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处 置

由于冷沦明说的教主愤怒至极,喻颜在一路上果然再三思考将会发生的各种情形,以便应对,虽然没有想出多少实用的方法,而且这其中不少还都被冷沦明一一推翻,喻颜大失所望,只得求救地问他:“那依你对教主的了解程度,他会怎么处置这件事?”

喻颜问的极其小心,好像这时候小心翼翼的,回到屈祖教便不会受到严重的处置。冷沦明望了望马背上的她,笑着好心提点道:“你仔细想想自己最怕怎样的处罚?”

然而他这一说,喻颜更胆颤心惊了,急呼道:“难道我怕什么他来什么吗?”

“恩。”

冷沦明笑笑,又抽一鞭在马背上,马儿吃痛,于喻颜那一人一骑面前潇洒地奔驰而过。

喻颜急道:“诶,别跑那么快……”

冷沦明转回身笑道:“你既然犯了错,处罚迟早都要经受的,不如早些免去一桩心事。”

但他话虽这么说,身下之马却明显缓了速度,喻颜不久便跟上他:“如果能迟来还是慢些的好,我到时再硬着头皮面对过去罢。”

喻颜果然就什么都不想,直到了岚山,方才有一丝后悔之意。

原来就很阴森寒冷的岚山,此刻更是凉风袭人,喻颜紧了紧身上的衣裳,环顾着四周。

道路倏然变窄,又到了喻颜上次独自走的那条羊肠小道。圆月黑夜,这里当真是半个人影也没有。

岚山的夜,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蛊惑意味。阴寒却甚有魅力,一草一木似无数个绝世而独立的婉转女子,折纤腰,呈皓腕,极尽柔媚姿态……

喻颜突然驻足一番醒悟地道:“岚山果然是如此恐怖的!我那一夜雷雨交加未曾仔细察看,不然后果难以预料啊!”

冷沦明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这个山脉是我所布。”

“是你所布?”

冷沦明自信的神情一滞,道:“不错,而且我自认对其幻化作用对女子也依旧可使,不想你这么快便脱离出来,看来还是有待改进……”

喻颜道:“并不是对女子不具迷惑,而是我脑中时不时会闪现幻象来,方才也是脑中一闪我才回过神来的。”

“幻象?那你的头可会疼?”

“不疼。”

冷沦明思忖着,伸手至她额头停了会又径自拉起她的右手,覆上他修长的手指。

在初秋时节,这冰凉的触感让喻颜不禁浑身一颤,抬首望去,却陷入一汪深沉的黑潭中。

冷沦明面不改色地缓缓道:“好像……”

他的声音越说越轻,后面的喻颜根本听不清楚,只像是在自言自语,正待询问时却听,“喻颜,教主让你回来后直接去正堂,他要见你——”

喻颜惊讶地转目看去,插话的人竟是站在不远处、面色惨淡的冥姬。

一听是教主找她,喻颜顿时慌了神色。对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教主,她真是一点都不清楚他的脾气性格,恐怕又难免会将其惹怒了吧……

“另外,公子也请留步,教主吩咐说有事相商。”冥姬叫住举步欲走的冷沦明,虽然她心中极其不情愿,却也仍是要说的。

闻言,喻颜极淡地一抿唇,心中窃喜。不知怎么的,感觉有他在就少一分独自面对的害怕。

冥姬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她瞥见喻颜脸上一闪而过的欣喜,虽极淡,但既身为女子又怎会不知道喻颜自心而发的笑是何意味?

是吧,如冷沦明那样外表温润柔和的男子有哪个女子不是一见倾心?

烛火辉煌,一片通明。

喻颜跟在冷沦明身后缓缓走进去,虽然不至亦步亦趋,却也是相当小心谨慎的。

大堂的四周都坐着屈祖教徒,李尚峰端坐首席,一脸正色。

喻颜心中一紧,看这场面原来并不是只需面对李尚峰一人而已。

果然,众人皆举目望向他们。

冷沦明是目不旁视面不改色,但喻颜就不同了,初次受这么多陌生人瞩目,偏生还是犯事的时候,难免会感到浑身不自在,尤其,那一道道充满质疑、探究的目光果真如针刺一般,直直扎在身上。

在正堂站定。

李尚峰冷冷地一扫喻颜:“知道我叫你来是为什么吗?”

