶制更多的相关器物。
司凤没感觉到曾望舒有异动,他把自己关在曹无疾生前住的房间里。曹无疾并没出现,司凤也不知道他的魂体去了哪里。照理说,他既然恋家不想离开尘世,希冀曾望舒用术法继续维持他在尘世的存在,他不是应该萦绕在离家不远的地方么?
她正胡思乱想,打眼冷不丁看到曹宅被浓重的雾气笼罩,那雾浓得几乎让人不能视物。浓雾来得毫无征兆,没起势没来路,其他房舍还在夜色中影影重重,唯独曹家是个例外。司凤心知有异,撤了眸间灵气,以凡人眼观之,一切如常,哪有什么浓雾?
司凤心中一动:莫非,是幽冥府的鬼差来了?重新凝神细看,这回视线终于穿透层层浓雾,能看清雾中有一黑一白两团鬼影,面目不甚清晰,只远远看到两条长及膝盖的猩红长舌,给人很狰狞的感觉。司凤猜测大概是黑白无常,他们是要带曹无疾的魂魄入幽冥府。
那黑白无常似感觉到了有人在暗处窥视,隔着颇远的距离往司凤所在处投来四道警告的目光。那目光阴冷得很,宛如扎心凉的毒蛇盘踞心头。司凤立即收回探寻的目光,虽然知道他们看不到自己,心里还是有点后怕,瞬移到了另一棵大树上。
这两个鬼差好凶啊。她可不敢得罪幽冥府的人,修士寿岁虽比凡人长,可若飞升不了,迟早有一天还是要落幽冥府手上。沈焱就曾很严肃地跟弟子们说过,为身后事计,宁可得罪万恶的魔修,也别惹上幽冥府的鬼差。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看黑白无常似乎心情很不爽,该不是没找着曹无疾的魂魄吧?因为司凤并没看到曹无疾的魂魄,黑白无常手里的镇魂锁还提在手里呢。
不行,她不能只做壁上观,她还没看画魂术怎么个施术法呢!可不能让黑白无常先将曹无疾抓走了。现实当前,某师父的谆谆教诲立即就被某女塞到了狗肚子,全丢到了脑后。
然而司凤用御灵术却没查探到曹无疾的魂体,方圆十里不见他踪影。这有点奇怪。司凤转而想到,也许,曾望舒知道今天幽冥府的鬼差要来提他,所以让他先躲避去了?又或许,是因为画魂术已经完成了?诶,这可能吗?她咋一点感觉也没有?
揣着这个疑问,司凤悄无声息潜进了浓雾中。刚进去,她忽然发现视野豁然开朗,浓雾霎时消失了,大概是鬼差没捉到目标对象自行离开了。
正好,也省得跟他们正面冲突。
司凤身影飘忽靠近了点着蜡烛的曹无疾卧房,轻而易举穿门而过。
曾望舒就端坐在书案前,正聚精会神地奋笔疾书,司凤凝神一望,才看清他是在作画。宣纸上才勾勒出了一个脸部轮廓,司凤在曾望舒识海里见过曹无疾活着时的模样,一看那轮廓,便认出了,画上的正是他。
因为还没画完,曾望舒提笔蘸了墨汁继续作画。司凤这才注意到,那方墨砚一直在缓缓磨动,却没什么声响。她目光缓缓上移,入眼是一双从阔袖中微露,白润如玉的芊芊素手,再往上,她看到了一个相貌精致秀美,气质妩媚娇柔的年轻女子。修真界不乏美貌出众的女修,司凤自觉也是见过不少美女的,这会儿也不禁被这少女惊艳了。
那如画的眉眼,小巧挺拔的鼻子,嫣红的樱桃唇,无一不是精致到极处,见之倒叫她生了几分相形见绌之感,真是个绝色佳人啊。她仔细打量,才认出来这少女正是用御灵术探到过的,只是那时毕竟有点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的感觉,没想到近看如此令人叫绝。
司凤有点纳闷,这姑娘存在感有点低啊,隔着这么近她都没第一时间发现她。
在她扭头仔细打量她的时候,那姑娘的目光也擦着她看向窗户边,要不是知道她是个凡人,司凤都简直要怀疑自己的隐身术是不是被人识出了破绽。
窗户掩的死死的,连夜色都漏不进来一丝,不知道她看个什么劲?
