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去吧,虽然出城未曾立功,却在城墙之上射杀了不少骑兵,朕是亲眼看到的。”见到张永龄蔫了,洪涛也就不再苛求了。
想想也对,女真人突遭炮击,又失去了两位主帅,短时间内很难再形成战斗力,能不四散奔逃已经算强军了。自己又设定了追击范围,比骑马速度,火枪队再训练十年恐怕也赶不上女真人。
“万岁爷,奴婢有话要讲!”张永龄心满意足了,姐济又冒了出来。
“说!”
“奴婢以为把火炮放在陆地上使用,应该改一改更妥当。”
和李进忠、张永龄比起来,姐济在皇帝面前表现得更自如,让坐就真坐,让吃就真吃,居然还敢挑毛病。这些火炮可是皇帝下令督造的,在海军中极受重视,今天又立了大功,搁别人肯定不会多嘴。
“怎么改?”果然,皇帝的眉头皱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也没了。
“奴婢仔细观察过,炮弹的射程足够远,但过了二百步之后依旧没有准头。陆战不似海战,需要击穿厚厚的船板,普通盔甲盾牌对其毫无抵御之力。
既然如此,炮管过长反而成了累赘。不如将炮管改短、口径加大、膛壁变薄,以同等重量炮管发射更大口径开花弹,杀伤力应该更好。
若是嫌射程不足,可以把炮口多抬高些,用抛物线吊射便可。如能把炮身和炮车做得更小巧一些,拆开放在马背上随军征战,更是野战和攻城的利器。”
姐济彷佛没看到皇帝表情的变化,依旧在说他自己的想法。为了更明确的表达内容,还用手指蘸着杯子里的奶茶在御书案上画了起来。
“……王承恩,把姐济所说一次不差都记下来,明日派人送去滦州给李之藻,让他酌情试验改进。小杰克,你想不想换个地方转行当炮长?”
怪事出现了,一向很注重整洁和卫生的皇帝,看着别人在自己桌子上用黏糊糊的奶茶勾画居然无动于衷,听到最后还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万岁爷,奴婢还是想当领航员,还想开着大帆船围着大地转圈呢。”姐济的回答更令人费解,愣是当面拒绝了皇帝的提议,胆子也太大了吧。
“切,缺了臭鸡蛋还不做槽子糕了,爱去不去!王之桢,城外的溃兵和战俘数量几何?”被太监驳了面子,皇帝也没恼羞成怒,小声嘀咕了一句,不再理会姐济,开始询问锦衣卫的工作进度。
“臣已经粗略点过数,三大营总计战死三千七百多,泰宁侯陈良弼、宁阳侯陈应诏也在其中。怀远侯常胤绪不知去向,宛平、大兴两县的衙役正在城外各村镇查找。
建虏在城外留下了一千一百多具尸体,捕获俘虏两千五百多,暂时押在城东关帝庙中,由顺天府衙役和海户司义军看守。三大营的溃兵总计收拢了三万一千多人,都关在明致坊草场,由锦衣卫看管”
和这几位太监比起来,锦衣卫指挥使王之桢最是一板一眼,既不像李进忠、张永龄那般诚惶诚恐,也没有姐济那样肆意妄为,问啥说啥。
“侦骑呢?”
“都派出去了,总共十二队,每队五人。一个时辰之前侦骑来报,建虏残部分成了两批,一批向北一批向东,数量都在两千左右,估摸着现在应该已经过了顺义和香河。”
“嗯,城上的防御今晚还不能撤,多派侦骑出城巡视,遇到敌情用火箭示警。不光要向东和向北,还要把西边和南边也覆盖全,不可疏忽大意。记住,若有意外,无论多晚也要禀报,朕会派人在北宫门随时候着。
明日朝会之后朕会有些新举措,恐怕会有很多人不乐意见到。你们都惊醒着点,除了朕的手谕任何人也不要信。狗急了会跳墙,此时万万疏忽不得。如果有人不听号令,无需奏报,马上就近通知城上的炮队和火枪队,擅闯禁区者无论官阶品级,一律先斩后奏!”
三大营被彻底打废了,三位和文官集团走得最近的勋贵武将两死一失踪。女真军队也被打残了,已经远离了京城,现在终于能松口气了,但只能是半口。
历史教训时刻提醒着洪涛,每当形势一片大好时往往危险也会临近,稍不留意就有可能前功尽弃。这一仗到底能不能赢,打败女真军队只是表面,本质上还得看明天的御前会议结果。
如果朝臣们醒悟了,懂得个人利益与国家安危之间存在唇亡齿寒的必然联系,愿意给与皇帝有限的信任,不强烈反对新军的建设,自然是皆大欢喜。
但这种理想的结局实现起来难度比较大,按照以往的经验推算,还应该斤斤计较各自的利益,再经过一番唇枪舌剑和利益交换,才能勉强达成一种不太稳固的共识。
问题是该给他们多少利益才能换来军权呢?洪涛以为给多少也换不来。大明官员是贪得无厌,是缺乏国家精神和民族骨气,但绝对不傻。他们肯定明白一个道理,如果小命被别人抓在手里,挣多少钱都等于零。
军权就是他们的命,这一点已经被大明的几任皇帝用无数次实际行动证明过了,所以光靠利益交换完全不够,是时候拿出另一个筹码了。
白天发生在城外的战斗,京城百姓们既看不见也无法参与,甚至都不能四处走动打探消息。街面上突然来了很多锦衣卫缇骑,带着五城兵马司的兵将来回巡视,不让随意走动,绝大多数商铺买卖全也都关门歇业。
好不容易炮声停歇了,据说是皇帝亲临朝阳门指挥禁军大获全胜,可是还没等大家欢呼雀跃高呼我皇万岁,东厂的番子又和锦衣卫在城里忙活了起来。
眼见着好几个豪门大户都被抄了家,住在里面的人全被捆成一串押上马车向着正阳门而去。那里有什么,做为京城人恐怕没人不知道的,锦衣卫北镇抚司的诏狱。这些人的下场也基本明朗了,进了诏狱肯定凶多吉少。
抄家和抓捕一直持续到半夜,谁也不知道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官员和勋贵到底犯了什么罪,更没地方询问。但已经有人察觉到了将有大事发生,而且大概率和白天发生的战事有关。
养心殿内,巨大的长桌旁坐满了大明官员,和平日的御前会议相比今天的人数有所增加,除了六部九卿之外,后军左都督永年伯王明辅、中军左都督武清伯李铭诚也位列其中。
众人的神情都有些凝重,在刚刚的朝会上皇帝并没对昨日的辉煌胜利多费口舌,也没有论功行赏,好像这一切都是演练,不值一提。
但也没闲着,当着文武百官把十几家官员和勋贵骂了个狗血喷头,无论从表情还是用词或者肢体动作上看,都被气得不善。
“诸位爱卿,昨晚可曾安睡啊?”就在众人等得有点不耐烦时,皇帝的身影终于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胖乎乎的脸上依旧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好像在早朝上大发雷霆的是另一个人。
“值此乱局,陛下尚且亲力亲为,臣不敢偷闲。”坐在左首第一位的内阁首辅叶向高马上起身应答,同时用眼角偷偷瞥着皇帝的脸,试图从那双并不深邃的眼眸中找到些许启示。
“是啊,都挺忙的……看看这些吧,都是刚刚拿到的口供和往来书信。真不敢相信,大敌当前之时,朝中还有这么多眼光长远之辈已然替朕做好了万全之策。”
随着皇帝落座,厚厚一沓文案被王承恩放在了桌面上。随着手指头有节奏的敲击声,文案的内容也被用饱含戏谑的腔调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