喻颜身子一颤,点头应道:“就因为我私自出岚山。”

李尚峰随即一记掌风拍在桌上,厉喝道:“既然知道还不跪下接受处罚!”

他那威严的气势让喻颜一愣,缓缓跪下。

怎么想也不曾想到这个处罚来得如此直接!居然都不听解释直接就要人接受处罚?

面对这样专横又愤怒的李尚峰,喻颜不禁打颤,正想着处罚是什么,忽见两侧分别走来一人,两人均是披散着长发,褐色褴褛的长袍拖地。

他二人的着装放在哪里看都觉得很滑稽幽默,然而遍观大堂却没有人面露笑意,而是紧绷着面容,凝视那两人,不敢有亵渎的意思。

待其走近时方可见其中一人发上扣牛头,一人头脸上戴马面面具。他二人的身材之消瘦,好似深闺中弱不安禁风的小女子,但他们体形高大,步伐稳健,又如壮丁大汉。

这二人正是屈祖教例行处罚之事,素有“牛头马面”之称的掌刑者。

李尚峰一沉声道:“鞭刑!”

喻颜但觉整个大堂的灯火一暗,“啪——”都没有从愕然中反应过来,火辣辣的一记鞭子打在她娇弱的身子上。

半边脸上如火在烧,竟是搓开了皮,赫然泛出一道血痕。

一时间,众人面上的鄙夷、嘲讽、惋惜一一在喻颜眼前闪过。

第一眼便扫到她方才给予无限期盼的冷沦明。

那张俊逸的脸上,同样的淡然笑容,依旧的温和模样,此刻放在眼前竟然这般刺目!

喻颜怒视那高高在上的李尚峰,哪知他连正眼都不看她,左手一瓷杯,袅袅的烟气,他居然悠哉地品茶!

羞愤。

可怜她一个初出江湖的小女子哪里受过这等羞辱!

喻颜忿然清啸着纵身而起,袖风一晃。

烛火狂跳,正堂吹起一股劲风。众人复再望向场中,竟发现她手中多了一把长剑。

而烟波流水像是响应了主人的呼唤,剑身上光波流转,袅起淡淡烟气。

喻颜不顾身上的痛,娇喝道:“你们都没听我解释,也不问清楚事情原委,凭什么处罚我!”

堂中众人见到这一幕都倒抽口冷气,这女子果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拔剑反抗。要知屈祖教的规矩,违反教主是大错,毋须解释。只须教主一句话,哪个还敢反抗!

果然李尚峰拍着桌子,愤道:“就凭我!”他那手掌下去,桌子立时被拍飞,跌落一地残木。

众人皆被震得不敢抬首,好似那被拍的不是桌子而是他们的血肉身躯。

但此刻喻颜恼羞成怒、鼓着涨红的脸颊,已是都顾不上了,她心中只道,纵使打不过你也要斗上一斗,怎堪被你这般羞辱。

李尚峰犀利的眸子里也迅速闪过对喻颜这样不顾生死的震惊,但很快便被掩去:“既然不知悔改,那我就代你爹教训一番!”

站在两侧的人都自觉地散开,空出场中。

李尚峰点足而至,他穿着一身宽松的袍子,那袖子一展,便如欺天蝙蝠展开双翅,“扑哧”两下,扇出阵狂至的大风,与喻颜方才展示的剑风一作比较真是大巫小巫。

喻颜虽然色变,却并不胆怯,刺出烟波流水剑,固执地要与他一分高下。

李尚峰斜斜地切来一掌:“你根本不是我对手,现在就放剑求饶,我或许还能饶你一命!”