司凤正疑窦四起,就听曾望舒问道:“阿嫮,怎么了?看到什么了吗?”
被称为阿嫮的少女缓缓摇了摇头,嘴唇娇俏无比地掀了掀:“外头什么也没有。曹公子的魂魄应该没有遗漏的了吧。”
啊?司凤脑子里浮出一个大问号,这意思是曹无疾的魂魄已经被曾望舒全部收走了?为啥刚刚她完全没探到呢?如此近的距离,没道理她感知不到啊。
等等,肯定有什么重要的过程被她忽略了,得重新倒回去看看。还未及厘清思绪,司凤鼻子里传来什么烧焦味儿,那味道不是很浓,也不是很冲,若有若无地,以致刚开始她都没留意到。
司凤后背有点渗,直觉古怪,她虽向来粗心大意惯了,但像今次这种程度的,尤其是她现在修为比以前的任何时候都更高的情况下,还如此后知后觉,实属罕见。令她自己都有点心里发毛。
她说不出来到底哪里有古怪,也许是这间刚死过人的布满凶煞的卧房有古怪,也许是施展画魂术牵引出来的古怪,也许是……总之就是很古怪,让见怪了妖魔鬼怪的司凤都渗得有点头皮发麻。
平了平略有些紊乱的气息,司凤凝神用心体味,好一会才终于察知那股烧焦味来自砚台里的墨汁。她注意到砚台边沿残留了一点余烬,阿嫮姑娘那扶着砚台的白玉般修长手指轻轻一抹,清掉了边缘黑灰。
那细嫩纤长的手指拢在一起,俏皮地弹了弹指尖,粘在手上的灰烬尽数落进了浓浓的墨汁里。
这时司凤已回顾完她入眠这段时间曾望舒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结果发现曾望舒没做过什么值得留意的事情,除了在法坛前做法招魂,就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开始画画。司凤甚至没在他的识海里看到阿嫮是什么时候来的。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第一次研墨的是曾望舒本人,之后他没再研过墨,是阿嫮代劳。是不是意味着,阿嫮是在那之后出现的?奇怪,曾望舒没有给阿嫮开门的记忆,也没有阿嫮具体出现的时间点。司凤心里挺乱的,难道说,这个阿嫮根本不是普通人?
从曾望舒刚刚问她的话里,是不是可以推测她其实是自带异能的?因为他问她看到了什么,而她看的那个方向其实只有一扇关的死紧的窗户,曾望舒又不是瞎子,不可能看不到那是窗子,还故意画蛇添足多此一问。
不过也不是全无收获,司凤还是看到了曾望舒焚烧曹无疾头发的情形。
他作画的墨汁里,是掺了曹无疾发丝灰烬的。
司凤知道,九州人也跟华夏古人有类似的思想,有用头发代替头或者本人的意思。
结合两人刚刚寥寥数语的对话,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曾望舒或者阿嫮将曹无疾的魂魄拘在头发里,通过过火灼成灰烬,瞒天过海,欺瞒扰乱幽冥府勾魂使者的视线,连带着的结果就是司凤也无法察觉曹无疾的魂魄?如果是这样,才能合理解释司凤遇到的异常情况。
可是如此一来,又有新的问题产生了。
司凤查探出来的情况是阿嫮是个普通凡人少女,之后又认为她可能身怀异术,算是不那么普通的少女。因为司凤并没有从她身上感受到修士的清气,也没有魔修的浊气,她周身的气息就是普通人惯常见的那种,平平无奇。
但是,司凤万分确定,她就只看到了曾望舒烧了头发,却没看到将魂魄牵引收束到头发里的过程。所以,操作这一项的究竟是谁?她很确定,曾望舒就只烧了头发,烧头发之前牵引魂魄这个步骤他没做。结果却是曹无疾的魂魄成功被收束在发丝上,并成功瞒天过海。
司凤可是御灵术高手,幽冥府的鬼差更是对魂魄有非同寻常的感知力洞察力,他们是如何做到同时瞒过他们的?
主要操作者是曾望舒,还是阿嫮?这个阿嫮究竟是什么来头?她完全看不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