“不用。”喻颜不躲,反刺出一剑狠狠地直逼他心脏。

剑比掌臂稍长,喻颜的剑果然更先到达他胸膛,李尚峰眸子一敛,褪去那一掌,展袖挥开喻颜的烟波流水。

李尚峰道:“你当真不怕死。”

像喻颜只这样猛攻而不避,让人显而易见的空门露出,如果对手的招式够快够猛,她会连反攻的机会都没有。

“就是怕我也要和你打!”烟波流水在她手中反转,顿时换了方向,伴着长剑发出的清啸一齐发出。

李尚峰看见她这番阵势没有丝毫变色,长剑发出之后,他摇了摇头,挥出两掌上下交叠而出:“这招使得太差,只做足了门面功夫,根本不具挑战!”

果然,掌风刚至,烟波流水竟忽然“铮——”得倒地而下,喻颜应声吐出一口鲜血。那掌风透过剑已然达到她身心,砰然一击如何敌得过!

李尚峰甩了甩衣袖,气势逼人道:“还要打么?”

喻颜捂着伤口,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仍是倔强地喝道:“当然要打!”左右手划开两拳,斜身飞起一脚,正欲袭击李尚峰的侧身。

李尚峰看都不看她,听着她不成规律的呼吸、不稳当的脚步,当下没有犹豫,两袖袍挥开,喻颜的拳脚立马被其简易地化开。

袖袍挥舞,又落下,大堂之中一片死静。

众人脸上都没有显露任何表情,方才的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唯有喻颜脸上神色黯然。

正此时忽闻有一人笑道:“教主,喻颜只是一介女流,而又是李氏后人,与她这般较真……不妥吧?”

说话的竟是冷沦明。

喻颜一怔,方才见他笑容满面,真想不到他还会出言相护。

“我早就说过了,处罚你根本不用我出手!”

李尚峰沉思半晌,忽然转身瞥了她一眼,不屑地道:“念在我兄长的份上我不作计较,如今这番算作是教训,你且退下,从今日起在后山闭门思过,等你悔过了再出来罢!”

“你,你不杀我?”喻颜震惊道。

李尚峰微微摇头。

看李尚峰之前的震怒,只怕是不杀了她就不解气的样子,怎么可能这么轻而易举地就因为冷沦明一句话就撤消鞭刑的处罚?

然而喻颜被这样当众羞辱一番后如何能气消?但闻她一字一句道:“可是我不甘心,现在杀不了你,但总有一日我会有这个能力……”

李尚峰闻言不怒,反而抚掌笑道:“是么,那我只需要在那一天之前杀了你就可以了。如此一来,我现在更没必要杀你!”

“带她下去!”

令下,身后走来两人不容分说就把喻颜拖走,其实说拖实在太过,因为经刚才一战,喻颜早已是全身无力,能在堂上站那么久已是极其勉强了。

冷沦明看着喻颜出得大堂,才道:“教主真这样下得去手啊……”

李尚峰转身,盯着他的双眸,探究地道:“一时气愤,没顾上太多。不过既然是李氏后代,就要知道‘唯长辈之话是听’这个道理。”

冷沦明视之极淡地一笑:“不知教主有何事相商?”

这时,李尚峰收敛了探究之色,取来一封字条:“前日,冥姬收到悦茶庄那来的消息。”

冷沦明伸手接过,大致地将上面的内容浏览了一遍,终于爽朗地笑道:“如此甚好,屈祖教等这个时机等得那么久,如今时机成熟,教主还有何顾虑么?”

李尚峰犹豫着忖道:“你不妨先问一下在座各位的意思?”

冷沦明转身,负手立在堂前,饶有气势地振臂呼道:“距江湖盟主选举之日只差几日而已,未知诸位准备得如何?”

下面众人恭敬地俯下身道:“吾等俱已准备妥当。”

冷沦明笑问:“教主可还有其他顾虑?”他的眸子暗沉深黑,表面满是笑意地望着李尚峰,似乎能洞察其心思。

李尚峰面上的犹豫在闻得这一声后,虽然面有不忍,终是消散不见,他一扶长袖,从座上站起身,叹道:“好,甚好。”